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面頰疼得厲害,不過程馥依舊好生用帕子擦了擦臉,又将淩亂的頭發仔細整理好。徐野就要回來了,不能讓對方看到自己過于狼狽的模樣,不然那個人會心疼的。想到這裏,她擠出一個鼓勵自己的笑容。
不多時一個做灑掃的少年給她抱來了幹淨厚實的鋪蓋,連枕頭都有,還有一張小桌,熱水和飯食都是好的。跟着少年進來的是一名中年獄卒,丢給她一個包袱,有藥還有女子用品。
灑掃少年把她這間牢房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舊被褥也清走了,整間牢房看起來舒适不少。
“慢着,爲什麽她能好吃好喝的住着,我,我要遭這種罪?”顧長瑜突然從地上爬起來沖到牢門口,握着鐵杆怒問。
那名中年獄卒回頭啐她,“問你娘去。”安姨娘來過一回之後就再沒出現,而梁國公府的其他人由始至終連影子都沒有。
程馥就着隔壁的吵雜給自己鋪好了床,擺好了桌子和茶具,然後蓋着帶有熏香的被子睡覺。
不過這一覺并不舒服,因爲顧長瑜疼痛的呻吟太擾人了,她隻能閉目養神。本來算好要在這裏呆一陣子,至少得禦駕回朝,她沒什麽不能忍耐的。偏偏席家一家子女眷關在隔壁。
高升以前就沒少說席家後院複雜,堪比梁國公府,如今這些複雜的人都擠在一個牢房裏,能消停才怪。
趙燕然特地待張晚晴服了助眠湯藥熟睡後出門,入秋的京城夜裏寒冷,京定衙門的大牢是舊的,漏風飄雨,男人都熬不了幾日,何況一個女孩子家。
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想這種事,總之越靠近目的地,他的心緒越混亂。
程馥好不容易等到隔壁鬧累了,聲音歇了,才安心入睡。半夢半醒間,牢門被打開,兩名獄卒打着燈籠命她出去,說有人要問話。
“不是我哥哥我不見。”她打了個呵欠,然後翻了個身,把被子拉過頭頂。
獄卒:……
隔壁的突然傳來一句酸話:“架子真大,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什麽皇親國戚呢。”
程馥沒反應,似乎真的睡着了。獄卒又道:“是睿王要見你。”
背對着他們的程馥突然睜開眼睛,接着坐了起來,慢吞吞地整理衣裳和頭發,獄卒有些不耐煩,想直接把人拖出去。但又想到各方打過的招呼,便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趙燕然站在刑房裏,把每一件刑具都仔細看了遍,因爲被擦得很幹淨,沒有粘着皮肉和血迹,并不顯得瘆人。直到身後傳來腳步聲,他的思緒才回到此行的目的上,整個人也莫名的緊張。
“王爺,人帶到了。”領路的獄卒小聲禀報,之後又對程馥道:“還不快行禮。”
程馥找了張普通椅子,直接坐下。
獄卒:……
趙燕然轉身,“你們出去吧。”
“王爺,這不合規矩。”兩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爲難。
畢竟程馥跟一般的犯人不同,即便不上堂的他們都知道至今沒有證據證明睿王世子被她所綁。而且外頭都傳遍了,是睿王和張家單方面指認她是匪徒。
“本王不會對她怎麽樣,你們不必擔心失責。”
獄卒還是不大想走,但外頭突然進來兩個當值的獄卒,把他們兩連拉帶哄的勸了出去。刑房終于就剩下兩人,趙燕然這才打量起心安理得坐在椅子上的女孩。
他很意外這是一位十分美貌的女子,又是在最好的年紀,這個姿容跟他印象裏的顧長煙完全對不上。不過對方的目光讓他很不舒服,看他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爲何不跪?”他平靜地問。
程馥把腦袋和脊背往後靠,舒服地挨着,“跪是要跪的,你死的那天,我一定跪着在你的墳頭虔誠地埋上惡靈符,讓惡靈來啃噬你的屍身,怎麽樣,夠不夠誠意?”
