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臨近,顧長煙再不能偷偷溜出去管鋪子,隻能乖乖在木槿院撸貓看賬本,順便琢磨下一門營生。自那日之後顧長瑜沒再出現,兩位表小姐也漸漸融入了京城的圈子,結交了不少朝臣家的閨秀。大家就這樣相安無事的各過各的日子。
“小姐,這衣裳不對勁。”翠兒檢查針線房剛送來的衣裙,發現被人動了手腳。
喜兒和龔嬷嬷湊上前翻動,從針腳到裁剪幾乎挑不出什麽毛病來,不過翠兒向來在這方面天賦異禀,旁人忽略的細節,往往逃不過她眼皮。她說有問題,那肯定是有問題。
翠兒把衣裙托在手上颠了颠,接着遞給喜兒和龔嬷嬷都試試,然後那兩人都吃驚了。
喜兒氣急,“針線房如今是安姨娘管着,定是她故意的?”衣裙大體看上去沒什麽明顯破綻,但
問題就出在料子上,重量不對,過于輕薄了。“小姐我們去告訴老夫人。”眼看後日就進宮,新衣裙這樣還怎麽穿?
“去歲不是還有幾身沒穿過麽,先拿出來頂上吧。”雖說都認爲是安姨娘的手法,可僅憑她管針線房就定罪,她若死皮賴臉不承認,誰也不能拿她如何。以老太太和顧政這種在家事上喜歡和稀泥的處事風格,沒準鬧到最後還是針線房的繡娘背黑鍋。
翠兒面露難色,“小姐這一年個子長高了些,還不知合不合身。”
“你想想辦法。”不合身也得合身,不然這麽短時間她上哪找适合參加宮宴的衣裙。
顧彥清大步踏進書房,臉上挂着還未消散的喜慶。
“今日會試放榜,你猜誰是會元?”
顧長煙蹙眉,“誰?”
“徐野,徐六。”
“啊……他啊……”印象中徐野還不滿十七歲吧,也是厲害。
顧彥清捏起一塊米糕放進嘴裏,見妹妹發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顧長煙回神,“哥哥你不會又上賢明樓了吧?”
“……狗鼻子啊你。”顧彥清從懷裏掏出一疊銀票。
“這麽多?”四百八十兩。
顧長煙數了數之後便退回給顧彥清,“你自己留着花用。”小酒館那邊運作有條不紊,暫時不需要貼補銀子。
顧彥清又塞回她手裏,“我還有五十兩。”
“行吧,給你存媳婦本。”
“……”想說自己這輩子都不打算娶妻生子,但話到嘴邊還是強壓下去。
考完之後徐野睡了幾天,又跟狐朋狗友上蹴鞠場瘋玩了幾天,仿佛把春闱的事給忘了。倒是龐氏和田氏特别上心,放榜當日早早就命人去候着,得知徐小六中了頭名,嚷嚷着要擺宴慶祝。龐家和田家的親戚紛紛登門道賀,然而誰都沒能見上徐則徐野父子倆。
“會元老爺。”徐則天剛亮就穿戴整齊溜達到兒子屋裏,推了推睡得不省人事的少年。
“會元老爺起床啦。”
徐野翻了個身。
“今天宮宴。”半哄半拖地把人從床上弄下來。
“不去。”少年哼哼兩聲又陷入夢境。
徐則在他耳邊小聲嘀咕“……有你老子在,不會被榜下捉婿的。”
宮門堵得厲害,顧家的車駕卡在中間一個多時辰還沒能進去,顧長煙捧着本書耐心得很,倒是坐在對面的顧長瑜垮着一張臉,若非身邊有一位陌生的嬷嬷,她極有可能要作妖。顧長煙是不能理解這位二姐姐的,想想以前至少還維持表面的溫婉賢淑,乖巧懂事,如今跟東施效颦似的。想到這裏顧長煙心下感慨,好的不學,非要學人家任性妄爲,嚣張跋扈。也不想想自己有沒有這個資本。
今天顧長瑜不高興,無外乎是老太太把常樂院那位放出來了,還特地打扮得明豔動人,與老太太同乘一輛車駕,祖孫二人親昵依偎着說别人聽不清的小話。而她隻能跟這個不受待見,油鹽不進的三妹擠一輛。
顧長煙瞧她意難平到把自己氣得不輕,着實很想笑,差點脫口而出至于麽。
總算,馬車動起來,慢慢穿過正陽門,來自其他車駕的熱鬧聲戛然而止,四周隻能聽到皇城衛執行公務的聲音以及馬蹄車轅發出的節奏。
