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随雲山下了大雨,天空一片昏暗,不時伴着幾聲雷響,居瀛神君盤着腿坐在自己神殿的供台上,托着下巴。
發呆。
神族幫他重建的神殿确實不錯,氣派又舒坦,上上下下都修整得十分細緻,沒有漏掉一個角落,檐上鑲金屋頂帶鑽,甚至連梁上住着的一窩鳥都給換上了新窩,看起來牛逼閃閃。但唯一不足的就是,供台上放金身神像的位置,依舊是空的。
這是神族的慣例,神君主神殿的神像不可以人爲建造,隻能等此神君下界的信徒發自内心地幫他修殿建廟,這神君的主神殿供台上才會自動形成一尊金身,而這金身大小則由他的信徒多少決定。
居瀛神君不才,他一個信徒也沒有。
所以他隻能自己坐到了供台上。
這種情況對神族任意一個要臉皮的神君來說都無疑是奇恥大辱,但居瀛神君例外。
因爲他并不在意自己的那三寸臉皮。
白光乍現,殿外又閃過一個響雷,風聲和雨聲也越發地大了些,居瀛神君正無聊着,此時殿内的燭火卻突然晃動起來,跳動的亮光映着居瀛神君冰涼的側臉,莫名地顯出幾分詭異。
在這忽明忽暗的光影之中,白衣神君突然對着空蕩蕩的神殿道
“醒了?”
燭火更猛烈地晃動起來,下一刻忽的滅了,殿内頓時一片昏暗。
在這昏暗中,供台上的居瀛神君眉心忽然閃出一道白光,這白光落到地面,便緩緩現出一個人形來,白衣金瞳,手持白玉折扇,眉心一道神印。
是執若的四哥,其夙上神。
隻是這位莫名出現在三界的上古神身形實在是虛無又透明,一張臉蒼白毫無血色,若不是神色依舊坦然自若,站在那裏便真要像個遊蕩的孤魂。
見此場面,正常的人怕是已經祭出了法器要收了這鬼怪,但居瀛神君卻像是習慣了一般,面色如常,見其夙并不回答他之前的話,便又問道,“感覺如何?”
白衣上神動動胳膊和肩膀,伸手揉一揉自己的脖子,“還是那樣。”
“喔,最好是這樣,”居瀛神君在供台上換個坐姿,讓自己雙腿垂下桌來,“你要是好多了,本神君怕是就不太好了。”
“那又怎樣,”其夙上神走幾步也一躍坐到供台上,“你不是早就不想活了嗎,我占了這具身體,你也正好解脫。”
“不想活了那種事,不過是想想而已,真要突然讓我去死,多少還是有點舍不得的。”
“啧,”其夙上神歎口氣,仰頭看着昏暗神殿梁上鳥窩中正在畏畏縮縮探出頭的一隻幼鳥,“那就沒辦法了,我又不能親手殺了你,隻能看看你什麽時候會老死,到時候再說吧。”
居瀛神君看着殿内熄滅的燭火沉默了。
頭一次發現其夙上神的時候,是在近十萬年前,那時候執若上神剛封印靈虛沒多久,居瀛神君也還隻是居瀛神官。
當時身爲神官的居瀛經常需要幫神君們跑腿,他雖然不願意,但該幹的還是要幹,于是總是晚歸。有一次他傍晚跑腿回來,因爲不小心散出的靈息而遭到了妖獸的襲擊,其實那幾隻妖獸原本并不是多難纏,隻是他當時走了黴運腳下一滑,不慎摔到地上被一塊玉佩的碎片紮了滿手血。
他幾乎是立刻便感覺情況好像不太妙,随後一陣針紮似的涼氣又印證了他的感覺。
這涼氣從玉佩碎片上經由傷口流進血脈,又順着内息往心口處遊走,他本想處理一下,但正被幾隻妖獸虎視眈眈地圍着,并無暇顧及手上傷口,隻來得及把妖獸趕走,眼前便一黑,暈了過去。
待得他醒來後天已經黑了,身上雖沒有任何不适,但就是覺得哪裏有些别扭,爲防萬一,他便找了個山洞修整一下,順便檢查檢查内息。
檢查來檢查去,他終于發現了問題——自己的識海中附着了一縷魂魄的碎片。
被殘魂附着可不是件小事,若是個厲害的殘魂,意識被占領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于是居瀛神官開始用各種方法驅逐那縷殘魂。
當然,他失敗了。
之後的近萬年間,居瀛神官堅持不懈地和那殘魂作鬥争,也理所當然地一直沒有成功過。
所幸這殘魂一直處于休眠狀态,除去所帶來的心理障礙,到底還沒有對他的生活造成多大影響。
直到那一天。