趙燕然袖下拳頭緊握,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我兒子在哪?”
“這個問題我也正好想問你們夫妻,利用孩子構陷我,你們是嫌自己報應來得不夠快嗎?”程馥直視他的眼睛,坦坦蕩蕩,甚至有些亢奮。
“……你我之間的恩怨不必牽扯到孩子身上,他才多大他懂什麽?”趙燕然氣息不穩。
程馥伸出手,“既然你認定是我擄了你的孩子,那便拿出證據。”
“說起來,當年你這個慫包不敢悔婚,跟張晚晴合謀将我踩入爛泥。如今又無憑無據就給我定罪,非說我綁了你的孩子。你們夫妻到底爲什麽這麽恨我?”
“一次次往金陵派殺手要我兄妹性命,要不是老天有眼,我百八十條命都不夠你們夫妻殘害的。你們這麽執着對我趕盡殺絕,是心虛吧?也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順,以犧牲無辜之人成全自己,怕哪天事發被天下人唾棄吧?那你們多慮了,世人慕強,隻會說我程馥揪着陳年往事不放,胡攪蠻纏。”
趙燕然嘴唇微顫,“你把孩子還回來,我用畢生來補償你,可以嗎?”
“不必,你和張晚晴被萬箭穿心才能讓我解恨,我們之間永遠不可能泯恩仇。你與其在這裏跟我扯皮,不如出去好好找找你的寶貝兒子。沒準他已經被人放在砧闆上剁成肉末投進内城河喂魚了。”
趙燕然從牆上取下鞭子,要往程馥身上抽。
“睿王殿下。”馮文石匆忙趕到擋在他跟前,大概太着急,他的身上汗津津的。
“殿下,不可沖動……”馮文石把趙燕然手上的鞭子奪下。
那根鞭子上有密密麻麻的利刺,甩到人身上連皮帶肉掉一層,像程馥這樣的弱女子根本扛不住兩鞭子就得把命交代出去。現在押人已經違綱,若是還動刑,到時候若程家翻盤,睿王是皇子,不會怎麽樣,但身爲京定衙門司察的他必定是那替罪的羔羊。
馮文石一邊攔住趙燕然,一邊催促獄卒把程馥送回牢房。幾個獄卒以爲她被吓傻了,怎麽也得哭一場,結果這丫頭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掀開被子躺回去繼續睡覺。
隔壁的席家一衆見她全須全尾地回來,大失所望之餘,也更好奇她到底是因爲什麽案子進來。甚至有人厚着臉皮向獄卒打聽。
程馥幾乎不搭理她們,每天吃好睡好。
“程姑娘,這是我家公子讓奴婢給您送來的。”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把五層食盒打開,一樣一樣擺到小桌上,“我家公子說了,他還是頭一回有個坐牢的親人,多新鮮啊。”
程馥正端着碗吃菜,聽對方這話差點嗆到,“代我向二哥哥道謝。”
小丫頭笑得甜甜的,“那奴婢先回去了,明天再來。”
程馥點頭,“哦,别那麽多肉,多帶點青菜和水果。”
“好嘞。”
小丫頭出去後,隔壁的顧長瑜突然撞到鐵杆上,呲牙裂目,“這……這些是顧彥雅送來的?”
“看來席夫人沒把你耳朵打聾,還能偷聽。”程馥用精緻的小銀叉戳了塊水果。
顧長瑜歇斯底裏,“他爲什麽隻給你送吃食,我不是他妹妹嗎?”
