枃斥君同上古神結了梁子。
其實準确來說是他單方面同執若結了梁子,因爲上古神整日在少君府吃喝玩樂醉生夢死并不是很能想起他這個還在學禮學的倒黴鬼來。
對,他還在學禮學。
他萬萬沒想到那少君說的竟然是真的,他真的被抓去學禮學了。
這簡直是他纨绔史上最丢人的一筆。
如果不被抓來,他絕對不會知道魔族居然有那麽多的禮官,能輪流監督毫不懈怠。
而現在正在盯着他的大禮官是個方臉的老頭子,聽坐在他隔壁的綠袍子說,這老頭原本是個管祭祀的,退休之後就做起了禮官,據說他能用三天把當街潑婦變成大家閨秀,魔族的大小姐們沒有幾個能逃過他的戕害,他姐就在出嫁前呼天搶地地被抓去上了半個月的禮學課。
效果顯著。
但枃斥君不信,于是他用他二世祖尊嚴挑戰了這老頭子的權威。
一敗塗地。
他被罰了三天的禁閉,罰他在屋子裏跪着抄魔族名人傳,而且那老頭子還就站在他旁邊盯着。
原本枃斥君想,爺我年輕力壯精力旺盛不睡覺沒問題,但你一個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家夥,我就不信你能不眠不休地盯我三天三夜。
但他再次一敗塗地。
每次他抄一會兒之後偷偷回頭看那老頭,那老頭都瞪着一雙極其精神的眼看他,就算在晚上,他忍不住打個瞌睡,那老頭都能迅速發現并充分使用手裏的戒尺把他敲醒。
然後繼續瞪着一雙精神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你他娘的連眼都不用眨的嗎!
枃斥君在第十五次被戒尺敲醒的時候崩潰了,他覺得自己遭遇了人生第一次關乎性命的危機,以前那些因爲倒黴而引起的流血事件,在這面前,都是小打小鬧。
次日,枃斥君依舊在抄魔族名人傳。
但今日那老頭有急事,沒有時間看着他,于是臨走之前留了任務。
他回來之後要看到五遍完整的謄抄,若是發現别人代筆,禁閉再加三天。
這就是枃斥君在無人看管的情況下依舊努力抄寫的緣故。
他抄完一頁之後甩甩酸痛的手,歎口氣,再翻一頁。
卻猝不及防看到了明晃晃的君寒兩字。
他竟不知道魔族少君也被錄進了這本書。
枃斥君一邊感歎着魔族少君的居心叵測,一邊咬牙切齒地繼續抄寫。
此時堂内卻突然無端起了風,吹得枃斥君壓在書案一側抄好的紙張亂飛一地,他丢下筆去撿,卻在撿到某一張紙時,視線裏出現了一片袍角。
枃斥君拿着那張紙站起身來。
面前站着個穿着一身白的神族女人,長着一張符合神族審美的臉,算得上好看,但因爲她進來時吹跑了他的紙張,枃斥君隻掃過一眼,并不說話,又坐回去抄寫。
“枃斥君是嗎?”神女上前幾步,“我是神族的神女。”
“哦。”枃斥君頭也不擡。
這女人雖然語氣客氣,但還是有掩飾不住的趾高氣昂,枃斥君并不想理她。
神女卻并不在意枃斥君的态度,隻是在枃斥君的書案對面坐下來,“我來是想跟你探讨一件事。”
“沒興趣。”
“枃斥君不妨先聽聽,”神女一笑,“我知道枃斥君被強制學禮學的緣由。”
“哦,”枃斥君手下依舊不停,“所以你是來嘲笑我的嗎?”
“不,”神女看着枃斥君手下壓着的寫着君寒名字的那一頁,眼裏緩緩浮現出癡迷來,“我是來幫你報仇的,我們不是都看一個人不順眼嗎?”
“你說誰?”枃斥君道,“那人渣少君嗎?”
“不,當然不是,”神女搖搖頭,“是他身邊那個人。”
此時神女并沒有說出執若的身份,一來是因爲她大概有幾分腦子,二來是怕枃斥君知道上古神身份後不敢動手。
“執若啊,”枃斥君終于停下手裏的筆,“我并不是看他很不順眼。”
“可不就是因爲她,你才被關到這裏受苦的嗎?”
