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屋内的枃斥和他娘面面相觑。
而天麟君卻還是對門外喊叫着:“峘澤,本君命令你回來!本君命令你保護本君!否則你定會後悔的!”
他邊喊叫邊掙紮,卻因爲過于虛弱而摔出床帳,噗通倒在地上。
昔日大将今日垂死,大概天麟君一輩子也想不到自己竟會有這麽一天。
眼看着天麟君倒過來,茗霏夫人後退一步躲開。
枃斥則站在原地,他看着腳邊這陌生的魔族,手中佩劍閃着寒光。
可他并沒有立刻動手,而是走到桌邊,拿起峘澤君剛剛送來的信報,像個恭敬有禮的孩子一般,輕聲道:“父君,我們來看看是什麽消息吧。”
茗霏夫人擰起眉頭喊他:“枃斥。”
意思是不要耽誤時間。
“無事,娘,”枃斥微微一笑,“峘澤君說了外面沒有侍衛,就證明不會有人打擾,相信他就好,況且.”他的目光落在手中信報上,“我有預感,這信中會有很有意思的東西。”
說着,枃斥拿佩劍挑開漆封,挑出信紙,隻一眼便笑了。
他在天麟君身旁蹲下,拿信封擋住大半張臉,像是極其愉悅地眯起眼眸:“父君,您不方便看,我來讀給您聽罷。”
枃斥清了清嗓子,無視天麟君表示拒絕的搖頭:“因天麟君近日身體不适,不宜擔負重任,魔軍又不可一日無将,經元老院商議,特許其歸府修養,一切職務,暫交峘澤君代理。”
“父君?”枃斥讀完後見天麟君隻愣愣地睜着眼,便伸手在他眼前晃晃,笑着問他,“您對此作何感想?”
天麟君愣怔了足有半刻鍾,随後終于反應過來——這是奪了他的權。
“這是報複!”天麟君大聲喊道,“這是峘澤那東西的報複,他恨我當年殺了他爹搶了兵權!”說完他卻又搖搖頭,“不對,不對,不止是峘澤,是峘澤背後的人,是少君!是少君動手了!他要鏟除異己,他要爲那個上古神鋪路!”
天麟君雙目赤紅,已經近乎癫狂,他在地上掙動着,聲嘶力竭地喊着:“來人呐,來人更衣!本君要面見魔尊!本君要,咳,本君要在魔尊眼前扒開這一族少君的真面目!來人,咳咳,來.”
剩下的半句話他沒說出口,因爲枃斥君慢條斯理地捂住了他的嘴,佩劍寒光在天麟君頸間一閃而過。
天麟君一陣抽動,最終還是偃旗息鼓。
片刻後,枃斥拭淨血迹,緩步走出了内殿,去了前廳。
峘澤君正在前廳裏等着,見他來了,隻站起來微一點頭,從袖中摸出一封诏令:“傳少君令,天麟君生前雖有過錯,但戰功赫然,特令厚葬,可保留封号,妻兒擁有府邸和封地。”
枃斥躬身接過诏令。
少君陪着執若去了東海,此時還未回府,峘澤便拿到了诏令,唯一的解釋便是這诏令早就準備好了。
可若是這一切早已有所預謀,那事實大概真就如天麟君所說,君寒想要魔族的兵權,想要爲執若鋪路,可問題是,鋪什麽路呢?世上還有什麽是少君費盡心思要幫執若得到的呢?
枃斥一時想不出。
可即使百思不得解,他也隻是與峘澤對視一眼,并未開口詢問。
次日,就在天麟君死訊傳開的第二天,君寒和執若一同走進了魔族都城。
同上次離開時相比,這都城景物倒是沒什麽變化,隻是滿城皆缟素,衆人披麻不語,像是在哀悼什麽人。
執若沒個記性,張嘴就問,“難道是魔尊死了?城裏這麽大陣仗。”
“是天麟君,”君寒笑道,“阿若忘了枃斥是因爲什麽被急召回魔族的嗎?”
是天麟君病重。
“哦,”執若一拍自己腦門,“那我們去他府上看看?他爹死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
君寒沉吟片刻:“先回少君府吧,祝輿應該在府上等你,況且一路趕過來,阿若也先休息下,天麟君的靈柩要停半月,不急于一時。”
執若點頭:“那就先去少君府。”
兩人牽手穿過觸目皆白的大街,本想一路直往少君府,卻不成想半路遠遠地被一個魔族将士喊道:“前面兩個,站住!”
