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話終歸是場面話,今日來的賓客哪個不是人精,鴻澤行和兩河軒有多賺錢,他們哪怕算不出準數也能憑借自己的印象,将盈利往大了估。
宴席就在這個不倫不類的氛圍下正式開始,請來的戲班子也正式登台。各桌吃各桌的,各桌話題也不盡相同。
男賓這邊聊什麽,女賓那頭是聽不大清楚的。知禮的,不好意思多言,可耳朵都豎着,不知禮的,借着酒勁肆無忌憚,話題很快從吳纓的産業具體賺多少錢,延伸到吳纓跟宗家的糾紛,兩河軒之前被砸的原因等等。
宗家這桌,吳令西也想拉話頭,但兒子吳永煦對金錢沒概念,一直以爲吳家是江南首富,吳纓再折騰也富不過吳家,而且吳纓本身是吳家人,他掙的錢也該是吳家的,是宗家的,那麽就有他四房的份,他是四房嫡長子,吳纓的錢等于他的錢。腦子忙着理順這其中關系,他老子的話一句沒聽進耳朵裏。而旁邊的吳子琪自從吃過牢飯,人就沉悶了許多,雖然并不影響他将來的前程,但這個經曆他此生都忘不掉。他也沒有回應吳令西,隻陰狠地盯着吳纓,恨不得把人看出一個洞來。至于吳六老爺吳令修,他隻顧悶頭喝酒吃菜,權當沒聽見。
就着兩河軒被砸的話頭,不知是誰說起了吳纓還是二房嗣子那會兒,背着宗家和族人将二房的産業全放到自己名下,然後撇開養大他的吳令佐,出去自立門戶。前些天杭州的事,吳纓做得更絕,吳大夫人曾請求他出手幫忙,念在吳令佐養育他一場的份上,可他是半點情面都不記,導緻吳家杭州産業付諸東流,還活活氣死了德高望重的族老吳天佑。
“要我說就該砸,像這種狼心狗肺之人,打死都算輕的。”年紀大的長者們最擔心的就是家族不睦,家中出敗家子,忘恩負義之輩。所以聽了吳纓造的“孽”後,都恨不得替天行道,爲吳家結果了吳纓。
吳氏族人這邊,無論神色還是氛圍都仿佛染了墨色,早沒了參加吳真真及笄禮的喜悅,隻有種家醜外揚的羞恥感。吳纓爲什麽離開宗家,爲什麽在杭州那件事上沒有出手幫忙,小輩不知道,老輩的心如明鏡。可旁人越是光明正大議論吳家是非,族人這邊就越沒人敢站出來幫吳纓解圍。因爲這明顯是宗家一開始的意圖,幫吳纓就等于得罪宗家。
“諸位大人、老祖,其實我今日來也想借此機會宣布幾件事。你們聽得進就聽,聽不進我也無所謂……”吳纓對那些歪曲的事實,他人品的質疑,早就不屑于澄清了。
吳令佐今天就沒預備讓吳纓有機會開口,但現在人多,他不好失了主人家的風度。再怎麽說今天也是他寶貝小女兒重要的日子,羞辱吳纓是認真的,但更不想毀了這場盛宴。
“阿纓,那些傳聞不必介懷。”吳令佐給吳令西和吳令修使了個眼神,吳令西心領神會,吭哧吭哧地上前要把吳纓拉下來喝酒。吳令修卻裝作沒看見,同旁邊的男賓推杯換盞。
“我怎麽會介意。”吳纓譏笑。
吳令佐不打算給他鬧事的機會,“耽誤了這麽多功夫,餓了吧?今天你堂妹生辰,來,陪伯父喝兩杯。”說着也要把人按到座位上。
吳纓佯裝掙紮了一下,發現吳令西别看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樣子,手上力道并不小,吳纓被他捏得很疼。他不再反抗,但也沒坐下。今天本不必給宗家這個臉面,但兩河軒被砸那事他過不去,所以他來了。
男賓區不知何時出現兩名袅娜多姿的婢女,沒人留意到她們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當看清容貌時,人已經站在吳纓的身後,緊接着吳令西的胳膊就被反扭,一陣毛骨悚然的咯咯聲,讓整個男賓區瞬間安靜下來。
“啊——”吳令西被丢到地上,疼得慘叫,如爛肉滾地。
吳令佐微訝,怒瞪着吳纓,大聲呵斥“你到底想做什麽?我們待你不薄啊,阿纓!今天是您堂妹的生辰,你就不能給伯父一點面子麽?你想要錢我給,你想要我這條命我……過了今日你拿去便是!”
