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論重庭心中是否正在被執若的這份生辰禮感動得痛哭流涕,浮銘神君腿上的傷口都不以外力爲轉移,猛地抽痛一下,逼着白衣神君搖晃了身形,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怎麽了?哪兒難受嗎?”扶着他的清溪神君立刻緊張起來,伸手在浮銘的胸口摸來摸去,“是不是内傷什麽的,身上還有哪兒受傷了嗎?”
“被這沒腦子的東西搞得心煩意亂,”浮銘神君立刻掰開清溪的爪子:“滾滾滾,撒開老子,别動手動腳的,我就是腿疼而已。”
而後浮銘神君看向執若,朝她一點頭:“上神,在下身體實在不适,就不攪擾了。”
眼見執若朝他們擺擺手,清溪立刻攙着浮銘往遠處走,嘴裏嘟嘟囔囔地對浮銘抱怨:“當時在山洞裏,我都說了要你先走,你犯什麽傻,差點真把自己搞死。”
聽了這話,浮銘神君狠狠地在清溪腰間擰一把:“你他娘的有沒有良心,現在是說這話的時候嗎,我真是想掐死.哎呦哎呦,疼疼疼。”
“哪裏,”疼痛強行終止了兩人的互掐,清溪神君立時緊張起來,“還是腿疼嗎,要不你别走了,我背你。”這麽說着,清溪神君真就跑到浮銘前面蹲下。
“老子用你背,”浮銘神君看着眼前青年的脊背,突然洩憤似的踢他一腳,“起開,你以後不作死我就謝天謝地了。”
清溪難得沒有反駁,隻是站起來重新扶住浮銘,小聲地認錯:“不作死了不作死了,我以後肯定好好待着不給你惹麻煩,隻是現在咱先養傷成嗎?”
浮銘神君高貴冷豔地哼一聲,重新把胳膊搭在他肩上。
兩人漸行漸遠,交談聲混在海底的潮聲中漸漸消散。
執若看着那兩位神君的背影看了許久,突然默默地道:“我還是覺得他們有奸情。”
因爲離得近所以聽了一耳朵的重庭:“???”
他十分疑惑,扭頭去看君寒,卻見魔族少君一臉的習以爲常,隻是笑着看上神。
執若欣賞完神族這感天動地的兄弟情後心滿意足,覺得自己的情操和靈魂都得到了升華,也終于良心凡發現,想起了自己那去追神女的四哥,于是搭着君寒的肩踮腳往其夙離開的方向望一下,意料之中地看到一片茫蕪海底。
“四哥呢?”執若疑惑地擰起眉頭,“隻是一個受傷的神女而已,他怎麽還不回來。”
君寒:“或許是有事耽擱了?”
“關鍵是他孤家寡人一個,能有什麽事耽擱,”執若啧一聲,轉眼看重庭:“本上神就先走了,我們抓的畢竟是你,唔,那個二姐,就不當你面了。”
重庭眼神一動,卻并未過多言語,隻是微一點頭:“上神慢走。”
執若與君寒轉身離開,這片海底除了碎石和那海怪的屍體,就隻剩下水君主仆二人。
小蚌精看着兩人的背影,又轉臉看一眼自家水君默不作聲的側臉,糾結了片刻,還是小心翼翼地道:“君上,您真的不在乎自己二姐了嗎?”
他本以爲自己侍奉的這溫和又重情的水君或許會猶疑,也或許會傷心,畢竟事實上,重庭平日裏一直都是優柔寡斷,缺少狠心斬亂麻魄力的人,可此番他這話剛一出口,一直沉默的水君便立刻轉了過來。
隻一眼,小蚌精便禁了聲。
水君的眼神冷冷的,琉璃珠子一般的瞳仁映着海底冰涼的藍,乍一看去竟像是由某種無機質組成,毫無感情地看他一眼:“你應當知道此話不該說。”
小蚌精一哆嗦,噗通一聲跪下了:“屬下失言,君上恕罪。”
重庭垂眼看他,并未讓他起來,隻是淡淡地道:“自今日開始,神女從東海龍族族譜中除名,若有人與之私下聯系,判通敵之罪,神女親信,一律趕出東海,永世不得再回。”
小蚌精猛地擡頭。
重庭一甩衣袖:“去傳令。”
小蚌精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往水君殿的方向跑了。
而重庭攥着手中沉甸甸的水君印記,眼中露出這個年紀少有的決斷,仿佛那個隻會拽着自己父君衣角,跟在重明屁股後面跑的柔柔弱弱小水君,已悄無聲息地死在了某個角落。
或許人生的成長并不總是循序漸進,有時隻發生在一瞬間。
而此時,東海荒蕪的一角裏,其夙上神拿海草把神女捆成了一隻沒了龍角的大蟲。
“别看你龍長得醜,沒想到還挺能跑的,”其夙上神嘴上嘲諷着神女的長相,拍着手上莫須有的泥土,一邊踹一腳地上掙紮蠕動的白龍。
白龍渾身傷痕,嘴被一團水草胡亂塞住,隻能發出嗚嗚的模糊叫聲。
其夙笑着在她身邊蹲下。
“本上神聽小十三養的那隻雜毛的小東西講,你跟她搶那魔族少君來着?”白衣上神的語氣是一貫的調笑輕松,甚至還帶着幾分熟稔,讓人無端地想要親近,可霁濯卻與主人的臉色毫不相符,冷冷地抵在神女的心口,“本上神雖極其不喜歡那魔族,可更讨厭有人不自量力,膽敢和我的小上古神搶東西,惹得她不高興。”
左右神女都是要死,其夙便沒有掩飾稱呼,白龍聽罷果然睜大了雙眼。
這人說的話她都能理解,可他爲什麽自稱‘本上神’?又爲什麽稱呼執若上神是‘小十三’?