程馥笑道:“這不是明擺着的麽,他隻有我一個妹妹。”
“……你們,你們都是畜生,你們沒有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激動,觸發了内傷,顧長瑜一邊咒罵嘴角一邊溢血,模樣有些駭人。
席家衆人看到她癫狂的模樣,紛紛認爲比起席夫人的拳打腳踢,隔壁這位小姐才是顧長瑜的克星。
烏衣坊-唐家香料
雖說程寒被限制出門,但實際上他一直很自由。程家這宅子的地下在當初程馥拆除重建時就被掏空了,幾乎挖了個地下城出來。程寒通過自己屋裏的密道,一直往返于烏衣坊和程家。
“真夠努力的。”張大夫人得知程馥被收押後,四次派人想方設法鑽空進去殺人。
不過她派出去的人無一例外都失蹤了,至于去了哪裏隻能等徐野回來才知道。想到這裏,程寒算算日子,秋獵的人應該快到京城了。
唐家香料是向忻、于宿秋、葉小貝三人用來掩人耳目的據點,彙總消息以及發布任務,程寒在京城的脈絡就這麽一點一點建立起來。
“陳家大問題沒有,不過小毛病不少,湊一湊也夠他們喝幾壺的。”
“玉陽縣主給您的信都被高升截了,不過您現在人在京城,我猜她還是會找上您。”
程寒不意外陳夢鈴還會找他們兄妹,“聽說她爲了湊錢給羅霆峰還債,把身邊的丫鬟婆子都賣了。真是瘋得不輕。”
“羅霆峰的妻兒準備到京城。”葉小貝提醒。
“找個理由把羅霆峰調到南疆。玉陽縣主若是癡情,必然會跟着去。南疆那地方,皮不夠糙肉不夠厚,随便一個小病都能要人命。”程寒覺得羅霆峰這樣的人就該體會體會。
“若是她不去呢?”當初誰能想到她能放棄宋紹曦追求羅霆峰,所以現在陳夢鈴會做什麽選擇還真不好說。
“簡單,找個名目把她送進牢裏呆半年,出來她就學乖了。”沒有人去探望她,沒有人關心她,在艱苦的牢房裏苟延殘喘地活着,她一定能想明白。
三人都一副了悟的樣子,“不虧是師父。”壞是真的壞。
秋獵期間徐野的收獲真不少,前前後後運了八車的山貨回來給小姑娘。而承啓帝拔營回朝後,他沒再跟大隊人馬慢行,而是日夜兼程,提前兩日回到京城。
程家外有官兵日夜把守,人數還不少,即便是身手極好的駱行,要從地面上出去也有難度。而程寒臉上沒有一點高中解元的意氣風發,每天都窩在大書房裏。
“她在裏頭呆得也太久了。”當初明明跟他說最多住兩個晚上,京定衙門就會乖乖放她出來。
程寒比他還煩,隻是面上不顯罷了。
雖然知道妹妹沒什麽事,還好吃好喝的,但牢房畢竟是牢房,沒有自由,說話、伺候的人都沒有,想想就難受。可是沒辦法,即便皇上回來了,事情也得一步一步的來。不過他也高估了承啓帝對睿王世子的重視,寶貝孫子至今生死未蔔,做祖父的秋獵度假的行程是一天沒少。
“你能不能把顧長瑜挪到别處去。”得知顧長瑜天天不是被婆母打罵就是哭喊哀嚎,吵得妹妹睡不好,小哥哥很不爽。若非徐野這會兒已經在跟前,他差不多也忍無可忍讓人悄悄進去毒死顧長瑜了。
徐野才意識到自己疏忽了,“我去瞧瞧她。”
程馥在牢裏無所事事,每天除了吃喝睡就是看隔壁婆婆打兒媳,日子别提多無聊了。而且因爲不怎麽活動,她覺着自己好像胖了些。
“程姑娘,程姑娘,有人來看你了。”獄卒現在對她的态度那是一天比一天好,這不,怕吓着她,聲音放得輕柔。
被窩裏的人蠕動了一下,然後才掀開被子坐起來,睡眼惺忪地望着牢門。因對方背光,她看不清面容,但是那個身形早已刻在她骨血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