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少竭要調兵,必須經過他的上官呈報,再由承啓帝批令。
“你調兵做什麽?”承啓帝打量徐則。
“兵符不是不能給你,可你若什麽都不說,徐妃這個名号要綁一輩子。”
徐則不是什麽老實人,臉皮厚得很,這種調侃對他來說不痛不癢,“造反。”
承啓帝嫌棄,“你連當個文官都散漫,造反這麽累的活兒,你要幹早幹了。”
徐則啧了聲,但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事實。
“除了兵符還得有明令,你總得讓朕寫個理由吧?”承啓帝時常懷疑自己根本不是什麽皇帝。
不得已,徐則上前一步,湊在他耳邊小聲嘀咕了一陣,隻見對方的神色由輕松轉向凝重,再到憤怒。
“誰?”
徐則爲難,“不是臣不願意說,而是現在證據太少,告訴您就等于臣事先給您上眼藥,不合适。婁少竭和黃雀的能耐不需要臣多言,您再等等,很快會有結果。”
“你怕朕偏袒?”
徐則沒心思跟他擡杠,“行吧,這兵臣不調了,臣這就去把大理寺的人召回來。”手頭上要查的案子多得很。
婁少竭拿到兵符和調令就立即出城趕到京郊大營,谷考正好當值,于是兩人帶着兵馬順着徐野的記号一直追到深山裏。不知是本來就沒有路還是雪把山道遮蓋了,費了好些工夫他們才在一片斷崖下見到徐野和大理寺的人。
地上躺了好幾個弩手,血液已經凝固,看樣子死透了。
“這些都是附近的崗哨。”徐野的脖子和腰側不同程度受傷,沒時間包紮,他催促谷考馬上繞過斷崖,把那邊的獵戶村包圍了,否則就來不及了。
婁少竭很擔心他的傷勢,可更怕夜長夢多。如果讓這些人隐匿,徐野的傷就白挨了。
谷考很快把獵戶村圍了個水洩不通,他這批兵馬既有最新的弩箭,也有讓異邦望而生畏的火器,甚至還有十名火藥師,對付獵戶村的人綽綽有餘。來的路上得知是徐野向大理寺舉薦的他,谷考便知這個案子跟張家有關。
壓抑多年的仇恨湧上心頭,他緊繃着每一根心弦,前所未有的專注,絕不允許失敗。
徐野确定他們能把事情辦妥,便先一步回了京。出來幾天沒送消息,小姑娘一定擔心壞了。
程馥确實寝食難安,每天都會問徐野有沒有消息,就連飯後消食的散步也故意走到前院,幼稚的想着沒準正好能碰到他回來。
“徐公子您回來啦……”
“徐公子您身上……天……”
值夜的小丫鬟還在慌亂中,徐野已經推開程馥的屋子,大步走進去。程馥這些日子睡得很淺,聽到外頭的動靜便起來了,然後就被一身風雪的人抱進懷裏。
“誰在外頭,快去請大夫,馬上。”她聞到了血腥味,哪裏還顧得上溫存。
“别趕我走。”徐野疲憊地撒嬌。
程馥把他扶到自己床上,“快躺下。”
小姑娘因爲匆忙,大半衣襟敞開着,春色盎然。徐野慢慢别過臉,長歎一聲。程馥以爲他是疼,連忙去找人拿藥箱,先把止疼的藥丸找出來。徐野看她忙碌,又歎了口氣。
“真沒意思……”看得見吃不着。
徐野身上幾乎都是箭傷,雖沒中要害,但也挺深。加之一路趕回城,已經不成樣子。有外傷聖手好評的老大夫一直忙到天亮才處理好。開了方子,又細細叮囑了一番,順道寬慰程馥不必太憂心,好生休養不會有遺症的。
大夫走後,小姑娘用熱帕子給他擦臉擦身,仔細避開上藥包紮的地方,“你想讓我當寡婦麽?”
