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父子剛要邁開腿,聽到對方這麽一聲,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
“殿下有何吩咐。”徐則直視對方。
趙燕然面色不善,“本殿有一事不明,請徐翰林解惑。”說完面向徐野。
“本殿表妹甯穎論出身、容貌、才情、賢德,哪點配不上你?”
徐野不卑不亢道“殿下,您心中德才兼備的好女子于微臣而言不過尋常,若僅憑家世才情結兩姓之好,皇上有比甯家小姐更合适的人選可賜婚微臣。殿下,微臣勸您一句,莫要管朝臣私事。”
趙燕然張着嘴,一時不知該怎麽反駁,他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被個六品小官威脅。
“殿下如無其他吩咐,微臣現行告退。”徐則颔首,拉着徐野繞開睿王府的人,往宮門口走去。
順利出宮,父子兩人到家附近的嶺南飯莊解決晚飯。
“還以爲你要給爲父來一場宮門械鬥。”徐則一臉遺憾。
“就是不想随了你的意。”徐野低頭吃飯。
徐則心情頗好,“忍着吧,他的債主總要回來的。”這口氣隻有債主親自來讨,才算跨過去。
徐野不否認自己确實在忍,而且忍幾年了都。想搞趙燕然于他來說難度不大,甚至不需要一兵一卒。光憑對方先前那番關心朝臣婚事的言行,他換套說辭傳給七皇子,讓七皇子趙燕謹誤認爲趙燕然想拉攏位高權重的純臣,爲太子或者自己鋪路,保管趙燕然能煩個一年半載。
但這樣特别沒意思,誰的根本都傷不到。他站在小姑娘的立場上想,覺得至少有人付出生命的代價才算有仇報仇。
吃過飯又在外頭溜達了一圈,父子二人才勉爲其難地回到争吵不斷的徐府。龐氏與田氏果然又爲雞毛蒜皮的小事隔着院牆互相刻薄。父子倆每天都忍不住在心中默默感慨,徐家二老爺真不容易。
旅厭收到召喚,輕飄飄地進入徐野的屋子。
“你馬上增加人手,密切盯着睿王府和張家。大小事我都要知道。”
“是。”旅厭怎麽來的就怎麽走,仿佛他從未進來過。
徐野摸着手掌中的小印章,想起趙燕然那個問題,臉上不經意地流露出嘲諷的笑意,“誰跟你似的,珍珠瑪瑙堆裏挑出個屎殼郎當寶貝。”
彈劾的奏折皇上一直擱置在旁,但先前責罵了徐野也是不争的事實。于是就有人揣摩聖意,認爲承啓帝對徐則父子已經有所不滿,但徐則這些年的功績也有目共睹,承啓帝顯然在猶豫該如何處置徐野。
按着這個思路,承啓帝的案上彈劾徐野的奏折壘得越來越高。
金陵
景元澤沒去兩河軒,而是抽了個晚上的時間登了程家的門。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爲什麽喜歡深更半夜上别人家叨擾。
“我來是想告訴你,吳家的人挨個見了當日賓客。”說不煩是假的,不但他煩,他那位回江州的二哥也煩。
程馥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都改口了?”
景元澤遲疑地點了點頭,“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隻說不清楚緣由,當時吳子琪沒有傷到徐野分毫,反而被徐野重傷。”
程馥拍了三下手,“服氣。”
“……名單是我交出去的。”其實他壓根不清楚當日賓客的名單在誰手上,更不知道都有些什麽人。而最終到了吳家手上,顯然是他父親景二老爺的決定。但這個時候撇清幹系,他身爲景家子弟做不到。
程馥擺手,“算了。”
“快的話,吳子琪明日就能出來。”那個廢物的性格,出來了也不見得能學好。
事已至此,程馥也不願在這件事上繼續糾纏。吳子琪出不出來,吳家同他們都不會和解。爲今之計,隻能見招拆招了,反正她也不懼什麽。
“其實我一直不大理解,你們憑什麽認爲江南是江南,大越是大越呢?”程馥是真的好奇,她覺得這幫江南世家的自信時常令她迷惑。
景元澤無法解答這個問題,他自小生活的環境就是如此,江南是江南,大越是大越,甚至金陵是金陵……這樣的觀念在他骨子裏根深蒂固。他也從未主動有意識地去咀嚼這個潛移默化的認知,了解其中到底暗藏了多大的禍事。
“細論起來,當年杭州兵變,兩月間戰火蔓延整個江南,還是人老趙家平息的。”别人幫打下的太平盛世,不感恩不要緊,扯後腿,各自爲政,就很沒良心了。
要說不喜歡臣服于趙家,大可自己揭竿當皇帝。偏生這幫世家明明沒膽子還愛裝模作樣,表面上遺世獨立,孤芳自賞,背地裏比誰都貪婪。鹽務、漕運、礦脈、土地、販人、黑貸,哪一項他們沒伸手。
而世家子弟們很好地繼承了家風,素日裏沒少幹欺行霸市,折辱百姓的惡行。一樁樁一件件擺在眼前,試問還有哪點值得别人高看?
