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這個年因爲來了三位表親,所以氛圍比往年稍微熱鬧些。就連老太太一直念叨的嫡長孫顧彥雲也從金城關派人送了兩車年禮回來。按說本該和樂融融,至少維持表面喜慶,卻發生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插曲。
顧彥雲的年禮中,有箱特地爲弟弟妹妹們準備的小玩意,都是他在金城關搜羅到的。這箱東西被顧長惜不聲不響地扣下,直接送到常樂院自己的内庫裏。府上的大小庫房一直是唐姨娘管着,事情自然也第一時間傳到她耳朵裏。正發愁要不要告訴老太太,顧長惜身邊的丫鬟就上門警告她别多事。顧彥雅聽聞此時,讓唐姨娘先别吭聲,記住那丫頭的容貌,然後去查她家裏人口,以防萬一。
果不其然,那箱子在常樂院内庫還未放幾天,外頭就傳開了。
老太太私下讓人把還在禁足的顧長惜帶到跟前,聽了一堆小家子氣話,見對方死活不打算交出來的陣仗,老太太隻當大孫女是想念哥哥了才這麽幹,畢竟顧長惜以前不是這麽眼皮子淺的,隻是被她和顧政慣得有些霸道。她有心幫遮掩,隻說是誤會,命魏嬷嬷明令警告府上下人,亂嚼舌根的都嚴懲。
本以爲很快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偏偏有人不願意。也不知道是誰用了個損招,專往顧家族裏傳,以至于大年初三就有族老上門,說這幾天各家席面都在笑話國公府大小姐昧下弟妹的年禮。族老們語氣并不客氣,像極了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國公府的把柄,終于有理由上國公府擺族親身份的樣子。
老太太過去瞧不上族裏的人,甚少往來,但她也不敢直接跟族老們叫闆,尤其是德高望重的那幾位。眼見族老們都嚷嚷着顧長惜不要臉,他們顧家還是要臉的,甚至有人開始說之前悔婚的事。老太太見勢不妙,隻好把唐姨娘拉出來當墊背,當衆指責她沒有跟大小姐說明大少爺這箱東西的用途,也沒有及時造冊入庫才鬧了這事。
可族老們無動于衷,并不好糊弄,她又氣又憋屈。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顧長惜是不能再出有毀名聲的傳聞,否則還有什麽高門大戶願意娶。
老太太咬咬牙,決定坐實唐姨娘罪責,命人将已經臉色慘白的唐姨娘拖下去當衆杖責二十。幾位族老倒是饒有興緻地留下來要觀刑。
手足無措的唐姨娘這才想起之前兒子的囑托,于是一邊哭着說冤枉,一邊給自己身邊的心腹嬷嬷使眼色。很快,一名小丫頭被唐姨娘的人強勢押了過來。這些日子顧長惜跟前已經陸陸續續換了幾批下人,而這些人也大多數是老太太跟前的魏嬷嬷所挑。所以祥甯院的人一眼就認出了這丫頭是顧長惜跟前伺候的。
唐姨娘的人在逮到這個丫頭時就暗示過她家裏有哪些人口,如果不老實交代,全家都要遭殃。所以當面對質還算順利,那丫頭答得磕磕巴巴的,但總算是完整交代了來龍去脈……臘月二十七那日,顧長惜被老太太請到祥甯院用飯,聽總管禀報顧彥雲的年禮已經到外城,二十八肯定送到府上。于是花錢收買了負責跑腿傳話的胡嬷嬷,年禮進府時告訴她。
二十八那日,顧彥雲的親衛親自領着兩車年禮進府,結果送到庫房的半道上被顧長惜攔了下來,她從那親衛身上要到了禮單,得知哥哥送了一箱子好東西給弟妹,于是做主把箱子扣了下來,除此之外,幾塊上好的皮子也被搬去了常樂院。
魏嬷嬷讓人把那小丫頭拖出去,那小丫頭還在不停說都是顧長惜指使的,他們也隻是奉命行事。
老太太不敢去看幾位族老的臉色,隻好裝病厥過去。大過年的生病不吉利,幾位族老也不是真的要跟國公府水火不容。于是讪讪地關切了幾句,便打道回府了。
