顔桧接過施行書當即就翻閱起來,他一直有今日事今日畢的習慣,兩河軒這種不廢話的風格,還算符合他步調的。
這份施行書相較之前顧彥雅交到他手上的那份,更有趣也更詳盡。介紹了兩河劇場主要經營什麽,藝者們又處于哪一環,如何利用這個模式獲取巨大的利潤。
如果這份施行書是别人提交的,顔桧會嗤之以鼻,認定對方是在瞎畫大餅,發不切實際的夢。但兩河軒不同,他們這兩年在江南聲譽不錯,尤其去歲長跑賽成功舉辦後,連隔着老遠的京城都議論了一陣。
“你們的意思是将兩河劇院從兩河軒分出去?”施行書上說剝離出去更便于管理,在他看來是有些鬼扯的。
“畢竟兩河軒還有其他的産業,我們不想占太子殿下的便宜,所以想單獨分出去。兩河軒做一股,太子殿下做一股。”程馥一臉誠懇。
顔桧心下冷笑,小丫頭哪裏是不想占太子的便宜,分明是防着太子,怕他們以後将兩河軒漸漸蠶食,最後不知不覺完全變成太子的産業。
“我在金陵不能久留,你們什麽時候能辦下來?”顔桧雖然看不上這倆雞賊的模樣,但換個立場思考又十分能理解他們。
即便早已練就波瀾不驚的程馥和吳纓,此刻還是被顔桧的爽快震驚到了。施行書才翻了幾頁啊就定了?也不怕他們坑他?
顔桧想笑,覺得這兩人做生意精明,但有時候也傻得可愛,“難不成你們還敢蒙騙太子不成?”
兩人這才意識到自己突然犯了個蠢,竟然無意識地把太子當做尋常人。是啊,那可是儲君,沒有哪個平頭百姓敢坑他,而他也不怕坑。
“今天來不及了,您看明天落實怎麽樣?”得準備好文書去衙門立戶,雙方還得簽契約,一時半刻真辦不下來。
顔桧看了看窗外天色,其實現在快馬加鞭到衙門還來得及,而且以他的身份,知府大人不至于不賣面子,爲他們辦完事再關門。不過兩河軒這邊可能要準備文書,沒那麽快。思及此,他也不好勉強他們。
程馥想起今晚小酒館正好開講《白鶴道尊》前兩話,便主動邀請顔桧去聽聽。顔桧不是頭一回來金陵,對于這邊什麽最有名熟念于心,然而他沒興趣,也不想此行出什麽岔子。
程馥提起小酒館,他才想起京城那家“有間酒館”也是這丫頭的産業。他早前去過幾回,還蠻有趣的。隻是樓面小,座位又少,他這種時間不定的人,臨時過去很難排到位置。後來跟太子出巡,一直沒回過京,也自然沒再去過。
滿上
葉家的馬車在小酒館門口停下,因爲後頭還有其他等着在指定下車點放人的馬車,葉雪馨不好耽擱,稍微整理了衣裳,确定沒有什麽不妥之後,立即下了馬車。
之前她送了些魚給程家,當時程家的下人隻表達了感謝,之後就沒任何反映了,而她也把這茬給忘了。
然後到了昨天,程家的遠藤突然造訪葉家給她送了一張請帖。程寒程馥兄妹借小酒館開新話本之際,特地請她去聽書。帖子上有指定的桌号以及略備薄酒等委婉話,意思很明顯,人到即可。
程家具體有多少産業她不清楚,但小酒館和兩河軒名聲太響亮了,她即便不出門也總能從旁人嘴裏聽到隻言片語。可惜礙于種種原因,她一次都沒造訪過。
此時門口站着幾名穿着打扮與衆不同的少年少女,或是白衣飄飄手持長劍,或是粗布麻衣背着鐵傘,也有畫着桃花妝姿态妖娆的粉衣美人……他們擺出各種姿勢,每換一次姿勢就保持一小段時間,葉雪馨隻覺得這些人應該挺累的。
“奴婢真是開眼界了。”葉雪馨的奶嬷嬷也看得目不暇接,覺得有意思極了。
她們的身後,顔桧下了馬車,納悶怎麽這麽多人在大門外圍觀,緊接着就看到了門口的那群年輕人。
“這是什麽意思?”問後頭跟上來的程馥。
距離馬小東開說還有一段時間,已經有位的酒客們不急着進去,三三兩兩站在外頭看少年少女們。有些個财大氣粗的還沖他們抛銀子打賞。負責迎賓的夥計大概見慣了這種場面,麻利地撿起來還了回去。
“他們扮的都是《白鶴道尊》裏的人物。那位粉裙美人叫……”
“打住,我現在不想知道。”我讓你劇透了嗎?
