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問風之後,三人跟着那縷黑氣一直走,黑氣經過的地面或者建築上都分離出更細小的黑氣彙集到一起,在空中聚成一個小小的黑氣團——這是那個黑衣人走過的路。
三人這麽走了一會兒之後,彙聚來的黑氣中突然夾雜了一絲微弱的神力,在沒入黑氣團的時候轉眼就被吞噬,是衍華的神力,如此想來,也就是在這裏,衍華遇到了那個黑衣人。
黑氣團越來越大,前行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一炷香之後,三人跟着黑氣到了一片湖的邊上,衍華終于一把拍在了自己并沒裝什麽實用東西的腦袋上,扇子一指“本神君想起來了,我就是在這裏把他踹下去的。”
執若“不用你說了。”
然後執若站在湖邊回頭道“就這樣,你們先在這裏等我,我先下去看看。”
衍華“不行!”
君寒“我和你一起。”
執若歎口氣,道“你們兩個,一個剛渡完劫,一個還負着傷,我不下去誰下去”,伸手親切地拍拍衍華的肩,道,“衍華你不用太感激我,回去之後把你那前塵鏡送到我無月山上就行。”
衍華“做夢。”
君寒道“上神,下面不知道有什麽,還是我陪你下去的好。”
沒空跟他們讨論到底應不應該一個人下去,執若手裏的天昭在地上一磕,擺擺手道“别廢話了,下去了。”
然後捏出一個避水訣,一步就邁進了水裏,把兩位“師兄”晾在了上面。
這片湖從上面看起來不深,但一進入卻好像立刻陷入黑夜,暗得不合常理,湖面晃晃悠悠地分隔出兩個世界,上面是天朗氣清的明亮,下面是混混沌沌的黑暗。
但上古神卻好像天生就是遊離在這兩個世界之外的生物一樣,拎着自己的劍如履平地,泰然自若地在湖底行走。
一般人進入不适應的黑暗總是會過度警覺,總覺得看不見的地方會有什麽跟着自己,會想要控制不住地回頭,下界好像還流傳着什麽不能回頭,肩上火會滅之類的傳聞,想來不過是那些信鬼又信神的人們編出的吓唬自己又聳弄别人的胡話罷了。
但此時幽深的角落裏卻确實有更深的暗影慢慢滋長,死氣像是感應到了生人一樣晃出來,天昭自動出鞘半寸,靈光凝聚,擺出攻擊的姿态。
餘光往後瞟了一眼,執若“啧”了一聲,随手就把蓄勢待發的天昭按回了劍鞘裏,道“安靜點,一個亂飄的死靈罷了。”
剛說完這話,“嘎巴”一聲,執若腳底下好像踩到了某種類似于枯枝的東西,這聲音在寂靜的水底到處回蕩,那隻藏在暗處的死靈被吓到了,刷地一下又縮了回去。
這死靈還挺膽小。
但是湖裏哪裏來的能踩出脆響的樹枝。
上古神在灌注上靈力,指尖立刻爆發出強烈亮光來,霎時照得這片湖如同白晝,執若低頭往腳底下看了一眼,河底的淤泥裏隐約露出一截灰白,果然是一段不知沉了多少年的人骨。
但這湖底好像有什麽在壓制靈力,亮光隻一閃,又歸于黑暗。
雖說亮光短暫,但那一瞬的亮光還是足以讓她看清整個湖底,不隻是自己腳下,散亂的人骨鋪滿了這片不大的湖泊,堆堆疊疊在一起,好像某種神秘種族的埋骨之地。
執若聽說過某些種族有水葬的習俗,但是這葬得也太不講究了,一群人都擠在這一片湖裏,你踩着我的胳膊,我壓着你的腿的,偶爾湖裏來個浪,自己的頭指不定順着水流滾到誰的懷裏,來個生死相擁,就算是死了,這居住環境也太差了點。
但是很明顯沒有人關心自己的居住環境如何,這湖裏除了那個膽小的死靈,再也沒有一個靈體了,好像大家都離開了自己的埋骨之地,集體出遊了,隻剩了個沒人稀罕的小死靈來看家。
暗沉沉的死氣壓住這片湖,導緻湖底不見天日,除了水,一點正常湖泊該有的東西都沒有。
看不清就看不清,這沒什麽敬畏心的上古神一路踩着嘎巴亂響的骨頭在湖底走來走去,完全不管骨頭的主人們是否會偶爾飄回來看看自己的軀體是否完整。
執若這麽走着,那小死靈就鬼鬼祟祟晃晃悠悠地在後面跟着,天昭大概是有點不滿,總是掙紮着想要出鞘趕走那隻死靈。以至于執若不得不一直伸手按着這把劍。
天昭是執若在靈虛得來的佩劍,生于寒潭,對戾氣和死靈尤其敏感,但執若來三界這麽多年,幾乎都在自己的無月山待着,沒什麽事要它幹,于是天昭這些年能亮一亮自己的靈光的機會極少。現在好不容易看見這麽一隻弱弱的死靈,大概是太過無聊了,想要顯擺顯擺自己的靈光。
腳底下踩到一塊突出的硬物,不怕髒鞋的上古神拿腳踢了踢,發現這東西跟長在了地上一樣結實,完全踢不動,于是她蹲下來想再點亮一次神力看看這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
但那小死靈好像卻緊張起來,突然往這邊飄了一下,等執若伸出手的時候周身的死氣也躁動起來,在不遠處飄來飄去,卻還是沒有再靠近。上古神目光一轉,故意将天昭舉起來,作勢要把那東西挖出來看看。
天昭就要落下的時候,小死靈突然開口了“别動!”
