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若和君寒一路晃蕩着往少君府走，今天是天麟君停柩的第三天，對城中戴孝的要求沒那麽嚴了，可大街上卻還是冷冷清清，人群稀少，偶爾遇見幾個魔族百姓也隻是垂着頭匆匆走過。
執若打個哈欠，覺得甚是無聊。
直到他們遇見那個剛進城那日攔住他們，膽敢指摘君寒‘不穿白’的魔族小士兵。
隻見他神色慌張地穿過街道，盔甲上還帶着血漬，猝然見着君寒，就像是見着了救世主，乳燕投林般撲過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君寒腳底下，隻知道大呼救命。
執若見這小士兵一副被吓破了膽的模樣，出言安撫：“你先别着急着喊叫，怎麽了？”
“虛，虛元副将被妖怪吞了，”小士兵抹一把臉上的血水，驚魂未定，“今早有巡城的侍衛來報說城外林中有妖獸出沒，虛元副将就帶着我們一隊人去了，可那妖獸不知是哪裏得的神通，十分難纏，一口下來，我們一整隊人就隻，隻活下了我和虛元副将。”
君寒擰起眉頭，心道都城附近不是什麽荒山野嶺，應該不會出現他描述的那種大妖才對，況且這裏離城門不近，這小士兵帶着滿身血一路跑過來，怎麽就沒被攔下，偏偏撞見了他們？
這些念頭打君寒腦海裏閃過，他卻依舊保持着平日的溫和，垂眼問那小士兵：“之後呢。”
“後來那妖獸窮追不舍，副将他，他讓我先回城報信，自己拖住巨蟒，我一向聽他的話，轉身便跑，可跑出一段後回頭，虛元副将，已經，已經.”
小士兵聲音哽咽，一時再也說不出話來。
君寒聽罷，眸光一閃，嘴角露出一點意味不明的笑，可他剛想說話，便覺身旁執若的手暗戳戳地摸進他的袖子，輕輕地碰了一下。
少君頓時福至心靈，不再言語。
“那就走吧，”上古神頗爲大手筆地一揮衣袖，“沒準還來得及把你家副将從蛇肚子裏刨出來呢！”
小士兵趕忙應一聲站起來，咧着嘴哭唧唧地抹掉臉上淚水：“謝過上神。”
眼神中卻閃過一點陰郁。
天不知何時陰了，下起一點淅淅瀝瀝的小雨，三人出了城，小士兵在前邊帶路，執若則和君寒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着。
也不知那小士兵是出于一種什麽心理，每跑一段就要回頭看看後面的兩人還在不在，神情緊張而不坦蕩，觸碰到執若的眼神後便立刻将目光收回去。
“阿若，”君寒歎口氣同身旁的上古神傳音，“這樣你就趕不上吃午飯了，不餓嗎？”
“吃不吃的，不是很重要，”執若轉頭同他眨眨眼，“君寒你不覺得這樣大膽到在你我面前使障眼法的小妖已經不多見了嗎？勇氣可嘉啊，給他點面子吧。”
君寒看着這明顯就是無聊在找事幹的上古神，暗自歎口氣，“好。”
“不過他變的這個小士兵，怕是真的出了什麽事，”執若嘴邊的笑稍稍弱下去一點，“不然他怎麽敢明目張膽變成别人的模樣在城裏亂晃。”
君寒聽罷隻是将目光落在那小妖身上，不置可否。
三人離都城越遠，雨下得越大，到了林中深處簡直是有如瓢潑了，執若和君寒一層靈光罩上半根頭發都沒濕，那小妖就沒這麽幸運了，他渾身濕了個精光，有苦不能言，還是繼續往前帶路。
可是他們越走，執若就越感覺出不對勁來，她剛想轉頭看君寒，卻見身旁的少君也臉色暗下來不少，看着密集的雨幕神色微動。
“這裏怕是不隻有這一隻膽大包天的小妖。”
執若點點頭，“這雨來得蹊跷，像是被濃郁妖氣引來的，我們離那妖氣越近，雨水便越大，這小妖大概是受人指使，将我們引來這裏，而此處.”執若看着眼前停下腳步的小妖，“此處怕是有隻剛出世的大妖。”
“可這大妖胃口也太大了點，”執若聽見身旁的君寒輕笑一聲，“竟然把注意打到了阿若身上。”
聽聞這話，執若轉頭看君寒：“少君怎麽知道是在打我的主意？這可是魔都附近的大妖，少君又美名在外，萬一是隻女妖，仰慕少君，想引你來然後強搶民男呢？”
君寒瞧着小上古神半挑的眉梢，蓦地笑了，他伸手拂開一片落到執若衣襟上到的葉子：“又胡說。”
執若本以爲之後他要說什麽正經而害羞的話，正打着趕緊記下以後拿出來回味，卻聽少君道：“本君都已經被上古神搶去當壓寨夫人了，可要保護好自己的清白，不能再給别的妖精搶走了。”
執若：“.”
