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若和君寒就近找了家客棧住,雖然他們兩個都不大需要吃飯,但是對于這些壽命極長的神和魔來說,活得久了,在這漫長的生命中,難免會喪失一點活着的感覺,這時候吃飯就好像已經成爲了一種儀式,來證明時間還是流逝的,自己的生命還是移動的。
客棧老闆是個死了媳婦的中年人,他媳婦給他留了個不到四歲的兒子,這小孩在執若和君寒等着菜上來的時候,流着鼻涕磨磨蹭蹭地溜過來抱住了執若的小腿,不撒手了。
執若愣了,這上古神來了三界,招過遊魂待見,招過兇獸待見,甚至還招過滿是煞氣的死靈待見,這還是第一次被小孩兒待見了。
沒什麽經驗的上古神頓時有點不知所措。
客棧老闆看執若和君寒的打扮都是不好惹的仙門修士,怕自己的孩子招上什麽麻煩,大聲呵斥他過來,但是那小孩不爲所動,依舊抱着執若的小腿,兩隻手拽住執若外袍,然後瞪着倆茫然無知的大眼睛瞅着執若。
執若看這小孩還不走,道:“你要幹什麽?”
小孩依舊瞅着執若,然後鼻子上慢慢地鼓起倆鼻涕泡,一張嘴露出漏風的門牙,道“神仙姐姐。”
客棧老闆正在櫃台上剝核桃,聽了這話,一揚手,核桃正中那小孩兒後腦勺,嚷道“什麽神仙姐姐,叫哥哥!”
執若心道叫爺爺都不對。
那小孩被核桃砸了,撇撇嘴,眼裏慢慢的包出一包淚來,但是緊接着又扔來一個核桃,依舊砸中後腦勺,那客棧老闆道“不許哭,把核桃撿起來!”
小孩終于撒了手,聽話地把眼裏那包淚憋回去,委委屈屈地撿起地上的兩個核桃,剝核桃去了。
客棧老闆端着做好的菜上來,道“兩位公子真是對不住,孩子不懂事,您别怪罪。”
執若擺擺手,道“沒事沒事。”
這家店不大,現在在大堂裏吃飯的隻有君寒和執若,鼻涕泡小孩蹲在角落裏剝核桃,客棧老闆在後廚,不用擔心别人聽見,于是兩人低聲聊起了觀神台的事。
執若道“觀神台那裏的黑氣應該隻是個誘餌,但是現在衍華還躺着沒醒,反正也無事可做,不如今晚遛一遭。”
君寒握着杯子抿一口茶,道“可上神今日在下界強行打開黃泉之路,應當是消耗很大,休息一晚明早再去未嘗不可。”
執若“明早?明早再去那病秧子國師還有氣嗎?”
君寒“我算着明日未時,國師命數才盡,應當是來得及。”
算命數這種技能在三界普遍存在,大小神官都能算上一算,不過隻能算那些命格與自己持平或低于自己的人的,算不了比自己高的人。執若作爲靈虛的上古神,即使歲數沒有那麽大,但哪天心血來潮算一算誰的命數,大概是沒什麽阻礙的。
但是很不巧,這位上古神并不會算命數。
當時執若降生在靈虛,是最後一個上古神,來得晚了,父神隻手把手地教了前幾個上古神,到執若這裏,早就沒了耐心,隻扔給她四哥其夙上神養着,沒盼着她有多大出息,反正上面頂着十二個兄姊,總歸有人罩着。
可誰知道上古神一族會衰落得那麽快,不過短短幾千年,就隻剩了執若一個,其夙上神又隻教了她怎麽打架,那些算命格測吉兇之類的,一概都略了過去,所以執若至今爲止都不大知道怎麽算命格。
雖說對自己的命格太好奇,但是上古神的命格除了本族人可以算一算,哪裏是三界裏的人能窺探的,于是執若一直都沒有得到自己命格的隻言片語,平日裏看到衍華跟别人叨叨你這命好不好之類的,都莫名地有點羨慕。
這時執若腿邊一緊,原來是那吹着鼻涕泡的小孩又來了,輕車熟路地又抱住了她的小腿,執若歎口氣,對這孩子道“你到底想幹什麽,想吃東西嗎”,然後想了想又道,“糖葫蘆你吃嗎,我可以給你錢去買。”
鼻涕泡小孩搖搖頭,堅決地抵制住了糖葫蘆的誘惑,踮着腳往桌上放了什麽東西,執若一看,是兩半核桃仁,鼻涕泡小孩吐字不怎麽清楚,一字一頓地道“給你吃。”
執若這還是第一次收到孩子給的零食,她伸手把核桃仁捏起來,問道“爲什麽給我吃啊。”
鼻涕泡道“好看,你好看。”
活了幾萬年的上古神第一次遭遇這樣誠心誠意還送禮物的調戲,沒想到來自一個小屁孩。
上古神歎口氣,感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流氓真是越來越趨向于低齡化。
而此時流氓鼻涕泡一轉眼卻看見漂亮姐姐旁邊的大哥哥正冷着臉看他,臉色十分之吓人,他孩子的智力并不能理解爲什麽,隻能手下一哆嗦,将執若的小腿抱得更緊了。
頓時那大哥哥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可片刻後漂亮姐姐擡頭跟大哥哥說話的時候,大哥哥又笑得開心起來。