兩人停住腳步,執若疑惑地回頭。
此時那将士已哐當哐當地跑到他們跟前,沉着臉指向君寒:“你,爲什麽不穿素!”
執若順着那将士的手指看向君寒,愣了一瞬,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堂堂少君,在自己的地盤被自己的将士攔住,着實有點丢人。
君寒無奈地看她一眼:“阿若。”
這也真是巧了,平日裏君寒都是一身白衣,隻是昨天路上的時候,執若邊走邊啃糖葫蘆,不小心把糖漬沾到了君寒身上,這才換了件黑衣服——就恰巧被攔住了。
“問你呢!”将士見君寒不回話,便上前一步,想要伸手拽他一把。
可還沒等他碰到君寒,遠處便響起破空之聲,一把刀鞘飛過來,狠狠地擊開了那将士的手。
“楞頭小子不要命了!”下一刻,一位身材魁梧的魔族走到他身邊,猛地扇一把他的後腦勺,“知道這是誰嗎你就亂喊!”
魔族士兵捂住後腦茫然地看向身旁的魔族:“誰?”
“少君啊!”那高大的魔族咬牙切齒地道,“是咱們魔族的少君啊!”
随後他轉頭向君寒深深一躬:“實在是對不住了少君,新來的,沒眼力。”
“無事,”君寒擺擺手,“此番也是本君未曾注意,一族大将去世,應當穿素,本君回府便換上白衣。”
說罷便與執若轉身離開,留下兩位魔族在原地。
小士兵看着遠去的背影,轉頭問那高大的魔族:“虛元副将,少君身旁的那個姑娘是誰啊?”
“你還真是屁都不知道,”虛元副将再次拍他一巴掌,“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你是聾了還是傻了,那是上古神啊!”
“啊?”小士兵頓時瞪大了眼,“就是那個傳聞拐跑了少君的上古神?”
他本還想說關于執若脾氣不好的傳言,可想起剛剛那白衣姑娘一直笑眯眯的臉,和善又漂亮,便也自己把這句話咽了回去——上神看起來脾氣很好的樣子,傳言果真隻是傳言。
“小聲點!”聽了這過于直白的話,虛元副将再次忍不住踹他一腳,“你不要命了。”
小士兵依言壓低聲音,“那也就是說,是真的喽?少君和上神.”
“依我看,八成是,”虛元副将忍不住也暗戳戳地八卦一句,“你别聽什麽亂傳的胡話,說什麽少君和上神不搭,上神不和善之類的,我剛剛瞧着上神人面相很好,是個福厚壽長之人。”
小士兵心中贊同這說法,但還是忍不住多嘴一句:“虛元副将還會看面相?”
“會啊,”虛元轉頭看他,一臉驕傲,“本副将在參軍之前,可是個算命看相的來着。”
小士兵無聲地張大了嘴。
魔軍真是廣羅人才。
穿過漫長安靜的街道,兩人走到了少君府門前。
幾月不見,少君府面貌依舊,除去原本伸出院牆的幾枝杏花已經因爲寒冬将至而變成了光秃秃的枝桠,再就沒有任何變化了。
此時大門緩緩打開,峘澤君帶着府裏幾個侍衛站在門後向他們行禮:
“恭迎上神回府。”
聽得這話,見得此景,執若先是無聲地笑了,而後又莫名從中感覺出點‘家’的意味來。
這念頭一出來,執若自己便先愣了。
真是奇怪,她在三界漂泊數萬年,除去渡過了漫長歲月的無月山,從來沒有一個地方能在短短幾月中給她這種歸宿的感覺。
像是心之居所,魂魄所依,流離半世後的恍然安定。
分外難得。
“怎麽就恭迎回府了,”執若伸手摸摸鼻尖,低笑一聲,“說得好像是我的地盤一樣。”
“這就是阿若的地盤啊,”君寒轉頭看她,輕聲道,“我的不就是你的嗎,還是說.”君寒一挑眉梢,“上神想始亂終棄?”
執若嘴角抿出點笑,卻又硬生生壓下去,擺出一臉流氓相,伸手挑起君寒下巴:“對,本上神就是要始亂終棄,少君待要如何?”