“是又怎樣,”枃斥君擡眼看神女,“但就算我真的看他不順眼,我也不至于淪落到和一個妒火中燒的女人合作幹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你,”神女一愣,像是氣急,“你怎麽敢說我是妒火中燒?我堂堂神族神女,會去嫉妒一個少君身邊的男寵?”
“你嫉不嫉妒我不知道,但是執若确實比你順眼,而且”枃斥君把手底下的書一合,“你的眼神都要把那人渣少君的名字燒穿了,雖然我很讨厭那少君,但你這麽不加掩飾,搞得我很惡心。”
神女被這牙尖嘴利的二世祖一噎,幾乎要忍不住動手了。
但此時枃斥君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需要我喊一聲,把院子裏的侍衛叫過來嗎,可能一般的侍衛不能把你怎樣,但今日人渣少君身邊的狗腿子峘澤君也來了,需要我叫他來看看神族的神女是多不堪的一個人嗎?”
堂内再次起了風,神女氣急敗壞地一掀枃斥君的書案,再睜眼,已經沒人了。
隻剩下一地散亂的紙張。
咚咚,門聲響起。
“枃斥君,怎麽了?”
峘澤君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沒事,”枃斥君扶正桌案,俯身去撿那些謄抄稿,“有烏鴉飛進來了。”
“需要我幫您趕走嗎?”
“不用了,已經飛走了。”枃斥君一邊暗歎今天真是屁事多,一邊整理着紙張。
但如果他此時開門,就會看到手中劍已出鞘的峘澤君和他身後一院子全副武裝的魔族将士。
此時峘澤君收劍回鞘,擺擺手示意他身後的将士都退下,再對屋内的枃斥君道,
“好的,那就請枃斥君趕快抄寫,禮官就要回來了,沒有抄完是會受罰的。”
“知道了,知道了,閉嘴吧。”枃斥君異常暴躁,把書本摔倒桌子上,坐下繼續抄寫。
峘澤回頭示意幾個人留下繼續監視,帶着其餘的人回了少君府。
議事殿裏。
魔族少君在書案旁低頭畫着什麽,峘澤君站在殿前禀報。
“少君,您猜的沒錯,神女确實是去找了枃斥君。”
其實今日神女出門的時候,君寒便就接到了彙報,随後半刻鍾内,峘澤君邊派人跟蹤神女,邊集結附近将士隐蔽在枃斥君所在的院中監視。
果不其然,神女來找了枃斥君。
當時但凡是枃斥君表露出一絲要同神女合作謀害上神的意願,所有的将士便都會沖進去活捉兩人。
所幸這二世祖還有點腦子。
“你沒有帶人回來,就代表他還可以留着,”君寒并不擡頭,手中筆依舊不停畫着,“盯好神女,不可讓她靠近阿若。”
“是,”峘澤君俯身行禮,“但是神女爲什麽要去找枃斥君,雖說他可能怨恨上神,但靈力不佳,并不是什麽好人選。”
“是有人在指使她,那個人有必須要用枃斥君的理由,”君寒伸再蘸一筆墨,“隻要盯緊她,會發現的。”
“什麽人能指使神女,”峘澤道,“位高權重的?而且這人還要與上神結仇,有這樣的人嗎?”
“當然有,”君寒換支筆蘸點金色顔料在畫上細緻地描着什麽東西,“世上總有人受着阿若的蔭蔽卻又想着踩她一腳,人心就是這樣,”君寒手下頓一頓,“總盯着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卑劣又貪婪。”
峘澤君在殿下沉默。
片刻後,君寒終于停筆,站起身道,“阿若用晚飯了嗎?”
“尚未,”峘澤道,“上神說等着少君。”
“好,”魔族少君的眼裏終于露出點笑意。
他放下筆邁步往外走,殿門打開的時候風灌進來吹起案上壓着的畫。
畫上初春的風中菩蘭花瓣漫天飛舞,白衣上神執劍回眸一笑,眉心神印招招搖搖,一雙金瞳仿佛映着世上最亮的天光。
金瞳神印,那是三界都不曾見過的上古神。
是魔族少君的上古神。
而此時君寒踩着遍地菩蘭走在去執若小院的路上,還未走近,就見上古神等在門口,見他來了便興奮地同他招手,他看着上神黑亮的眼,微笑的唇形,瘦削挺拔的背脊,白色袍袖裏晃出來的半截手腕,肺腑之間便忽然生出無盡溫柔來,是,人世就是這麽卑劣又貪婪,君寒想,但在這貪婪的人世間,我必會護得我的上古神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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