見景元澤被她說得答不上來,她也不強迫對方做選擇,“你若是想景家安生,就别再摻和吳家的事。你可能忘了,咱們的皇帝陛下,最喜歡搞連坐。”
十多年前江南世家的浩劫不就是各種連坐麽。曆朝曆代都是如此,讓皇帝不高興,就等同于送自己上斷頭台。在皇權的純粹面前,濫殺無辜那都是正常操作。
景元澤離開後,程馥想起吳家的事就犯惡心,暗道這次必須要給他們一個傷筋動骨的教訓。
“哥哥,你手上有沒有擅長觀察的人?”
程寒沒擡頭,手上的筆快速在紙張上飛舞,“你想做什麽?”
“讓他去趟杭州。”
吳子琪一直躲在家中,直到薛有志放了那個代他坐牢的替身,他才算恢複自由身。不過吳家人爲穩妥起見,那名替身出來沒多久就被殺害并抛屍到了荒郊野嶺。他們以爲這樣誰都會不知道吳子琪其實沒坐幾天牢的真相。
相比吳子琪,吳纓的日子才是最難過的,吳家誓要跟徐則父子對着幹,然并非所有人都那麽支持。尤其是經曆過浩劫的老人們,希望安享太平,壽終正寝。所以在宗家大張旗鼓使用京城那些勢力後,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找上了吳纓。
問他看法的,讓他勸吳令佐的,什麽都有。
吳纓覺得自己真是倒了黴生在吳家,别人作惡他善後,别人吃肉他喝粥,壞事件件離不開他打點,好事從來沒想起他是誰。
一氣之下,他躲到了外城莊子上,甯可跟兩河軒的豬呆在一塊,都比在内城應付那些雞飛狗跳的糟心事強百倍。
隻是,他這一去就沒了音訊。
“兩天了還沒找到人麽?”程馥心口突突直跳。
派出去的人陸陸續續回來,把内城外城都翻遍了,依舊沒有吳纓的蹤迹。
“再去……”
林梆慌慌張張地闖進來,渾身塵土,狼狽不堪,“程……程……程……”
“你慢慢說。”她生怕對方要當場斷氣。
“小……小姐,我們東家被綁架了。”
程馥唰地站起來,不可置信,“什麽,是誰幹的?”
林梆咽了咽口水,讓自己緩一緩,“匪徒給吳家大房送的信,要十萬兩現銀,今晚在……在外城落葉嶺破廟換人。吳家不樂意給這筆銀子,不打算贖人。小姐求求您救我們東家吧,我們東家回來就還您銀子。”林梆說着跪下來哭着不停給程馥磕頭。
“救,我當然要救他。”程馥大聲,“現銀現在沒有這麽多,快去讓賬房準備沒有編印的銀票。”
“是是……”剛被提上來的小管事很不好彩的碰到這種事,一時手忙腳亂。
程寒這兩日正好住在書院沒回家,聽說吳纓的事後,立即讓範雨帶人先去落葉嶺,最好有一隊人能先搜山。安排妥當後他又馬不停蹄地趕回家逮程馥。
因爲清楚自己妹妹的德性,今夜必然要親自赴約贖人的,他哪怕攔不住也要陪在她身邊,否則沒法放心。
落葉嶺并不近,快馬加鞭都要兩個時辰,一行人趕到匪徒指定地點時,天色已暗。
駱行在破廟附近轉了一圈,沒發現什麽異常,或者說這破廟破到僅剩地基能分辨曾經是一座廟,根本藏不了什麽人。
一行人在破廟呆到深夜,仍沒有見到匪徒或者吳纓的影子。在程馥焦急得想發脾氣燒山時,範雨回來了。
“有車轅的痕迹,在山下,新鮮的。”
程馥把裝了銀票的布包塞進駱行的懷裏,“你去,不計代價把人救回來。”
駱行笑着把布包揣進衣襟裏,把嘴裏的草梗吐了,“等着。”
“駱爺盡管施展,山下有幫手。”範雨對駱行道。
“嗯。”
程寒看妹妹一直緊繃,忙拉着她的手寬慰。
不知過了多久,漆黑死寂的山林突然傳來腳踩落葉的聲音,一步一步朝他們靠近。範雨警惕地示意兩個留下來保護主人的夥伴随時迎戰。原先坐在地基上的兄妹二人也站起身。
“錢帶來了麽?”一道人影突然出現在他們前方的林子裏。
“人活着,才有錢。”程馥冷聲。
那人影不屑地哼哼,“見着錢人才活。”
“看來是騙錢的,走了。”程馥招呼衆人下山。
她這番動作效果明顯,漆黑的山林裏突然火光大盛,數十道黑影将她們包圍,并慢慢縮小了圈子。
這些人都有明顯的特征,就是戴着頭套,隻露出五官。程馥分心判斷了一下己方的處境,無意中瞥見範雨把事先别在腰背上的袖珍連弩摸了出來。看樣子這姑娘是做好了直接硬拼的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