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若窩在涼亭裏啃着蘋果欣賞畫冊,聽枃斥說他老爹又換了個戰場打仗,這位魔族的大将沉迷于開疆拓土,幾年回不了一次家,偶爾回一次還被自己的兒子衰到,于是戰場當家,在邊境定居了。
執若默不作聲地瞅一眼枃斥君,她今日沒靈力,也壓不住這人身上的業障,隻能盼着她運氣不要那麽差,不然雪上加霜就難辦了。
但是枃斥君方圓三裏之内的人哪裏有什麽好運氣可言,片刻後,枃斥君伸手拿茶壺的時候,摸着茶水不涼,非要自己冷一冷,執若隻聽着就覺得要糟,但還沒來得及出手制止,枃斥君的半吊子術法就使過了頭,冷氣撲面而來,大半個院子都結了霜,半天消不下去,兩個人穿着單衣瑟瑟發抖。
這麽糟蹋君寒的院子,上神爲枃斥君好,于是親手把他趕了出去。
但是枃斥君來過的事還是被君寒發現了,原因是執若同君寒一起用晚飯的時候沒控制住打了個噴嚏,君寒看她一眼,伸手一摸這不知冷熱的上古神額頭,已經很燙了。
沒了靈力的上神終于敗給了風寒,光榮地發燒了。
君寒端着碗藥推門進來,就見上古神蓋着被子縮在床腳,屋内放了一排暖爐,但執若還在不住地打噴嚏。
他像是有點惱怒似的繃着臉重重地把藥放在桌上,還是沒忍住數落道“阿若你怎麽這麽不小心,明知道沒有靈力會更虛弱,怎麽還”然後停住,看一眼執若偷偷摸摸剩了小半碗的藥,“喝完。”
上古神歎口氣,任命地又把碗端起來喝完了,這藥實在是非比尋常地苦,她不禁懷疑君寒是爲了讓她長記性偷偷往裏放了黃連,苦得她一張臉都皺成一團,但她大人有大量并不計較這些,依舊笑着同君寒打哈哈,“其實這麽點小風寒,三兩天自己就好了,我經常得,也沒見多嚴重,這個藥明天就不用喝了吧。”
不出所料地換來少君不贊同的一瞥。
君寒接過執若遞過來的碗,順手滑過執若手腕,脈息平穩,但是依舊是沒有一絲神力。
從結界裏回來之後就一直這樣。
君寒其實一直想知道執若是怎麽在結界裏受了那麽重的傷,即使她沒有把天昭帶進去,也不應該那麽狼狽。
還有什麽叫經常得風寒,堂堂上古神會連這點小病都防不了嗎,還是說這種沒有靈力的情況是執若經常有的。
那天晚上他昏了頭似的把上古神抱回來之後才發現自己已沾了一身的血,随後幾乎是紅着眼擺完了聚靈陣陣,給她渡了半晚的靈力。
直到那時他才發覺自己修爲淺薄,從鎮靜到慌亂也不過是一瞬的事,數萬年的冷靜自持眨眼便破了功。
他突然就慶幸起來自己找到執若時她已經不大清醒了,不然他無法解釋自己爲何那麽狼狽,所有精心謀劃的相遇也都會被懷疑,執若是不懂這世間風月,但是君寒一直都知道他的上古神有多敏銳。
所以要克制。
要克制。
君寒趕着發熱的上古神躺下,然後在香爐裏點上一小簇安神香,掖了掖被角道“阿若快睡,今夜我在外室守着,有事叫我。”
執若就算平時再心安理得也覺得不好意思了,但是還沒來得及說話,君寒已經端着碗出去了,還順手幫她蓋上了夜明珠。
屋内突然暗下來了,剛剛喝的藥大概也安神,執若思緒連轉都沒來得及在腦袋裏轉一圈,就突兀地陷進了夢境裏。
而此時坐在外室小榻上的君寒卻好像感覺到了什麽似的,眼神微微一動,随後仔細感受一下執若的呼吸,遲疑片刻後手一翻,從乾坤袖裏摸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香爐來,那香爐甫一接觸到空氣,便燃起暖黃色的火焰來,君寒提筆在一張黃符上寫上執若和自己的生辰八字,然後丢進火焰裏。
溯夢爐,附上夢中人和入夢者的生辰,可以将後者的魂魄帶前者的夢中。