得,三言兩語就把自己擺在受害者的立場上,而吳纓純粹來鬧事的。
吳纓懶得瞥他一眼,“我就想說幾句話。”
兩名婢女幾乎同時舉起右臂,變戲法似的從纖薄的袖子裏亮出長劍,護在吳纓身邊。隻要主人一聲令下,她們随時發難。
吳令佐有些吃驚吳纓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帶了進來,恐場面不可收拾,他給旁邊的護衛們使了個眼色,十多名吳家武師一擁而上,兩人負責擡吳令西下去,其他人負責拿吳纓,卻被那兩名婢女輕松擋了回去,沖前頭的幾人不同程度受到了劍傷。吳令佐不再莽撞,但吳家的武師越來越多,雙方陷入僵局。
男賓區的賓客哪裏還有心情吃飯,紛紛起身,有想告辭的,有想上前勸架的,也有想避開些,免得被殃及池魚的,當然也有的看得津津有味。
許是這邊動靜太大,女賓們擔心自家丈夫和孩子,再沒心情吃酒閑話,紛紛起身朝這邊而來。
質樸的馬車在吳家大門停下,被拖着走了好長一段路的幾個人同時倒地,沒了聲響,不知是死是活。附近的百姓想上前看熱鬧,但又恐懼吳家的打手,隻能站得遠遠的,朝這邊探頭探腦,小聲議論。
一身男裝的程馥掀開簾子跳下馬車,程寒緊随其後,駱行叼了根草梗晃晃悠悠地從車頭繞到他們身後,期間還擡頭望了望天,似乎也覺得日頭不錯。
吳家守大門的下人本就不少,主子今天又特地吩咐吳纓和程家兄妹一出現就禀報,所以候在門内望眼欲穿的人有八個之多。他們沒怎麽見過程馥,但聽說過程家兄妹是雙生子,生得極爲相似,所以台階下這會兒來的應該就是他們沒錯。
“快,快去禀,程寒程馥兄妹來了。”吳棠是吳家的小管事,主要負責來訪事宜,所以兩兄妹一出現,他比誰都激動,踢了一腳還在發愣的小厮。
底下的人往内庭趕去後,吳棠踏出門檻,站在高高的台階上,用下巴對着程家兄妹一行,“來者可是程寒、程馥?”
沒人應他。
“……簡直無理。”他這樣的小管事在府中地位不怎麽樣,但對外可是人人都要稱一聲棠爺的。無論多大官階,多高的門戶,隻要登吳家的門,誰不得給他幾分好臉色。
“來者可是程寒、程馥!”
依舊沒人應他。
“豈有此理,來人,把他們兩個給我拖進來。”大夫人吩咐過了,如果兩兄妹不配合,那便不必留情面,她要的是程馥出現在宴席上。
一隊持兵器的護院沖出來,眼看就要到達程家兄妹跟前,卻被正面射來的針雨及時擋下。因輕敵避不及時,吳家護院全數中針倒地。大門口頓時一片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震耳欲聾。
程馥從馬車裏拿出一根白色布條,一點一點的纏着右手。在沒人察覺時候,他們的四周漸漸聚攏了大批年輕面孔,若不是他們身上都穿着灰服,旁人鐵定看不出他們之間的聯系。
吳棠這才意識得到來者不善,他顧不上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護院,轉身就往裏逃,“快快關門,關門。”
但很可惜,三枚鐵針結結實實地釘進了他兩條腿的肉裏,他慘叫一聲撲倒在地。裏邊的人看到這個景象吓得驚慌失措,完全沒了章法。因爲誰都沒看到那個射出鐵針的是誰。
纏好了布條,程馥又不慌不忙地從車裏抽出一根三尺長,削得光滑圓潤的木棍,程寒要抓過來,被她避開了,程寒隻好作罷。
知府衙門
薛有志老早就收到了吳家的帖子,也在當日就回絕了。沒想到吳家并沒有像過去那樣再三來請,薛有志敏感地察覺到吳家的反常,但他本就沒意向要赴宴,所以吳家的态度他是不在意的。這節骨眼上少跟世家接觸,也少點是非。
爲官多年,他見過太多的同僚三年順風順水,各項考評優異,偏偏就在臨升遷之前出了事,以至于多年努力付諸東流。經不住打擊辭官的,帶全家老小自殺的,一蹶不振陷入歧途的什麽都有。前車之鑒血淋淋的擺在那裏,他不敢糊塗。
而當郭家和溫家的人出現在衙門,他便暗暗慶幸自己當初那帖子回絕得夠幹脆。吳家這兩個重要的姻親,今天這樣的日子不在吳府吃宴,跑來找他談官商合作,動機就差直白地寫在臉上了。他心下好笑,徐野四月才到,他在金陵還得待到五月底才能起程回京,他也從未透露過回京時間,郭、溫兩家是有什麽天大的生意非要趕今天呢?
“想辦長跑賽?這倒不是不行,你們可有帶施行書來?”
“有有。”說着将一沓厚厚的紙擺在他的桌上。
薛有志翻了翻,發現還挺細緻,看來是打定主意要拿下今年長跑賽主辦了。他恍惚想起如今都三月了,兩河軒那邊至今沒有傳出張羅今年長跑賽的動靜,反而在搞什麽蹴鞠比賽,難不成程馥那小丫頭今年放棄長跑賽了?這可是不小的了營收項啊。
“本官先審,需要增補的再告知你們修改。新知府上任後,由他來定奪,本官不能給你們什麽承諾。”他離任後,金陵就不歸他管了,也不好再插手。
郭家和溫家派來的代表都不是什麽管事,而是正經的子弟,雙方交換了個眼神,紛紛表示沒意見。
事情基本定下後,薛有志想送客,可那兩家的人都沒要走的樣子,謙虛地求他細講去年官府是如何給商戶做支撐的。到這份上薛有志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吳家今天這場宴,不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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