事情鬧到後面,顧長惜吞掉的東西被魏嬷嬷去擡了出來,而唐姨娘還是被懲戒了,隻是沒挨闆子,被魏嬷嬷随便按了個不敬老夫人的罪名,丢去小佛堂禁足十日。唐姨娘已經做好了要被悄悄處死的心裏準備,也沒再吭聲。
這幾個月的事,讓她腦子愈發清明。一味的隐忍有時候就是在助纣爲虐,而受害的最終會是她的兒子。她的彥雅那般才貌,絕不能有一個聲名狼藉的親娘。
這件事不止老太太難受,顧政也難受,他不明白唐姨娘向來溫柔乖順,這次怎麽就糊塗了呢?如果她當時深明大義爲顧長惜擔下此事,就沒有後來的麻煩。國公府因一直不願意扶持族裏子弟,早就把族裏上下明裏暗裏得罪光了,這些年勉強維持表面和睦。而現在族老們抓到了國公府的話柄,他可不會指望這些人能爲顧長惜的名聲着想,回去後會三緘其口。
“哪會怪大小姐呀,這不還是怨别人沒給大小姐背鍋麽。”顧長煙的書房外,喜兒和翠兒在屋檐下支了個炭盆,邊做針線邊聊府上幾日發生的事。
“你說會不會是安姨娘捅出去的?”翠兒覺得最看顧長惜不順眼的目前就屬安姨娘了。
“瞧不慣大小姐的人可不止安姨娘。”喜兒輕笑。
翠兒睜大眼睛,指着她,“難道你……”
喜兒沒好氣地把旁邊一塊豆糕塞進她嘴裏,“别誣賴人,我可什麽都沒做。”自家主子平日裏就沒少叮囑過她們可以打聽消息,但不可摻和進去,喜兒不敢不從。
翠兒松了口氣,細細咀嚼豆糕,“大小姐愈發跋扈了,如今親事也沒着落,留在府裏還不知道要生多少事。”她這人簡單,就希望顧長惜和顧長瑜趕緊嫁出去,這樣國公府隻剩下顧長煙這個小女兒,老太太和顧政能待顧長煙好些。“你消息靈通,就沒聽到風聲?”越想越覺得顧長惜就是個禍害。
喜兒放下針線,想了想,“也不是沒有,就是不知道是誰。”
“什麽意思?”
“我聽說咱們國公爺讓老太太找人問問幾位郡王府的情況。”
翠兒把剩下的豆糕吃完,擦了擦手,重新拿起針線,“京裏的郡王還是封地上的?”
“這我哪知道。”
兩人在屋外聲音很小,并沒有傳到顧長煙耳朵裏。她被顧政約束後除了必要時候,幾乎不能離開木槿院。好在有金嬷嬷的安排,高升能每三日進來禀報小酒館的進度,讓她不至于太被動。而空下來的時間裏她也沒閑着,給住在外院的顧彥清寫了幾個怪志故事的大綱,讓小哥哥爲她編成劇情跌宕起伏,又臭又長的話本。還讓翠兒挑個針線好的丫鬟,一塊給她做幾身不打眼的“女先生裝”,以後出門穿。
要說這女先生裝在京城比較流行,在南方則并不常見。主要由胡服和幾十年前流行過的“女驸馬”裝融合而成,任何年齡段的女子都合适。不遮掩性别同時将人襯得利落幹脆,大幅度動作也不會顯得拘束和突兀,更不會出現不得體的情況。故而頗受京城愛外出的女子們歡迎。
顧長煙之前穿的是顧彥清的衣裳,但随着年紀漸長,即便容貌仍極爲相似,身形卻是會朝不同的方向改變。她不是刻意掩人耳目,自然沒必要非要穿着男裝出去。
“小姐,少爺來了。”喜兒打簾,顧彥清便一身風雪地踏進來。
“給。”顧彥清一邊由着丫鬟除披風,一邊将手上兩個花燈遞給她。
“真好看。”顧長煙提着花燈愛不釋手,“謝謝哥哥。”
見時候不早,顧彥清也不能呆到内院掌燈,顧長煙便命人擺飯。
兩人吃飯間隙,顧彥清想起自己的小厮成飛成弟兄弟二人今日聽到的消息,“大姐姐那丫鬟被打個半死,沒個一年半載好不了。”而罪魁禍首依舊好端端在常樂院吃香喝辣。
顧長煙對這個處置結果并不意外,而且她還猜測,爲了維護顧長惜的名聲,昧下年禮這種丢人現眼的事最後還得這個丫鬟來背。想到這裏她有些發愁,顧老夫人和顧政對大孫女的寵愛已經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這樣的态度如何能約束顧長惜。她不找人麻煩,萬事大吉,她若是沒事找事,無一例外遭殃的都是别人。
“怎麽了?”顧彥清給妹妹夾菜,見對方臉色晦暗。