美人兒突然就不能随意調戲了怎麽辦，在線等！一直等！
眼看少君反調戲的功力一日千裏地漲，可以随意欣賞他耳根紅的日子就要一去不複返，上古神不禁失落地垂眼歎了氣，覺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流氓的市場競争真是越發激烈。
落敗的執若終于老實下來，她伸手拽了君寒衣袖，洩憤似的擰巴：“我也就是說說，魔族境内，妖族本就少，女妖就更少，更何況是修煉到這種程度的，就算是真有，這妖的年歲大概也已經不大允許她這麽浪了，所以少君不必費心保護自己的清.”
白字還沒說出口，就聽遠處傳來一聲甜到發嗲的“公子~”，一句話的膩歪程度便頂了執若這輩子撒過的嬌。
上神肩膀一震。
說什麽來什麽，執若有些僵硬的脖子緩緩地往那邊扭過去，就見林中跑來一位濃妝豔抹的白衣少女，嬌嬌俏俏又驚慌失措地往君寒懷裏撲過來。
饒是少君打小穩重，身具山崩于前而不動的定力，此時也慌神一瞬，不由得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
這品味脫俗的女妖撲了個空，一時間倒在地上，梨花帶雨地哭了起來。
古往今來，大家都多多少少對會哭的女性多幾分寬容，可這位是個例外，她大概是忘記考慮此時的天氣，一臉梨花雨全都融進了暴雨中，哭成了一隻發嗲的龍王。
兩步開外，執若和君寒神色複雜。
上神看着那少女，喃喃自語：“我好久沒看到還在用這種套路的女妖了，她必定是個沉睡了很多年剛醒的老古董，有心在還未入土的時候赴一場風月，卻不巧錯過了與時俱進的機會，我可憐她。”
大概是沒等到君寒按劇本詢問她爲何在此，那女妖便隻能自顧自地講述了起來，“小女今日外出遊玩，不巧”
“遇到山匪？”執若接上。
那女子一愣，繼續道，“家仆爲了保護我”
“全都死光？”
“流落此處.”
“恰逢公子？”
“若得搭救.”
“以身相許？”
那女妖和執若面面相觑。
執若一時間覺得自己像是和這女妖對上了某種暗号。
空氣沉默片刻，那引他們來的小妖見勢不妙，轉頭想跑，卻被執若一揮手抓到腳底下，摔了個頭昏腦漲。
“我們來說正事吧，”被套路折磨得心煩的上古神無心再玩下去，她指着那小妖還未變回來的一張臉，對那女妖道，“這小士兵去哪兒了？别繼續裝也别說你不知道，不知道本上神就把這林子一把火燒了，你大概是剛醒過來，還虛着，怕是熬不過去吧。”
女妖臉色一僵，她仿佛也知道自己的套路太過拙劣，隻好不再掩飾，眼神一閃露出戾氣：“火燒？老娘活了數十萬年，會怕你這小輩的那點火苗？”
“喔，”執若漫不經心地應一聲，她反手抽出天昭，一指頭頂陰郁天空，濃雲間立刻醞釀起閃電來，“不怕火？那天火呢？”
女妖神色一僵。
天火最克妖氣，她上次受重傷，便是被天火擊中，可問題是天火爲天道所用，隻有降下神罰的時候才會出現，倒不知這小輩是如何随手引來的。
眼瞅着這女妖面色不解，執若一愣，問她：“大嬸，你不會不知道我是誰吧？”
女妖眯眯眼，先把‘大嬸’這稱呼放在一邊，她像是把執若當成了什麽注重名聲的修士，反問道，“我應該認識你嗎？你們這些人，修煉還沒幾天，自以爲有點本事就覺得名滿天下，覺得誰都該認識自己”
執若：“.”