鼻涕泡暗自歎口氣,大人可真是種善變的動物。
客棧老闆看自己孩子這樣,臉上一片慘不忍睹,趕緊跑過來把鼻涕泡從執若腿上扒拉開,跟執若道完歉,順勢往鼻涕泡屁股上打了一巴掌,道“老實點,去屋裏呆着。”
執若又和君寒閑聊了會兒,各自回了房,這悅鳴國都的晚上并沒有白天那麽熱鬧,執若枕着胳膊躺在床上,腦袋裏面一團糟,本來是來幫衍華找黑氣的解決之法,結果卻牽扯出了混沌,當年執若封印混沌的時候,把混沌逼到東荒,東荒和魔界之間隔着一道天然形成的結界,執若借了這片結界,然後在東荒落下封印,所以混沌封印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魔族的結界,另一部分才是執若的封印。
而數萬年過後,類似于混沌的黑氣居然在下界出現,頗有自信的上古神當然不會覺得是自己的封印出了問題,所以首先想到的就是魔族的結界。
啧,執若在床上翻個身,等過了明天,去魔族的結界看看吧。
而後執若又想到了悅鳴奇怪的國師,以及不知爲何一直沒有出現的神罰,然後就是觀神台的凝神居裏,那張一閃而過的,屬于國師的,蒼白卻平靜的臉。
這張臉并不可怕,其實要真仔細說起來,還有幾分清秀,但在這麽一個安靜的夜裏,在腦海裏揮之不去,就有點滲人了。
外面傳來梆子聲,提醒人們已經到了子時,執若還是沒有困意,隻能歎口氣,輕手輕腳地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戶邊上,擡腿踩上窗沿,幾下翻到了房頂上。
大概是白天下過雨的原因,晚上的天格外的幹淨,上古神不嫌髒地就那麽一躺,頗有閑情逸緻地賞起月來。
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下界的月亮大概沒有什麽值得觀賞的特色之處,但是上古神看得津津有味,無月山雖然偏僻了點,但好歹是在神界,日月星辰都踩在腳底下,月亮這種東西就不大常見,現在見着了得多瞅兩眼。
當初在靈虛界,父神用一隻熾日鸢來照亮靈虛,六個時辰飛上去,六個時辰飛下來,及至到了三界,見了這三界的日月更替,執若覺得三界的誕生,大概是剽竊了父神的創意。
忽然旁邊的磚瓦細微的一響,一片白色的袍擺蕩到了執若旁邊,隻見君寒拎着件外袍上來,遞給執若,在她旁邊坐下,道“上神,晚上露水重,小心打濕了衣服,先披上這個吧。”
執若伸手接過來,沉默了片刻道“謝謝。”
君寒道“上神怎麽不睡。”
執若伸手把衣服搭上“來看月亮”,然後扭頭問君寒,“君寒怎麽不睡,是被我吵醒了?”
君寒道“來看月亮。”
執若笑了聲,道“原來魔族也看不到月亮嗎?”
君寒搖搖頭“魔族可以看見月亮,不過我一直在閉關,沒怎麽出來過,所以也來看看下界的月亮。”
執若笑道“那正好了,兩個沒怎麽見過月亮的人搭個夥,一起看吧。”
結果這話剛落,就聽見底下傳來一個聲音“一起看月亮呐,好興緻啊。”
然後屋頂上又輕輕巧巧跳上來一個人,沒型沒款地往他們旁邊一坐,是衍華。
執若連頭都沒扭,問道“感覺怎麽樣?”
衍華“好了,就是有點暈,估計還得再在下界待幾天。”
“嬌氣。”
衍華聽見這話,抖着扇子笑嘻嘻地道“有人心疼的人才有資格嬌氣,我就當上神是誇我了。”
執若斜瞥他一眼,一腳把衍華踹下去了。
片刻後,衍華神君捂着腰爬上來“上神我這靈力還沒恢複呢,你可下手輕點。”
執若“靈力沒恢複還不躺回你的青樓去。”
衍華拍拍土坐在執若旁邊“不去,以本君的姿色,睡青樓太吃虧了。”
執若
而後姿色不凡的衍華神君看執若一眼,好像欲言又止,卻又瞄了眼君寒,大概是覺得不大方便,執若看他一眼,道“别磨磨唧唧地,有話快說。”
執若這意思是君寒能聽。
衍華覺得新奇,他跟執若認識這麽多年,挨了無數的打,才勉強把這上古神的脾氣摸了個七七八八,執若這人,看起來随意,但是比誰都不好接近,别說剛認識了兩天,就算認識了幾萬年,該晾着你還是晾着你,很少能看見誰能把這臭脾氣上古神哄順毛。
看來這魔族十分是個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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