今日女客多,光是互相見禮就特别費時,給皇後及嫔妃們行禮更是需要在殿外排隊等安排。老太太牽着顧長惜的手走在前邊,顧長瑜主動去扶另一邊,而顧長煙則保持固定距離地跟在她們身後。
皇後今日盛裝,臉上也敷了厚厚的粉,但過于瘦弱的肢體和虛浮的聲調,還是給人一種風燭殘年的感覺。與之相比下,坐下首的祝賢妃眉目如畫,膚如凝脂,盈滿的身線透着十足的雍容,任誰都忍不住多看她幾眼。
“那位就是長煙吧?”皇後向顧長煙招了招手。
“回娘娘,臣女正是。”
皇後握着她的手,端詳了那張小臉,“真真是生得好模樣。”
“娘娘過譽了,她就是個木讷的,您不嫌棄便是她的福分咯。”老太太忙道。
她們話說到後面,顧長煙已經聽不進了,因爲皇後娘娘的手實在讓她很不舒服,像是一隻幹癟的速凍鳳爪。可誰讓對方是皇後呢,她隻能忍着。
走出大殿,顧長煙悄悄地吐了口氣。經過方才的短暫接觸,她隐隐約約感覺到皇後對顧家并不親近,對她這個未來兒媳的誇獎也敷衍得很,恐怕前頭進去拜見的其他年輕女孩都得了類似的話。想到這裏,那如速凍鳳爪一樣的觸感好似還未從自己的手上消散,莫名的冒出一身雞皮疙瘩。
“長煙長煙。”熟悉的聲音。
顧長煙尋聲回頭,看到被翁夫人死死牽着的翁齊敏,正在外頭等候。她先微微向翁夫人行禮,然後沖翁齊敏揮揮手。
翁齊敏對她做了個“等我”的口型。
顧長煙笑着指了指禦花園的方向,告訴對方待會兒在那碰面。然後轉身對老太太說想去散散。老太太本就嫌她不會來事,頂着個未來睿王妃的名頭至今沒給顧家添過光彩,便擺擺手随她去,隻叮囑不要亂晃,不該去的地方要避諱些。
顧長煙離開後,老太太把顧長瑜也打發走了,單獨領着顧長惜去與殿外的女眷親近。今天是個大好的機會,她事先已經打聽了好幾家,隻要顧長惜肯配合,婚事就有着落了。
顧長惜清楚老太太是什麽意思,卻并不積極,她想見席衡昀一面,問他爲何這樣對她。偏偏老太太把顧長瑜支使開了,她想象對方很可能去見席衡昀,還極有可能對席衡昀說她諸多不是,便恨不得立即掙脫老太太的手,沖過去掐死對方。
宮女領着顧長煙穿過一道花徑,漸漸視野開闊起來。如今正值百花争豔的時節,禦花園的植物在花匠的精心養護下,仿佛每一根花枝都可以自成一景。
迎面走來一男一女,顧長煙認出太子,而他身邊的女子卻不認識,但看裝束應該是東宮的女眷,今日這樣的場合良妾是不能參加的,太子妃又患病在身,所以她猜測對方應該是某位側妃。
“臣女顧長煙拜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千歲。”
趙燕韬記得這個小丫頭是老四的未婚妻,那位名不見經傳的梁國公府三小姐。
“免禮。”
“謝太子殿下。”
“你今年幾歲?”臉長得不錯,就是也太小隻了點。
“回殿下,臣女今年十一。”還要幾個月才滿。
趙燕韬想起老四那門婚約,幼時定的明明就是顧長煙的長姐顧長惜,當年先太後也命人合過八字,并沒有相克之說。很顯然是老四裝殘廢太逼真,惹得顧長惜心生不甘,顧政冒着欺君的風險用三女替了長女。
看着小姑娘低眉順眼的模樣,趙燕韬突然想摸摸她的腦袋。同樣不受父母喜歡,他還是比她幸運一些的。
“孤不知會碰上你,沒準備見面禮,這個你拿着玩。”
顧長煙望着對方掌心裏的通透飽滿,成色均勻的紅寶石手串,緩緩擡起手捧住,然後在小宮女的小聲提示下謝了恩。
“玩去吧。”趙燕韬已經轉身離開。
翁齊敏喘着氣找到顧長煙,叽叽喳喳地說了一長串的話,顧長煙想讓她歇會兒,找地方坐下喝杯茶再說也不遲,反正離大宴開始還有一陣子。
“小姐,我們去那邊瞧瞧吧。”喜兒突然拉住顧長煙往另一個方向走。
“急什麽,讓翁姐姐歇會兒。”顧長煙以爲喜兒突然發現什麽好玩的。
喜兒卻堅持,“翁小姐也一塊過去吧。”
顧長煙不悅,沉聲:“你怎麽回事?”