“你說咱們多倒黴,這輩子雙雙投胎到顧家……真的很不想當這家的孩子……什麽父母……都是王八蛋……”顧長煙難得孩子氣地用筷子猛戳米飯。
顧彥清微愣,心裏有個念頭在生長,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或者說茅塞頓開。但是他沒有在妹妹面前表露出來,隻好生安撫她。
“小姐,您好好吃飯,奴婢給您一樣好東西。”喜兒剛走開一會兒,進來就見自家小主子跟一碗飯過不去。
顧長煙茫然地擡頭,不過聽話地放過那碗飯。旁邊伺候的柳絮忙撤下,換了一碗新的上來。
“方才胡嬷嬷過來給您送帖子,說是翁家小姐邀您十五去看燈會。老太太那邊準了。”喜兒将帖子呈上。
顧長煙快速把帖子内容掃了一遍,心情果然松快不少。
“胡嬷嬷還在?”顧彥清納悶,胡嬷嬷被顧長惜收買是事實,老太太怎麽還允許她繼續當這個傳話嬷嬷。
“她被打了五十闆子,不過好像……沒那麽嚴重。”喜兒方才見她的時候,隻看出她有點瘸腿,跟崴了腳差不多。
兄妹二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打闆子的人怕是跟胡嬷嬷關系匪淺。
燈會當天,顧長煙爲了借機去鋪子看看,便以今夜人多恐道路不暢,若是堵在半道上耽誤了約定的時辰會失禮于翁家小姐爲由提早出門。她不知道的是,因爲顧長惜的名聲岌岌可危,府上其他女孩都沒能出門。而她之所以能得應允,一方面她早有婚約,年紀也小,另一方面給府上女孩們送邀貼的人家裏,都沒有翁家這樣高的世家。老太太也是相比較之後才做的決定。
因着燈會的關系,京城幾條主要街道盡是一排排的馬車和轎子,顧長煙一行到東市确實費了些時間。老遠的就見高升正在門口搓手取暖,也不舍得到旁邊的小面攤坐着等。看他單薄的身闆,顧長煙有一瞬間覺得自己是黑心老闆。
“小姐您看,差不多了。”高升将她們一行領進院子裏。
“可以上去麽?”爲了最大限度利用空間,顧長煙把小樓蓋了三層。從下往上看,跟當初設想出入不大,也沒有明顯的偷工減料,隻是還未上漆,顯得頗爲粗糙。
高升搖了搖頭,“小姐,有些地方還沒裝闆,不如您過些日子再來?”
顧長煙愛錢但更愛命,這個時代醫療條件遠不及她上輩子,所以她不會冒險,“好,那我先走了,你也回去吧。”說着示意身邊的喜兒。
喜兒将早就準備好的荷包和一個食盒遞給高升,“給你的。”
高升遲疑了一下,也沒多問就收了東西。雖然在年前顧長煙有派給他年禮和賞錢,但家裏有個病妹妹,花錢如流水,容不得他客氣。想着,反正已經賣身給顧長煙了,命都是主人家的,他這輩子絕不背主就是了。
顧長煙還是看出他臉上有些難爲情,理解他的不易,“天冷,以後出門多穿衣裳,病了誰給我辦事。”發揮黑心老闆風格到底。
高升卻也知道主子是關心他,便笑着應了。
翁齊敏晚了将近半個時辰才到約定的地點,顧長煙很好奇她怎麽擺脫掉翁樊這個跟屁蟲的。畢竟燈會這種熱鬧,翁樊這樣的孩子可不樂意錯過。
翁齊敏眨眨眼,“那你不也沒帶顧彥清麽。”
顧長煙嬉皮笑臉道,“我給他找了點事做。”瘋狂寫話本什麽的。
“我弟弟染了風寒,娘不讓他出門。”她出來時,翁樊被奶娘哄着喝了藥,已經睡下。
顧長煙微訝,“要緊麽?”這年代小孩不易養活,即便是大富大貴人家,活不到成年的孩子也不少。
“放心吧,爹爹請太醫開的方子。”翁齊敏戴着手套,見顧長煙兩手光秃秃的,便牽起來捂住,爲她取暖,“翁樊知道你這般念着他,一定高興得馬上好起來。”
兩人邊聊邊走,好像有說不完的話,丫鬟婆子緊跟在後頭,沒過多久夜幕降臨,此時燈會之美真真切切體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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