黃符眨眼便燒成了灰燼,火焰跳躍一下,然後冒出一縷極細的煙來,君寒便在這煙霧中閉上眼,緩緩沉進了黑暗裏。
再睜眼時便是在無月山的山頂了,除了靈氣稀薄,草木沒有很茂盛之外,與現在的無月山并無什麽特别大的不同,可見這上古神占山爲王的數萬年間并沒沒有對這荒山進行任何改造。
不遠處的小屋裏傳來幾聲壓抑的咳嗽,君寒心念一動,下一秒便出現在門外,穿門而進,果然見執若坐在椅子上捂着嘴悶咳,臉頰和耳尖都帶着幾分不正常的紅,想來就是這上古神“經常得”的風寒中的一次。
看來執若也是夢見了自己得風寒的時候。
不過君寒環顧四周,看了看這小屋,其實嚴格來說這不能算是小屋,隻能算是個遮風擋雨的屋棚,此時大概是執若剛入三界的時候,真正的家徒四壁。
此時執若又發出幾聲悶咳來,下一刻君寒便聞到一股血腥氣,扭頭一看,見有血從執若捂着嘴的指縫裏淌下來,而她還在止不住地咳。
“阿若。”君寒想要伸手去給她順一順氣,手卻虛虛地穿過執若的背,這隻是上古神的夢,她看不見他,他也碰不到她,隻能作爲旁觀者看着她把那段日子再經曆一遍。
執若咳了一會兒後堪堪停下,然後扶着椅子盤腿坐下,調理起内息來,但是調理半天,周身也沒有靈光出現,反倒是又逼出一口血來。
君寒站在一邊狠狠皺着眉,靈力消失的情況從這麽久之前就已經出現了嗎?
片刻之後,上古神歎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抹抹嘴邊的血,拍拍身上的土,依舊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來,随後揉兩下腦袋,躺到床上睡覺去了。
但是染了風寒,身上又帶着不知道從哪兒得來的傷,怎麽可能睡得安穩,或是疼醒,或是冷醒,總之一晚沒有睡多少。
君寒站在床邊看着上古神輾轉反側,還夾雜着一兩聲壓不住的咳嗽,覺得心裏某個地方簡直是被狠狠地紮了一下,疼得哆嗦了。
她過得就是這種日子嗎?在山頂的小屋裏住着,冷了沒人添衣,傷了沒人奉藥,病了身邊連個能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别人都說上神是三界的福祉,都來倚仗她,可誰知道他的上古神自己在無月山上熬過了多少纏綿病榻的日子。
君寒幾乎不忍再看下去,但是被溯夢爐帶進來的魂魄是不能自己出去的,隻能等造夢者自己醒來,于是上古神在自己的夢裏陷着,君寒也就站在一邊陪着。
一直看着他所不知道的上古神。
臨近清晨的時候,執若終于小睡了一會兒,但就是這一小會兒,夢境時間的流動突然變得迅速起來,周圍的景物也漸漸扭曲模糊,君寒知道這是夢境要結束的征兆,于是在夢境和現實重疊的那一刻裏,這魔族的少君,終于按捺不住地,在這個冰冷荒涼的虛幻的夢裏,輕輕地吻了沉睡的上古神。
然後夢境破碎,他的魂魄從中抽離,君寒睜眼,隻看到了溯夢爐的一縷餘煙。
魂魄歸位帶來片刻的晃神,君寒在小榻上呆坐了片刻之後,突然從鬼迷心竅的狀态裏清醒過來看看他幹了什麽!
自覺無法自然面對上古神的君寒把溯夢爐揣回袖子裏,居然就這麽落荒而逃了。
而此時内室的上古神揉揉眼打個哈欠,完全不知道有人偷偷進了自己的夢境,甚至連自己昨天晚上夢見了什麽都忘得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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