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水牢中炸開的一聲鞭響吸引了上古神的注意,紅衣的尋菱也循着這聲音轉過頭去。
一道犁開了鼻梁的血印出現在凡人尋菱的臉上,神女随手甩一甩鞭子上的血。她今日心情似乎很好,一鞭之後并不再動手,隻是扔開鞭子在尋菱身邊蹲下,伸手扯起尋菱淩亂的頭發,逼她直視着自己。
“我今日帶來了一個好消息,是關于我三弟,你心上人的消息,”神女看着尋菱臉上的傷疤,似乎更加愉悅了,“不妨說給你聽聽。”
尋菱眼中泛起淚光,掙紮着搖頭,但神女卻并不在意她的态度,隻是自顧自地道,“我今日趁着他外出到處找你的時候,派人去了他的寝殿,翻了一遍之後你猜我找到了什麽?上古神龍的眼睛!三弟爲了不傷到你而挖下來的那雙眼,居然還留下來一顆,上古神龍的眼睛就是頑強,都被扔進爐子裏那麽久了,居然還保存得那麽完整。”
說話間,神女笑着從袖子中摸出來一顆布帛包裹着的圓形物體,她把這東西在手中掂量了掂量,虛僞地歎了口氣,“我三弟也真是傻,爲了你這種東西居然能退讓到那種地步,怕是等明天我叫他去死他也會照做吧,”神女托起那顆眼睛,狠狠地掰着尋菱的下巴讓她看向這東西,“别閉眼!你看看啊,這可是我那沒腦子的三弟爲了能見你而剜下來的眼睛啊!”
嘎巴一聲,執若看到身旁的紅衣骷髅因爲太過用力而攥斷了自己的一根指骨,她卻像沒有發覺一般,依舊死死地盯着神女的背影,身上浮現出更加污濁的混沌氣息。
執若看着這骷髅,再看看回憶中神女手裏的眼睛,眼中卻露出一絲恍然。
心上人的眼睛就擺在自己面前,尋菱終于忍不住地哭喊起來,臉上的傷口再次破裂流出鮮血,神女松開了對她的鉗制,嫌惡地甩了甩手,在她肋側狠狠地踢一腳,摁着她的眉心灌進去一縷靈力。
“什麽東西!”識海被強制入侵,尋菱晃起頭想要躲開那隻魔鬼一般的手,“放開我,放開我啊!”
可凡人的力量在神族面前不值一提,靈力灌輸結束,神女将腳踩在尋菱心口,“這是我的神識,它不會怎麽傷害你,隻是會占據控制你的身體而已,”神女将那顆眼睛收回袖子裏,尖銳而又惡毒地笑了,“你猜等明日我三弟找到你之後,我這屢神識會用你的身體對他做什麽?是毀掉他的靈力,還是剝離他的神格?真是可憐,他一定對你毫無防備吧。”
神女那張在所有人看來都符合神族審美的漂亮皮相,此時正在陰森的水牢中閃着瘋狂而邪惡的光,她一挑眉,“還是說直接殺了他吧,這樣就隻剩下我那個廢物一樣的四弟了,整個東海就是屬于我的了。”
尋菱拼命地掙紮,但肩上兩顆穿骨釘早已釘碎她的肩胛骨,她朝神女喊着殺了她,凄厲的聲響回蕩在水牢中。
終于,在屬于神族的強大神識的壓制下,尋菱的聲音漸漸衰減下去,雙眼也黯淡下來,面容呈現出死亡一般的蒼白麻木,唯獨眼眶中不甘地留下兩行血淚。
與此同時,這邊的骷髅眼中也留下兩行血淚,她看着自己回憶中的神女,身上戾氣幾乎要凝聚成型。
而神女依舊靜靜地站在這滿是血污的水中浮台上,看着死寂的尋菱,輕蔑地笑了。
執若默不作聲地冷了眼。
她雖占着這世上最高一層的位置,掌握着三界最接近天道的力量,但從幼年起便被四哥拎着耳朵教導,欺負與自己武力完全不對等的人無異于耍流氓,況且上古神一族也并不屑于與低于自己的族群發生此種無故遷怒的争端。
此番神女這自降身份的行爲還真是讓她開了眼。
似乎是受到一旁骷髅的戾氣影響,上古神莫名煩躁起來,她幾乎是控制不住地摸上天昭,殺意緩緩凝聚。
此時君寒突然按住執若那隻握劍的手,一陣涼意流進靈脈,安撫她躁動的情緒,“她不像阿若那樣有原則,用凡人洩憤不過是因爲自己的人生不順又窩囊,若是實在看不下去了,就結束這執念的回憶吧,”君寒輕輕摸一摸執若耳畔亂掉的發絲,洞悉了什麽似的低聲道,“阿若不是早就有打算了嗎?”