聲音清脆,聽起來還是屬于孩子的聲音。
上古神聽得這話,立刻随手把天昭一扔,回頭看那小死靈“爲什麽?”
小死靈又吓得一哆嗦,卻并不說爲什麽,隻是重複道“别動。”
“那你要告訴我爲什麽?”執若又伸手把天昭撿回來,“這底下埋的是什麽東西,爲什麽這湖底下成堆的屍骨卻隻有你一個死靈。”
“我我不知道,”小死靈搖搖頭,見執若又舉起了劍,連忙擺擺自己透明的手,“但是那個東西動不得,會受傷。”
“會受傷?”上古神笑着看那小死靈,“爲什麽會受傷,你看到誰受傷了嗎?”
上古神的目光太過銳利,好像能穿過這虛無的魂體看到心中所想,小死靈在這目光下猶豫片刻,終于點點頭“一個穿紅白巫師服的人,前幾天來過了。”
“那這湖底的死靈都沒了是和她有關?”
小死靈猶豫着飄上飄下。
上古神卻看一眼那小死靈的表情,忽的笑了,“看來是了。”
小死靈慌亂起來,“我什麽都沒說,你你自己小心。”
然後唰地一聲閃進了遠處的黑暗裏。
下一刻,湖底傳來了另一個人極輕的腳步聲,一片柔和的光由遠及近,執若眯眼看過去,是君寒。
君寒本來正在四下搜尋執若的身影,現在突然看見她,快步走了過來。
等君寒走到眼前,執若才看清他手裏拿着的,正在發光的東西是個什麽。不過指腹大小的一塊玉,卻照亮了不小的一片湖底。
“莩虳玉?”執若問道。
“對。”君寒把那塊玉遞過來。
執若伸手去接,卻在碰到那玉的一瞬間縮手回來,笑道“這麽珍貴的東西,還是收好吧。”然後低頭狀似無意地緩緩拂去那硬物上的河泥,心思卻慢慢地轉動着。
莩虳玉,那是她帶出靈虛界的東西,當年父神以尾指血引鴻蒙靈氣聚成,千年成了寸長一塊,傳聞觸之可悟赤蓮華道,即使悟不出來,戴着顯擺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于是上古神一族的小十三動了心思,去父神門口撒潑打滾求了好久才得了塊莩虳玉,然後由她四哥花了一月才雕成個腰佩。
彼時她戴着這腰佩出門,連碎天澤裏的臭脾氣老神獸都要羨慕幾分。
再到後來,她封了靈虛來三界,當時混沌作亂,命都不一定能保下來,腰佩丢了這種小事哪裏還值得拿出來說一說,隻是沒想到今天在君寒手裏看見一小塊,不小心在這一片兵荒馬亂裏,被牽扯出一點珍而重之的散亂記憶來。
執若覺得這種東西,丢了就丢了,總不好跟君寒說,這是我掉的,你還我吧。世上所有沒憑沒據的東西都沒什麽說的必要,于是執若不再糾結玉的問題,問道“君寒怎麽下來了。”
君寒手指不經意地在玉上摩挲幾下,看着上古神低下去的側臉,道“在上面等了片刻,總覺得不放心,便下來看看。”
執若掃視一圈“這水底沒什麽危險的,隻有死氣卻沒有戾氣,應該是沒事。”
在莩虳玉的光下,執若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角黑漆漆的石碑,邊角圓潤光滑,應該是很久之前就埋在了這裏,後來河床上升,石碑被埋得隻剩一小角。
上古神仗着自己靈力高,随手就去摸那塊石碑,結果指尖剛碰到,一股紮人的涼意就順着手指竄了上來,執若收回手,看見手上結了一片綿密的細霜,像層雪白的硬殼覆蓋在指尖上。
這石碑竟然已經涼到了這種地步。
站在一旁的君寒不動聲色地看一眼執若的手,道:“上神先後退一下。”
結點霜而已,又不是被凍住了,執若滿不在乎地甩幾下手甩掉沾着的那點涼意,站起身來後退幾步,手指在手心上一搭,溢出一點靈力,無聲地融化掉那點冰霜,随後抱着胳膊看着君寒。
隻見君寒周身魔氣蕩開,把埋住石碑的人骨和泥土掃開,順便還騰起一個結界護住兩人不被亂飛的泥土掃到。
片刻後,他們所在的地方已經變得平坦了,周圍卻堆起了幾堆混雜着骨頭的土堆。這些骨頭的正主不在,于是這類似挖墳的行爲并沒有被任何神或鬼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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