那日是神族的降神節,大家都要圍在降神台周圍祈求靈力,他也早早趕了過去,原本沒覺得會發生什麽不一樣的事,但千萬沒料到,在見到降神台的一瞬間,識海一痛,他便失去了意識。
等到再睜眼,面前已經是降神台的廢墟了,斷壁頹垣,好不凄涼。
而他手裏正拎着劍,滿身塵土,氣喘籲籲。
他失去意識的這段時間這具身體幹了什麽,顯而易見。
剛理清楚狀況的居瀛神官當時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完蛋了。
更完蛋的是,此時一個聽到聲響趕來的小神官叫出了聲。
于是他就這樣毫無辯駁可能地被抓住了,以毀壞了降神台的罪名貶去了東荒。
居瀛心裏苦,但他說不出。
在東荒掙紮求生的那段時間,居瀛神官認識了整件事情的罪魁禍首,也就是寄居在他身體中的那縷殘魂。
殘魂說他叫其夙,來自靈虛,是第四位上古神。
他當然不信,上古神一族除去執若上神都羽化了,連個渣渣都沒留下,況且靈虛界已經被封印,就算有個渣渣也跑不出來,這種情況下說自己是上古神,不是執若上神的腦殘粉就是傻。
唔,怕是傻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于是他開玩笑地說,那你不就是執若上神的四哥喽?
沒想到聽到執若上神的名字,那殘魂當場激動了起來,想要脫離他去找另一位上古神。
可那一小縷魂魄實在太虛弱,連離開他都做不到,甚至見不得陽光,被曬一曬就要瀕臨消散邊緣。
但居瀛神官并不在乎這殘魂的死活,其實他還巴不得這陷害他的殘魂消散了。
想也是,他原本一個正正經經遵紀守法好神官,雖說散漫了點,不思進取了點,但好歹安安穩穩過日子,現在卻被這殘魂搞得罪大惡極窮兇極惡流放東荒,他心有怨怼,于是十分期待着這殘魂消散的那一刻。
那必定大快人心。
但很不幸,在無數次嘗試後,他絕望地發現這殘魂貌似連着他的命數,死一個都得死。
居瀛神官咬牙切齒。
但好在這殘魂在迫害了他這麽久之後終于幹了件人事,他用自己恢複過來的一小點神力,強行提升了他的神格,幫他在弱肉強食橫屍遍野的東荒活了下來。
唔,居瀛神官開始相信這殘魂真的是上古神的殘魂了。
随後其夙上神的殘魂因爲消耗太多陷入沉睡,直到有神使來找他的那天才醒來。
再然後其夙便一直占據着他的意識,直到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十三,才終于支撐不住睡過去,把主導權還給了他。
此時殿外又閃過一聲驚雷,扯回居瀛的思緒,他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前幾日九重天的宴會上,我算是頭一次正經見着你嘴裏念叨的小十三了。”
聽到這名字,白衣上神眼神立刻一動,回憶着那日自己和小十三的匆匆一瞥,桃花眼一眯,狐狸似的笑起來,“怎麽樣,是不是特别可愛。”
“”
居瀛神君無法理解這上古神奇特的審美,也不知道隻會動手揍人和甩冷臉的執若上神到底有什麽可愛之處,但對于怎麽看她怎麽順眼的她四哥來說,怕是她翻個白眼,面前的這位上古神都能起立鼓掌說她翻得好。
其夙上神見居瀛神君不答話,便知道他是在想什麽,他歎口氣笑道,“小十三有多可愛,你們這些不了解她的人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的,”随後他清清嗓子,“我跟你講”
“打住打住!”居瀛神君見勢不妙,趕忙喊停,“我可再也不想聽你講你家小十三是怎麽被你從一個小屁孩養到小流氓,也不想聽她拽着你袖子喊你四哥時你那禽獸一般的心理活動,作爲一個因爲仰仗了執若上神封印混沌的功績才苟活下來的三界凡人,我對上古神還有一絲基本的尊敬,請你不要把這點尊敬耗光。”
其夙上神翻個白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