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殖場在嚴興生的把控下,一切都很順利。爲了防止禽病,每個夥計都習慣性的觀察飛過頭上的鳥類。除此之外牛圈、豬圈、羊圈以及兔子籠都幹幹淨淨的,每日都有人清理糞便。
莊子外的糞池是年前才挖好的,因爲外城幾乎家家種菜,百姓們很喜歡來莊子挑糞,程馥也沒有要賣糞的打算,都随大家自取。但嚴興生怕有人渾水摸魚,進莊子搞鬼搞怪,于是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命人另外挖了現在這個糞池。
造紙坊如今已經能産出八類紙品,程馥覺得産量隻勉強達到她預期,但紙品這種東西需求是源源不斷的,嚴興生完全可以放開手腳來做,不必顧慮太多。
“小姐,我怎麽聽說宋欣怿上京了。”嚴興生小心翼翼地問。
程馥正拿着一根青菜喂豬,“你想去?”
“不是,我是想問今年不辦長跑賽啦?”
他把自己的大腿拍得啪啪作響,得意道“這小半年每天繞莊子跑兩圈。”
小姑娘打量他一番,發現确實精壯了不少,“你會蹴鞠麽?”
“啊?”嚴管事茫然。
“咱們今年不辦長跑賽,但沒準别人會辦,你想參加就盡管去。”
嚴興生有些失望,不是自家辦的,感覺沒什麽意思啊。
“您剛才說蹴鞠?”他回過神。
“嗯,辦蹴鞠賽,已經在籌備了。”
嚴興生爲難,“兒時踢過,這些年腳生了。”
程馥擺擺手,讓他不必糾結這個,“平時練練,感覺就回來了嘛。”外城空地多,他們的莊子也大,随便劃一塊區域當練習場完全不礙着什麽。
今天吳纓沒跟着一塊出城,在兩河軒忙茶館和蹴鞠賽籌備的事。他琢磨着,以程馥的手筆,開放報名後參加的人肯定不會少,但問題就在于場地太少。金陵隻有一個蹴鞠場,同時隻能進行兩場比賽。
他想,是不是去找金陵知府薛有志聊聊天,讓對方再批一塊空地來做蹴鞠場呢?
林梆進來,湊他耳邊小聲說吳天佑和吳永齡又來了。
“你瞧,總有人希望我不痛快。”
吳天佑二人進來就看到吳纓單手折紙,然後用黑玉鎮紙壓着。
“你手怎麽搞的?”吳天佑問的同時扭頭望吳永齡。
對方羞愧地低下頭,他上回見吳纓就覺得對方手怪怪的,但沒往受傷的方向想。
“說吧,什麽事?”沒有回答吳天佑的問題。
吳天佑詫異地發現自己已經習慣對方這副不耐煩的嘴臉,竟然也沒想擺族老的架子來壓對方。
“杭州的事你有所耳聞吧?”
吳纓點頭,“嗯。”這麽大的事,他想撒謊說不知情,誰信。
“現在欽差要罰稅,否則抓人。”吳天佑雙目赤紅,一看就是熬太多,沒休息好。
杭州的案子越刨越深,牽涉其中的家族無一例外都遭遇了一場“殺富充國庫”的噩夢。吳家在杭州的幾個管事全部下了獄,之前戶部官員算的稅額,他們也補上了。但這次來的欽差,脾性實難捉摸,想一出是一出,就在一個時辰前,杭州的人火急火燎地趕回來禀報,欽差又做了新的決定,要罰稅,按補繳數額的一半來罰。
吳令佐差點氣厥過去。
吳纓倒是意外這位欽差的狠勁,破船還有三根釘,何況江南那麽大,世家的産業又哪止杭州這些,杭州血虧是血虧,但也不至于傷到根本,欽差大人就不擔心世家們喘過氣之後瘋狂報複?
“交錢完事。”事已至此換他也得乖乖認栽啊。
吳永齡看吳天佑體力不支,忙補充道“宗家的意思是族裏一起掏這個錢。”吳令佐就是有辦法自己不吭聲,讓郭氏和四房當這個傳聲筒。
經曆這場風波,吳永齡同樣身心疲憊。他以爲隻要族人同心協力就沒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現在想想,自己這些年太天真。
吳纓失笑,“沒想到吧?”他可不同情這些族人,宗家變成今天這副模樣,還不是族人慣出來的。而這種情況,在江南世家中屬普遍現象。
“族裏也不是沒錢,該給給呗。”他每年交的供奉就不少,其他族人也有特别積極做貢獻的,族賬哪會缺這點錢。既然縱容出這樣的宗家,又不願意把族規重新立起來,就隻能活活受着了。
吳天佑長歎一口氣,吳永齡神色也不好,“族裏的賬目出了問題,現在拿不出錢。”
吳纓瞬間冷下臉,“那二位這趟是找我當冤大頭的?對不起,沒錢。”
“來人送客。”吳纓高聲。
他話音沒落門就被推開,幾名粗壯的護衛走進來,死死盯着吳天佑和吳永齡。吳天佑張嘴想說什麽,但被吳永齡拉住了,他覺得無地自容,不想再呆下去。
當晚,吳天佑就得了急病,大夫一個個往家裏請都無濟于事,最終也沒熬過天明。吳纓收到消息時,沒有太多悲傷,更多的是唏噓,以及憐憫吳氏族人。要知道願意勞心勞肺的老人可不剩幾個了。
吳家正逢多事之春,吳天佑的離世無疑給族裏帶來了不小的打擊。吳纓在靈堂磕了幾個頭,又貼了五千兩治喪錢,寬慰了家屬幾句,便打算回去。反正他在也幫不上什麽忙。
“攔着他!”郭氏一身素服怒氣沖沖地上前。
一群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仆從迅速将吳纓圍了起來,而其他族人都隻是幹站着,誰都不敢上前解圍。
吳纓不耐煩,“有事說事。”
郭氏厲聲,“昨天族老是不是去見你?”