執若猛然擡眼,無聲地凝視着君寒。
黑暗中上古神手中的某個物件閃起柔和的光,她攥緊了沉默片刻,最終還是搖搖頭,“再看看吧。”
此時回憶已進行到了下一個階段,水牢外傳來兵刃相交的聲音,有打鬥産生的靈光不斷閃起,而尋菱依舊被綁在浮台的柱子上,垂着頭像具破敗的屍體。
打鬥聲停止,石門發出一聲巨響,一把劍穿透了黑暗,重明滿身血污地闖進來,隻一眼便看見了自己形容凄慘的愛人。
“阿菱!”
重明聲音嘶啞地吼起來,他幾乎是瞬間便到了浮台上,顫抖着手去拔那兩顆讓他心驚膽戰的穿骨釘。
鮮血從尋菱的傷口噴出,濺到重明的臉上,把已經沾了血污的縛眼白布徹底染紅,年輕的水君慌慌張張地抱住自己瀕死的心上人,悲傷與自責鋪天蓋地的壓下來,幾乎壓垮他的脊梁。
但他沒有時間難過,重明探一探尋菱的心脈,驚覺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他按住尋菱心口爲她輸送靈力,但似乎爲時已晚,尋菱的臉色依舊還是肉眼可見地灰敗下去。
水君隻能無措地緊緊抱住尋菱,四下張望一遍,朝水牢外大喊,“來人!有沒有人!”
回答他的隻有一片死寂,和海風刮進來的,濃重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重明帶着一身血污愣住,是了,他想起來了,他已經被二姐冠上了叛軍頭領的名号,親衛被收押在地宮,身邊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他看着懷中的尋菱,心神巨動之間,控制不住地嘔出一口血來。
絕望之間的水君看到手心鮮血,眼中卻突然有了希望,他跌跌撞撞地把尋菱放平在地上,慌忙地去摸自己的佩劍。
寒光對準自己心口,下一刻毫不猶豫地沒入。
東海龍族心頭血,可續命,可還魂。
重明克制住劇痛帶來的顫抖,從自己心口捧出一捧心頭血,他含一口進嘴裏,俯身渡給尋菱,而後再如法炮制,直到第四次之後,心口已不再出血,重明臉色蒼白如紙,他才停下來去給尋菱輸送靈力。
伸手捂住尋菱前後心口,逼出自己最後一點靈力,重明顫抖着護住尋菱心脈,嘴裏夢呓似的低聲道,“阿菱我們走吧,我不當水君了,我不要眼睛了,我把神格剔除掉,我什麽都不要了,我,我當個凡人,我們去下界,我們去找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阿菱你醒醒。”
在這讓人動容的呼喚下,尋菱睜開了眼睛。
及至此時,重明終于露出一點笑意,他幾乎喜極而泣,“阿菱我們”
一把龍骨錐插進了重明後心。
在水君不敢置信的注視下,“尋菱”的雙眼緩緩蛻變成金色,她伸手毫不留戀地把重明推開,抹一把臉上的血站了起來。
“三弟你可真是傻,”‘尋菱’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正在咳血的重明,“我早就告訴過你,水君不可動情,動情便代表着有了弱點,有了弱點就代表着死亡,你怎麽就是不懂。”
重明再次咳出一口血,他略過這嘲諷,近乎狠戾地問道,“阿菱,阿菱呢!”
“阿菱誰知道呢,”神女在尋菱的身體内惡毒地一歪頭,“或許是活着,又或許是死了吧。”
“别逼我殺你!”在巨大的恨意之下,重明竟猛地從地上拎着佩劍站起來,扼住神女的脖子将她掼在地上,鋒利的劍尖直指神女的眼瞳,水君雙目滴血,“再問你一遍,阿菱呢!”
“我說過了,”神女平靜地看着自己的三弟,“或許活着,或許死了。”
重明一聲怒喝,劍尖離神女的雙眼更近了幾分。
“你下得了手嗎?”神女金色的瞳仁冷酷地盯着重明,“如果你下得了手,那就連我和你的心上人一起殺了吧。”
直到握劍的手掐出血,重明依舊沒能動得了手。血液漸漸從他身體裏流盡,重明終于松開佩劍倒在了地上。
及至此時,尋菱才終于真正地睜開了眼,可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血人一般的重明,但她還沒來得及最後碰一碰他瘦削的臉頰,便被走來的神女用地上重明的佩劍一劍貫穿了心髒。
神魂消散,尋菱不甘地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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