真沒想到這女妖還是個憤世嫉俗的女妖。
不過看這對她一無所知的狀态，這女妖還真是睡得挺久了的，八成連混沌和東荒封印都不知道。
于是下一刻，執若幹脆利落地拿天火把這女妖燒了個焦，從她嘴裏逼問出了那小士兵的下落，又一腳踹散了腳邊小妖的百年妖氣，這才收了手。
在此過程中，少君就安安靜靜地站在執若身後，盡職盡責地扮演一個壓寨夫人、良家婦男和需要保護的花瓶，直到執若收拾完一切，他才邁步走開。
值得一提的是，少君路過那女妖的時候，十分小心地往邊上躲了半步，嚴謹地守衛着自己的清白。
那女妖沒說謊，執若他們在三裏外的一個洞穴裏找到了那小士兵，不隻是那小士兵，洞穴裏還有虛元副将和他手下的一對侍衛，全都被綁成一溜粽子挂在洞壁上，像一串擺好了進食順序的食物。
執若把他們放下來的時候，那小士兵哭得涕泗橫流，不方便抱着自己救命恩人的大腿，隻好抱着虛元副将的大腿哭，頗有些劫後餘生的滋味。
一隊人謝過執若，便按着執若的意思自行走開了，此時那女妖沒了神智，暴雨也就自己停了，露出一片雨後難得的晴朗天空，左右回去也無事可做，執若和君寒繞着魔都遛了一遭，回府時已是華燈初上。
街上雖沒有華燈，還是照舊十分冷清，可推開少君府大門，卻見君寒那除去占地面積大，其餘都簡潔得不像少君府的府邸竟簡單裝飾了一番。
執若看向迎過來的峘澤君：“這是.”
“回上神，今日中秋。”
執若一愣：“可天麟君喪期，不是不準慶祝嗎？”
“隻是府内稍稍慶賀一下是可以的，”君寒輕笑一聲，牽着執若的手往内走，“原本我沒什麽過中秋的習慣，可想着阿若或許還沒在三界過一個中秋節，就使喚他們收拾了一下府裏。”
沒聽到執若說話，君寒便回過頭來看她：“阿若？怎麽了？”
執若回過神來，搖頭笑道：“無事。”
她曾經見過别人過中秋的。
下界陌生的小巷中，她無意間落到一戶人家的牆頭上，見一桌男女老少圍坐院中，手中捧着什麽在吃，家長裏短談笑晏晏。
彼時城中歡聲笑語燈火通明，光華流轉間玩耍的孩童穿梭而過，而她孤家寡人在黑暗中藏身，仿佛世上一切溫軟情意都與她無關。
當時匆匆一眼，窺到的卻是人間至珍喜樂。
她所不能擁有的人間喜樂。
“阿若？”
君寒的聲音把她喚回來，執若轉眼，見君寒正将一塊什麽東西遞到她嘴邊。
執若下意識地張嘴，卻嘗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一溜甜到心裏。
“梅子糖，”執若笑起來，眼睛亮晶晶地閃着，“怎麽會有人在這裏面放梅子糖。”
“不喜歡吃？”君寒的手一頓，神色竟露出點局促來，他忙收回手，“我也是第一次做這個，阿若等我叫峘澤換個味道嘗.”
“再來一口。”
君寒一愣，回頭看她，見小上古神已經湊過來等着他喂了。
少君一邊喂她，一邊後知後覺地低聲道，“吃這麽多糖會不會不太好。”
執若不答，隻是微微笑起來。
不好，當然不好，甜的吃多了，怎麽還忍受得了那些苦。
過了有你的日子，怎麽還忍受得了孤獨。
——
下界的村落裏，其夙剛斬了一隻被混沌污染得丢了神志的妖獸，正拎着霁濯，慢悠悠地走在街上。
他姿态閑适，嘴裏叼着半塊月餅，這是剛剛遇到的一個大媽給的，說什麽大家都去過中秋了，見他怪可憐的，其夙慢吞吞地咬着月餅，心裏卻想着這個餡味道不錯，一定要給小十三帶點兒。
可随後他一愣，恍然反應過來。
小十三哪裏用得着他記挂呢。
大家中秋快樂鴨！
作者君哭了，明明是中秋節，卻隻有自己一個人在學校碼字，還發着燒，我真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