程馥摸摸鼻子,“那進去吧。”
葉雪馨就在他們旁邊,清晰地聽了他們的對話,不過程馥沒認出她,她也沒好意思打招呼。直到看他們一行進去後,她才帶着自己随行的奶嬷嬷和丫鬟跟上。
小酒館還是老規矩,說書之前玩些小遊戲,願意玩的就跟着,不願意玩的自己喝自己的。顔桧的位置屬于臨時加桌,爲了給他加這一桌,附近十多個位置全部重新調整了一遍,所幸沒有顯得很擁擠。
小酒館現在熟客越來越多,尤其聽說開始講新故事,早早來排号的幾乎全是熟客。也所以程馥一出現,跟她打招呼的人就特别多。
“謝謝程姑娘的端午盲盒。”有人對她舉了舉杯子。
程馥一邊坐下一邊納悶,“已經收到了?”不是還沒開始派禮嗎?
那人笑得很開懷,“傻丫頭,我家在徐州。”
程馥沒好氣地搖了搖頭,“你差點害周管事和錢管事被扣月銀。”雖然是開玩笑,但也要把樣子做足了。
聞言,衆人紛紛朝已經面如菜色的周正平和錢山看去,然後七嘴八舌地幫他們倆求情,就這麽一會兒工夫,他們周圍已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小遊戲結束後會有一刻鍾的空隙,這個時候不少客人會選擇去方便,因爲接下來就是馬小東登場。而今天也比以往特别,錢山在馬小東的要求下,請了琴師來配合,營造氛圍。
馬小東一登場,下邊的人全沸騰了,有笑他裝模作樣的,有贊他捯饬捯饬還挺好看的,總之說什麽的都有,他全不在意。
故事一開始就是神秘修士爲了奪取梁家高階法寶,将梁家最優秀的子弟梁霄堂做成了傀儡,逼他将梁家滿門屠戮。那時還年幼的梁橋生被父母護在身下,母親臨死前掙紮着對他用了屏氣符,也稱之爲假死符。梁霄堂在屍堆裏沒看到梁橋生,也沒嗅出還有活人,之後他打開梁家禁地拿到了那件法寶,被神秘修士召喚走了。
梁橋生這才躲過一劫。
經曆巨大變故,梁橋生雖然活着,但那顆心在當年就死了。從梁家逃出來後,他隐姓埋名,娶了一堆妻妾,生了十多個孩子,并在他們年幼時陸陸續續送進仙門修行,隻有梁白鶴是個特例。
這個排行第九的孩子發育遲緩,相貌平庸,毫無靈根,平凡得不像梁橋生的孩子。可他又的的确确是他的孩子,這是最讓人接受不了的。
梁橋生很失望,雖談不上厭惡,但也不願意見到這個孩子,所以梁白鶴自小就孤僻沉悶,甚少與人來往。
一個常年活在仇恨中并随時想去死的人是活不長的。
梁橋生三十九歲那年就撐不住了。
那天,他把孩子們都叫到了跟前,唯獨沒有梁白鶴。他對那些優秀的孩子們說了很多話,關切的,期許的,包括梁家的仇恨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們。将孩子們送回仙門繼續修行後,他把自己關在祠堂裏,對着父母的排位,用一根白绫了結了短暫的人生。
至死他都沒有見梁白鶴,也沒有留下什麽話給他。
梁橋生死後,無處可去的梁白鶴留在家中照顧父親留下來的妻妾們,他以爲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直到兩位高階修士在小山村附近厮殺,村子一瞬間被傾覆,滿地的殘肢,人幾乎都死光了,梁家也成了廢墟。
梁白鶴卻福大命大地活了下來……
故事說到這裏,有半刻鍾的時間給客人去如廁,馬小東也喝兩口水。
四周開始此起彼伏地高聲議論,都在爲梁白鶴打抱不平。有人酒勁上頭,罵起梁橋生來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可以說把自己代入了梁白鶴。看一個個義憤填膺的,程馥有種梁橋生死後還被刨墳的畫面感。
樂平今晚也在,跟幾個傳菜的夥計站在樓梯下。客人們的反饋讓他有些着急,雖然他和程寒都隻是負責細寫,但他覺得自己比所有人都懂每個角色。他想爲梁橋生辯解,想說他也是可憐之人,他的一生都在爲了梁家複仇而活。
但這是不被允許的。
程寒強調過,如何理解故事是聽衆自己的事,作者在把故事呈現出去後身份就變成了讀者,不該将自己的想法強加于人。
“時候不早了,小孩子家回去歇着吧,我聽完再走。”顔桧面上不顯,但态度已經說明他對故事感興趣。
程馥其實沒怎麽困乏,隻是沒想到客人對角色反應這麽大,“不好吧,讓您賓至如歸是我該做的。”
“别磨叽,我想一個人呆着。”顔桧懶得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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