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山得過程馥的叮囑,底下的人要是有病了傷了的,一定要及時請大夫,不能耽擱。所以馬小東出事後,他二話沒說就派人去善慈醫館,把沈大夫請過來。
程馥到的時候沈大夫的徒弟正做上藥的示範,她畢竟是女子,不方便在屋内,隻能在外面等人出來再了解傷情。
“要不要我幫你報仇?”駱行湊近她,小聲地說。
打一頓多容易,可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不像是你會做的事。”
“我都賣身給你了,殺人放火還不是你一句話。”駱行一臉無所謂。
“不到逼不得已,我不會讓你幹這種事。”程馥丢下一句話,迎上正開門出來的沈大夫。
“對方下了狠手,不過他自己有防範,沒讓人傷及腹髒,牙齒落的是裏側,應該不影響說話。隻是……他右腿被紮了一刀,傷口略深,這個情況沒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地。”
“謝謝沈大夫。”得知馬小東沒有性命之憂,小姑娘總算稍微緩和。
“傷口已經包紮好,也上了藥,千萬不可沾水。結痂的時候疼癢都是正常的。”沈大夫的徒弟補充。
師徒二人前腳剛走,程寒就進來了,小小少年滿頭大汗,“怎麽樣?”
程馥把大夫診治後的結果告訴他,然後又交代了其他人好生照顧馬小東。
“那今晚……”錢山小聲問。
“就說他病了,今晚不便。每桌送一道小菜。”
“那我去請變戲法和唱曲兒的來頂些日子。”照馬小東這個情況,估計至少得養二十天。
程馥遲疑了片刻,最後還是點頭應允了。
“光這樣還不行……你安排幾個機靈的跑堂明日到兩河軒,我教他們帶客人玩小遊戲。”
回家的路上,玖玖忿忿不平,她想起之前在京城,世家們再怎麽愛折騰,也多半是權勢與權勢之間的傾軋,不敢明着欺負老百姓,她不能理解金陵的世家做什麽就愛跟平頭百姓過不去。
“小姐您之前還警告過她呢,就算準了您年紀小,以爲您虛張聲勢,不敢真拿她怎麽樣。”
程寒心裏已經有了算計,“這事……”
“這事你别摻和。”程馥打斷他。
“我有法子……”
“我來。”程馥抓住他的手,認真道。
程寒不滿,把她的手掰開,“幹嘛分那麽清。”
“咱們先走正當途徑來讨公道,不行再換别的。”小哥哥将來要入仕途,若是這些非正當手段解決的恩怨,将來被人知情,拿來颠倒黑白攻讦他就麻煩了。這也是她沒讓駱行出手的原因之一。
一個姚黎玉,真不至于。
“你的意思是?”
“找證據報官。”金陵知府現在态度明顯傾向于她,隻要她不是給薛有志找麻煩,薛有志必定會按正常規程來處置這樁案子。
“好,那這件事交給我。”程寒不容反駁地強調。
程馥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拗不過他,勉強答應了。
程寒的動作很快,當下便去安排。
馬小東住的地方是離小酒館不遠的程家大院,從家走到小酒館也不過一刻鍾的時間。水門街這一帶地方别的不多,成天坐在自家門口做活計的老弱病殘最多。他們挨個問下來,果然有不止一人見到當時發生的事。加上馬小東随行的兩個跑堂的證詞。足夠讓姚黎玉上衙門走一遭了。
“師父,我尋思着咱們準備好之前,不能太大張旗鼓,免得讓姚家人發現,提前把姚黎玉送走。”于宿秋、向忻、葉小貝三人也是頭一回知道自己的師父還收了其他弟子,沒來得及争風吃醋,先湊一塊出謀劃策。
“訴狀我來寫。”與程寒一樣考了秀才的于宿秋,因爲窮,所以經常給人寫東西換錢,訴狀就是其中之一。
“我讓我弟去盯着姚家。”向忻有個弟弟,隻有六歲,雖說懶肥懶肥的,但向忻不敢小瞧這個弟弟,因爲給點零嘴,他就什麽事都敢做。包括點了自家。
程寒倒不認爲姚家會把姚黎玉送走,他們骨子裏就從未怕過任何人,這些世家經過百年的潛移默化,都以爲自己是金陵的天,百姓們都活該被他們魚肉。也就程馥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外地人敢對高高在上的世家叫嚣了。
“行,讓你弟弟小心點。”向忻家境殷實,曾是向家出了五服的親戚,十多年前承啓帝清洗江南世家,因爲這層淺薄的關系沒有受到牽連。不過向家的本家在那之後徹底沒落,如今早已四分五裂,甚至有些家底的人都搬離了金陵,轉到鄉下安居。
爲了穩妥起見,他們通過水門街幾位街坊的描述,用了一天的時間将打傷馬小東的人畫了出來。于宿秋也洋洋灑灑地寫了長長一張訴狀。