喜兒又急又解釋不清,剛要開口,旁邊的翁齊敏突然歡快地叫了聲,“看,四殿下……”
顧長煙朝翁齊敏指的方向望去,确實是趙燕然,他此刻與一群年輕男女在一塊談笑風生朝這邊過來,張晚晴也在其中。顧長煙轉身看喜兒,沒好氣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喜兒知道小主子明白她方才那般的緣由,頓時更爲小姐委屈了。
“妹妹。”忽然旁邊蹦出一個人。
翁齊敏被吸引了注意力,鼓着包子臉,“顧彥清你吓人啊。”
徐野慢慢踱過來,“今日未名湖允許泛舟,要不要過去看看?”
顧長煙還沒來得及回答,顧彥清就直接牽起妹妹的手往徐野說的未名湖快步走去。他不認得張晚晴,但對四皇子之前所作所爲是極瞧不上的。所以不想妹妹現在跟對方碰上。
兄妹倆走了,翁齊敏自然是要跟過去的。徐野剛擡步,就聽到有人叫他。頓時一股無名煩躁冒出。無語地望着漸漸靠近的四皇子一行。
“徐熾烈好久不見。”張香森上前便是一箍,徐野被抱了個滿懷。
“四殿下。”徐野掙脫對方,向趙燕然行禮。
趙燕然今天心情極好,脊背挺得筆直,面上神态如和煦的春風,跟過去坐在輪椅上那副病恹恹的模樣天差地别。
“聽聞你中了會元,恭喜。”
“謝殿下。”
見兩人客套完了,張香森幾個平日與徐野熟識的公子便拉住他,“四殿下在虹亭設小宴,走走。”
徐野茫然,“不早說,我約了人在未名湖。”
慕家的公子慕旭性子最急,特别忍不得婆婆媽媽,“什麽人,請來一塊便是。”
徐野拍拍哥幾個,“你們先陪殿下。”說完也不給其他人反對的機會,向趙燕然微微颔首,然後小跑着朝未名湖方向趕去。
“欸……你……徐熾烈你……”張香森其實也想跟着去未名湖,但他姐姐和幾位發小都在,他沒那個膽子。
“方才那位就是新科會元?”人群中一名女子小聲詢問。
“是呢,甯姐姐,那位就是大理寺卿徐則大人的獨子徐野。”另一名女子耐心解惑。
“竟這般年輕。”
張香森擡起下巴,得意道“不止如此,他還是大越開國以來最年輕的解元公。”
“我瞧他就是運氣好。”幾個小夥伴搖頭,并不認爲徐野是憑真才實學考中的。畢竟徐野過去在他們眼裏的形象實在跟讀書人三個字不沾邊。
趙燕然不認可卻也沒反駁。大越的科舉制度十分嚴苛,能考中的必然是有真本事。隻不過,徐野這個人不知道什麽原因,總讓人沒有記憶點。分明有一張得天獨厚的皮囊和這身才華。不過他也不關心就是了,又不做皇帝,過于在意朝臣的兒子惹旁人上心,就是給自己添麻煩。
男子們走在前頭,女孩們綴在後頭。
“甯姐姐你不會是……”
“瞎說什麽呢。”少女羞紅着臉朝對方腦門輕拍了一記。
張晚晴在她們身旁,聽了好些女孩兒萌動之語,好心道“下月殿試,我瞧着他沒準還能更進一步。”
張相爺曾預測過,将來頂他相位的極大可能會是徐則,所以前陣子張老夫人也有把徐野列入孫女婿的人選。雖說年紀相當,徐野纨绔子弟的名聲也難以挽回,但他本人年紀輕輕能考中解元,應是好苗子。将來有妻有兒收了心,沒準能跟他父親一樣光耀門楣,封妻蔭子。
張老夫人讓張相爺試探過徐則,哪知竟被拒了。
“逆子肯聽我的話如今也不是這般名聲了。”徐則在張相爺面前痛心疾首,恨不得回家錘死那個“成日隻知頑劣”的兒子。
張晚晴打聽到這件事,跟張老夫人的遺憾不同,她松了口氣。
徐野再有才能又如何,徐則将來真的當上相爺又如何,她張晚晴明明值得更好的。不過徐野這樣的人确實需要有個人治一治,而身旁這位甯穎就是現成的人選。
甯穎出身皇後母家,本朝唯一的異姓王武定郡王府,與太子趙燕韬、四皇子趙燕然是表兄妹。若是甯家有意這門婚事,皇上必不會不給皇後這個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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