“哪就那麽嚴重。”爲什麽不管在金陵還是京城,他都覺得小姑娘的床最舒服,又香又暖又軟。
程馥拉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徐六,我決定……算了。”
“什麽?”徐野柔聲問。
程馥吸了吸鼻子,“隻要你和我哥哥都好好的,我不計較了。”
“他們算什麽東西值得你去拼命,憑什麽我寵着的男人要受這種苦。讓你這麽累都是我的錯,以後不會了,一切到此結束。”
徐野輕輕爲她拭去淚水,“他們不值得,你值得。”
小姑娘突然抓住他的手,一臉誠懇:“不管了,成親吧。”
徐野覺得傷口瞬間不疼了,“這種話你讓我說行不行。”别每次都搶你男人的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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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需徐則多言,婁少竭和谷考自然會把整個案子事無巨細地向承啓帝禀報。
那天,雪停了,禦書房裏隻有承啓帝、趙燕韬、徐則、婁少竭、谷考,伺候在側的隻有長順公公,再沒有外人得知他們具體說了什麽。
事後承啓帝單獨留下了徐則,“你明知道朕會對你這個舉動有看法,爲什麽不避嫌?”比如繞過他找東宮,一定會得到他們想要的公正。
徐則輕輕搖頭,“皇上如何想臣是皇上的事,臣隻效忠一人,隻對一人負責。”
“竹籃打水,你就不難受麽?”即便了解對方,承啓帝還是有些好奇的。
徐則不以爲然,“皇上,臣從未有過任何期待。”
承啓帝面色平靜,其實心裏早已壓着滔天怒意,隻是他今天一點都不想對看上去有點落寞的徐監丞發火,“聽說徐六傷得厲害,可别落下病根。朕準你半月假陪兒子,好生盯着他休養,别讓朕知道他在外頭蹦跶。”
徐則不知道自己被承啓帝同情了,一本正經道:“那外傷聖手說我們六少爺氣血兩虧,臣琢磨着怎麽也得千年老參炖老母雞補回來,皇上您庫房裏……”
“滾。”承啓帝沒忍住把筆洗扔了出去。
徐則再一次輕松避過,但長順卻肉疼地閉上眼。他很想提醒承啓帝,這個筆洗天下僅二,上回罵太子已經摔了一個,這是最後的了,而那手藝人去歲身故,往後品質相同的筆洗恐怕很難再出現。
徐則回去後,承啓帝在禦書房靜坐了片刻,命人去将太子和睿王叫來。東宮離得近,太子屁股沒坐熱又被喚過去,有些不耐煩。承啓帝忽視對方那欠打的表情,讓他坐到屏風後。
趙燕然一直在家中閉門不出,承啓帝的召喚,算是幫他做了選擇。正好,關于孩子爲什麽會在張家失蹤又在張家被找到,他也想以兒子的身份向對方說明。
“……瀚兒丢失後,兒臣家中和相府都閉門自查過,确實未見蹤影。瀚兒爲什麽又出現在嶽母屋中,兒臣夫妻至今不得其解。兒臣承認沖動之下牽連無辜之人,丢了父皇和宗室的臉面,兒臣願意攜重禮登門賠罪,尋求苦主諒解。”這番話說得誠懇,也的确是趙燕然的肺腑之言。他自認爲如今能做的也就這些了。
耐心聽完他的悔過之語,承啓帝沒有針對這件事作出決斷,而是讓重新回到禦書房的婁少竭和谷考把他們查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再複述一遍。
趙燕然的臉色從平靜到震驚也不過是一刻鍾的時間,承啓帝在他還在愣怔時,命婁少竭去京定衙門調人手把右相府圍了,一個都不能放出去,而谷考則帶人繼續去山中搜尋,确保沒有漏網之魚。
禦書房隻剩下承啓帝父子。
“當年春宴……是朕錯了。朕不該爲了制衡張家,不該爲了成全你的心願而隐瞞真相。張晚晴不是良配。”能承認自己失誤,對于一個君王來說是極不容易的。
趙燕然回神,心裏盡是痛楚和失望,他在想自己還有必要裝作對當年的事不知情麽?
“皇城衛當時就查清了真相,張晚晴算計了你和顧長煙,而右相選擇了用把柄換這門婚事,顧家選擇了把補償給顧彥雲。朕、你、張家、顧家都從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隻有顧長煙一個人被犧牲。
“就在剛才,朕想着要不要貶張晚晴爲妾,重新給你和顧長煙……程馥賜婚。可是徐則要這個兒媳,隻要他瞧上的人,朕是争不過的。”承啓帝語速很慢,透着滄桑。
趙燕然跪下,“父皇,您會如何處置張家?”
承啓帝略顯疲态,“朕在等右相來,朕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
“現在朕問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趙燕然給承啓帝磕了個頭,“全憑父皇發落。”
承啓帝還是疼他的,也有些見不得他這副頹唐不振的模樣,“朕想想,你也回去想想。”
趙燕然失魂落魄地離開禦書房,趙燕韬才從屏風後走出來。
“父皇,這是抄家流放的大罪。”趙燕韬有些氣不順。
承啓帝斜眼,“現在還是承啓年間,你還沒繼位,膽敢管君父的決斷,是想被趕出東宮?”
“兒臣不敢。”趙燕韬咬牙。
“呵,你也就嘴巴上不敢。”
被譏諷,趙燕韬沒忍住,“兒臣時常羨慕父皇有徐則這樣一位良臣在側。張家這事,他若繞過您讓東宮出面,那麽右相此刻已成階下囚,兒臣也不會讓您救人。
偏偏他明知您會偏袒,偏袒的結果就是委屈他的兒媳,他還是選擇了您。父皇,說句大不敬的話,兒臣時常想,您何德何能啊。”
“……來人,太子不敬君父,賜二十庭杖,,拖下去。”
太子被打闆子的消息很快傳遍了京城,宮裏也沒瞞着原因,所以大家都知道他頂撞了承啓帝,而且是因爲右相的事。而右相府又出了什麽幺蛾子,也被人慢慢挖了出來。
這個時候,承啓帝還在等着張相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