“師父,若出事的時候是晚上,黑燈瞎火的沒人瞧見,你會怎麽辦?”不知道該不該算他們運氣好,能找到證人。
“黑燈瞎火行事怎麽能顯擺自己是金陵城的‘王法’呢。”姚黎玉本來就是要做給别人看。神不知鬼不覺的尋仇,那她就不會找馬小東麻煩了,她會直接對上程馥。
姚家在官差上門時都不知所謂,下人甚至以爲官差是來打秋風的,給了兩張銀票想打發他們。直到五大三粗的一幫爺們,非讓他們把姚黎玉叫出來上衙門一趟,才知道事情大條了。
“狗也配讓本小姐見一面,什麽東西。”姚黎玉正同幾個閨中密友在屋裏烹茶繡帕子,聽到官差上門,不當一回事。
姚家人也沒想到官差會硬闖,情急之下姚夫人把自己在朝中有誰都說了出來,還挨個指着官差說不會放過他們。
這群官差本來就是金陵城裏的熟臉,平日也沒少拿世家好處,但此一時彼一時,薛有志的态度是秉公辦理,那他們自然該幹嘛幹嘛,不能在自己這頭掉鏈子,免得回頭案子出什麽變故,飯碗不保。
那“滿上”小酒館能在金陵安然無恙至今,顯然不簡單。所以到底是誰踢誰鐵闆,就看這次的案子是什麽結果了。
姚黎玉被帶到衙門過堂,震動了整個金陵的上層,有人在觀望,有人在想法子把人弄出來,保住世家的體面,也有讨厭姚黎玉的想順一腳。薛有志本想借機看看金陵城現在的局面,好往上報。但程寒這邊急于速戰速決,他們甚至找到了捅傷馬小東的那把兇器,短短的時間内人證物證全齊了,案子想拖也拖不了。
這孩子不容小觑。
薛有志朝站在下方的小小少年看了眼。
“他們污蔑我,嗚嗚……”姚黎玉哪裏還有先前的嚣張,掩面哭得狼狽不堪。
她十七歲還沒議親,婚事本就讓姚家發愁,結果出了這檔子事,哪個高門還敢娶她。當然,現在她更害怕的是無法善了。
薛有志畢竟是官精,他爲了給雙方緩沖的時間,于是以部分證詞仍需核實爲由寬容三日。姚家松了口氣,程寒倒是無所謂。因爲結果不會有什麽改變。
程家兄妹的态度擺在那裏,不接受和解,不會撤訴,姚黎玉必須付出代價。姚家許以高利都沒有讓兄妹兩人松口,最後不得不搬出“朝中有人”這套來壓人,結果程馥來一句我朝中也有人,不如大家比比看誰的靠山更硬。
姚家氣得不輕,他們還真是派人快馬加鞭送信去京城。隻是薛有志給的時間隻有三天,趕是趕不及了,但未雨綢缪還是十分有必要的。姚黎玉萬一真被判入獄,也能像上回吳家人那樣安然無恙地回來。誰不知道吳永煦現在可好端端在吳家呆着呢,雖然不怎麽出門了。
“跟我有什麽關系?”吳纓心平氣和甚至面帶笑容地問吳令佐派來的大管事。
“三少爺……”
“别,我早不是宗家人了,這聲三少爺當不起。”吳纓打斷他。
“老爺說讓您務必将程家兄妹的火氣熄了,他們想要什麽隻管開口。”
吳纓從堆積如山的賬簿中抽出一本,“我問過了,他們不肯。你回吧。”敷衍誰不會。
以姚黎玉和程馥的過節,程馥要她命都不奇怪。吳纓并不覺得程家兄妹在這件事上有什麽錯,事實上他們還做得挺上道的,沒有私下解決了姚黎玉,而是選擇走正當途徑爲自己讨公道。
馬小東雖重傷卻無性命之憂,姚黎玉怎麽也不會被處斬,姚家要是有點腦子,就該學學當初吳令西怎麽把吳永煦弄出來的手段。
想到這裏,他又覺得自己可能高估了姚家,在江南,就算是世家,也分三六九等的。
林梆把人送走後回來繼續給主子打下手,“您都從吳家出來了,怎麽還好意思找上門。下回我直接打發走?”
“不行,我還姓吳。”跟宗家撕破臉沒事,但吳氏族人仍唯宗家馬首是瞻,他若是跟程家兄妹一樣被除族了反而可以站定立場,但很可惜他還是吳家的人,他也沒想過要改名換姓,畢竟他的生父母沒有對不起他什麽。
姚黎玉這檔子事到現在,說白了影響的是世家的面子。吳纓若是直接站到程家兄妹這邊,對程家兄妹非但沒有好處,還可能因此逼急世家,傾盡全力置他們于死地。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眼看三天期限就要到了,姚家心急如焚,姚夫人甚至動了念頭去給程家兄妹磕頭認錯,隻求他們高擡貴手。還是被家裏長輩攔下了。
不過讓程家兄妹意外的是,在定案的前一天夜裏,姚黎玉被放回了家中。沒有在姚家停留太久,直接一輛馬車送出了城。程馥收到消息後氣急,命駱行親自去追,見到人不必留情。薛有志及時趕到,阻止了他們的動作。
“這麽晚了駱爺要上哪?”
“遛彎。”駱行打着赤腳,确實不像要幹什麽正事。
薛有志拉住他的袖子,對坐在小院裏的兄妹二人使了個眼色,“我有話跟你們說。”
程寒懶懶道,“若是我們不想聽呢?”
“你們不想知道誰讓我放入?”
兩兄妹同時搖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