吳纓點頭,“他同齡堂哥是找過我。”
“一定是你把他害死的。大家不要放他走!”郭氏沖在場的族人大叫。
吳天佑的家人聞言紛紛從靈堂跑出來,站在旁邊拿不準要不要聽郭氏的。
吳纓冷淡,“那你就報官,讓仵作過來驗屍。要是我害的,我償命。”
“族老身子骨一向很好,怎麽去見了你人就沒了?說跟你無關誰信啊?”郭氏不依不饒。
吳纓扭頭對同行的林梆道,“去衙門一趟。”
“吳大夫人,我話先說在前頭,要是族老的死跟我無關,你今天鬧這一出就是陷害族人,不敬族老。按族規該充入家廟,死不得與夫同穴。你可想好了。”
郭氏就沒打算讓吳纓一行出這個門,她底下兩個護衛在林梆邁出第一步時就沖了過去。眼見雙方要死鬥,吳永齡、吳永正、吳永勳、吳永賀幾個族裏優秀子弟終于及時趕到。吳永齡将圍着吳纓的人都轟走,而林梆也被吳永正幾個攔了下來,于此郭氏才不得不罷休。
吳永齡不想跟郭氏廢話,隻對吳纓懇求道“讓族老清靜地走吧。”
吳纓瞥他一眼,“是我不想麽?”
吳永齡聲音微顫,“我知道你委屈。”
“不,你不知道。”說完吳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吳天佑家。
畢竟是德高望重的族老,喪事辦得十分體面,而這段日子大家都忙着傷心,先前宗家提出的由族人分攤罰稅的事,仿佛被刻意遺忘了。眼看就要不了了之,吳令佐突然犯起了頭疼病,整夜整夜的疼,床都下不來,全靠針灸緩解。郭氏看着丈夫的痛苦,還有族人的不配合,又氣又急。但要她從宗家的賬上劃錢也是不可能的。
偏偏吳四夫人幫不上忙,還老上她跟前唉聲歎氣,每天不是提醒她欽差要求的期限要到了,就是杭州那邊又有誰被抓,讓她愈發煎熬。
“大嫂我就覺着這事吧肯定跟那徐家小子有關,先前欽差可沒說要罰稅,他這是想咱們吳家家破人亡啊。”秦氏嘴巴上怪徐野,心裏卻罵吳子琪和吳真真,兩大禍害。同時不忘鄙視郭氏,什麽娘養什麽崽。倒是忘了自己也生了個不成器的吳永煦。
郭氏想起從年前到現在吳家的遭遇,對秦氏的話越發深信不疑,加上吳纓的不識好歹,她隻覺得一股滔天怒意在胸口無法排解。
長淮畫院
林檎把畫工的試稿放在程馥面前。
程馥随意翻了幾下,挑了幾張出來,其他的都退了回去,“舞師的神态要靈敏,體态要輕盈,你要畫出翩翩起舞的姿态,不是穿着舞娘的衣裳在樹下做繡活。還有這張,舞師穿這麽少,他們會誤以爲是不入流的行當,正經人誰敢來。”
林檎着急,她覺得自己沒辦好差事,“我……我這就讓他們改。”
程馥擡手阻止了她,“暫時不必,他們可能需要點刺激。”
“什麽?”林檎不解。
程馥闆着臉直視她,“你去找幾個會跳舞的,若是正經的找不到,不正經的也湊合,帶來這裏跳給他們看。”
“……”
“别忘了把樂師一并請來。”有伴奏才有感覺。
林檎幾乎是飛奔出去,佟院長伸着脖子,直到人徹底消失才收回目光。
“您這到底要做什麽?”
小姑娘聚精會神地反複翻看畫得還不錯的幾張,“待會兒你去把畫工都召集到前院來。”
“哦……”現在畫院最大的客戶就是兩河軒,他一點都不想得罪這個丫頭,她說什麽他照做就好。
傍晚時分,林檎總算請到了六名會跳舞的女子,至于來曆她沒當衆說。吳纓和程寒聽說程馥還在畫院沒回家,不約而同地過來看看出了什麽情況。哪知兩人剛踏進院子就見一名女子在中央,穿着單薄地甩長袖,旁邊角落裏一位年輕琴師在撫琴。而其他人,有站有坐地擠在屋檐下,目不轉睛地望着女子。
這畫面要多奇葩有多奇葩。
程馥坐在正中間,對旁邊的一名矮個子老畫工說,“她這個穿太少了,你到時候畫個穿厚實點的,華麗點,嗯,懂麽?”
那老畫工點頭如搗蒜,“懂了懂了。”
“還有啊,你們要注意神态,臉,細細品味她的眉眼,是不是特别好看。”
“但也不能畫得同她一模一樣。”
畫工們紛紛稱是。
說了半天,程馥見衆人已經無心在繪畫上了,便不打算呆下去,反正剩下的事林檎會處理好。
“東家東家,出……出事了……”
衆人出畫院大門,正準備上馬車,一個少年騎着馬疾奔而來。
“慢點說。”吳纓認爲今時今日已經沒什麽能讓他不淡定了。
少年名爲馮龍,是兩河軒的文書,隻見他開始還好好的,吳纓安撫的話剛落下,他就忍不住哭了,“有人來鬧事,東西都被砸了,人……先生他們都被打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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