君寒歎口氣,似是無奈,“本君能有什麽辦法,上神高高在上,而我不過一介少君,若是被抛棄了,大概就隻剩一哭二鬧三上吊了吧,”随後君寒湊近她,呼吸聲暖暖地掃在執若耳邊,“不過,聽聞上神憐惜美人,若是我拿美色勾引,上神要不要。”
眼看他越湊越近,執若終于憋不住了笑起來:“要,怎麽能不要。”
随後大笑着與君寒相擁。
我見過世間山川河流,也去到過衆生巅峰,原以爲人世百态不過如此,可輾轉多年猛然回首,才恍覺此間居所,正是你我歸宿。
——
執若找到祝輿的時候,它正在和那隻熾日鸢對峙。
打從峘澤君的三言兩語之間,執若了解到事情緣由。
大抵是祝輿和枃斥剛落地,峘澤便把這神獸接來了少君府,而後祝輿在府内閑逛,正巧看到那隻熾日鸢正在整理羽毛,祝輿離開靈虛許久,在三界見了這和靈虛的熾日鸢無異的大鳥,覺得心中驚訝,便一時腦抽去偷了它一根掉下來的尾羽,想要觀察一下羽毛是否也一樣。
可沒想到這熾日鸢過分愛惜羽毛,一回頭又正巧撞見祝輿拿着它漂亮的尾羽,以爲是它拔下來的,頓時炸了毛,把祝輿啄了個滿臉花。
而祝輿心中大抵覺得自己确實偷了它尾羽,做的不妥當,當時便沒有反抗,可挨完啄後,臭脾氣的熾日鸢依舊不依不饒,它便也忍無可忍,一時之下,兩相對峙起來。
直到執若的腳步聲打斷這僵持的場面。
祝輿扭頭見是執若,剛想走過去傾訴一下,卻沒想到它對面那臭脾氣的大鳥不知着了什麽魔,動作比它還快,撲扇一下翅膀,便像顆紅色的炮彈一樣,一頭往上古神懷裏紮。
若不是橫空伸出來一隻手攔住這熾日鸢,執若或許還真要被撞個趔趄。
君寒按着熾日鸢的腦闊(呸,腦殼)把它按回原地,見它還是用過分熱切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上古神,心中一時不悅,隻警告地看它一眼,熾日鸢頓時便老實下來。
祝輿這才慢條斯理走過來,規規矩矩地在執若面前行一禮:“上神,少君。”
執若蹲下呼噜一把它背上軟毛,沒問别的,第一句便是:“給我看看你臉上的傷。”
祝輿依言擡起頭來。
它原本是想着執若會給它治傷,或許是安慰它兩句,卻沒承想這上古神凝視它片刻,忽然笑起來:“哈哈哈哈哈,祝輿你被啄的好醜啊。”
祝輿:“.”
我果然不是執若上神的坐騎她不心疼!其夙上神呢!我要找其夙上神!我要撲進我主人懷裏嘤嘤嘤!
可祝輿不知道,就算是其夙上神在這兒,他也必定會應聲附和他家小十三,順帶再紮一遍祝輿的心。
午飯的時候,執若和君寒在飯桌上坐着,峘澤君侍立一旁。
“峘澤,”君寒眼也不擡地給執若夾着菜一邊詢問他:“事情辦得如何了。”
峘澤看一眼執若,心知少君的意思是不必瞞着上神,便一點頭直說:“元老院已将兵權交給我。”
君寒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專注地伺候他家上古神用飯。
執若卻扭頭看峘澤:“爲什麽峘澤君已經手握兵權了,還要留在少君府,不覺得屈才嗎?”
“我是少君府的管家,”峘澤聽罷溫和一笑,“不論身居何職,我永遠都會守在府裏。”
“喔,”執若捏着筷子贊歎一聲,“峘澤君實在是敬業。”
随後她扭頭看君寒:“快,君寒,給峘澤漲月俸。”
君寒把挑好的魚肉推到執若面前,笑道:“阿若決定就好,畢竟少君府是你的地盤。”
“啧,有道理,”執若微一沉思,“峘澤,打今天開始,月俸翻一倍。”
峘澤愣了一瞬,努力克制着自己撲到上神腳底下痛哭流涕的沖動,保持着體面謝過了執若。
心中卻在呐喊:八萬年!他來少君府八萬年了!終于漲了月俸!上神是仙女!絕對是!
作者君也是仙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