該不會.
白龍劇烈地掙動起來,被堵住的嘴巴嗚嗚作響。
其夙像是被這掙紮惹得不悅,他在神女腹部踹一腳:“别亂動,本上神雖然不大願意打女人,可你唔,大概已經算不得個人了,就沒那麽多講究。”
這一腳力道十足,白龍被踹得蜷縮起來,又像是痛極,片刻後不再扭動掙紮。
“這才對嘛,不要亂動,”其夙上神啧一聲,原本冷漠的臉上重新挂上笑容,他湊近白龍,聲音低沉喑啞,“我聽說你還讓小十三受了點傷這怎麽行呢,本上神捧在手心裏的寶貝,來三界卻受了這種委屈,本上神很傷心啊,”他無視白龍拼命的搖頭和後退,繼續道,“我們一族上下脾氣都不好,睚眦必報,若是不對某些人做出點懲罰,本上神很難忍過去的。”
白衣青年臉上的笑溫和漂亮,可神女此時隻覺得渾身發冷,眼中因爲極度的恐懼而溢出淚水。
“所以呢,”其夙臉上的笑意倏地消失了,他輕輕地擺弄着手中霁濯,露出原本的冷峻殘酷來,“指使你的那個人是誰?”
神女眼中淚水一滞,心頭倏然震動,他,他是怎麽知道
“看來是真的有人指使喽,”其夙瞟一眼神女臉色,好整以暇地看着這白龍,說話間又地上換個舒服的姿勢蹲着,手中霁濯卻依舊閃着寒光,“小十三懶,什麽都不去刨根問底,那魔族總是在計劃着什麽,一點都不肯說,所以本上神隻好來問問你了,”其夙一攤手,“這幾個月來,拿混沌惹是生非,一步一步像是在牽着小十三走的那個人,是誰?”
神女嗚嗚兩聲,連不成完整字句。
“哦,對了,你這還堵着嘴呢,”其夙一拍額頭,像是剛想起來,他随手拿劍鞘撥開了那一團海草,“說吧。”
嘴上沒了束縛,白龍反而一言不發,隻是顫抖。
“不說?”其夙低笑一聲,霁濯劍光浮光掠影般一閃,神女的龍尾被削下來一半,空氣中血腥味頓時濃重。
白龍一時間疼到抽搐,金色的龍眼卻依舊盯着其夙,艱難地說出了第一句完整的話:“我、不、知道。”
“喔?是嗎?”其夙拿一種過于閑适的姿态蹲在一邊,單手托着下巴,再次笑起來的時候,霁濯又動了。
這次是白龍的前腳。
鑽心的疼痛下,神女金色的雙眼一翻,像是要疼暈過去,卻又被其夙上神按着眉心用一股神力強行扯回神志——話沒問完,哪裏有昏迷的權利。
“不能暈哦,”其夙笑着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在她眼前晃晃,“神女你看起來不像是個沒腦子的人,我也相信你不會因爲一個指使你後就消失掉,見你落到衆叛親離也完全沒有伸出援手的人,而放棄活着的機會.唔,更準确來說是舒服死去的機會吧。”
“所以我相信你之前是真的不知道,”白衣上神臉色誠懇,“可你那麽聰明,一定已經在相處中發現了那人的一些蛛絲馬迹,隻是懼怕說出來的後果是不是?”在白龍的嗚咽中,其夙靠近她,語氣輕柔而蠱惑,“告訴我是誰,我就讓你舒舒服服地死掉,怎麽樣?”
白龍嗚咽一聲,神色掙紮而猶豫。
而其夙顯然深谙人們瀕死前那點微妙的心理活動,隻是看神女一眼,笑着加上了最後一根壓垮她的稻草:“若是你現在死不了,等那魔族少君來了,會對你怎樣呢?漫長而無止境的折磨,神女好好想想,您還有解脫的那一天嗎?”
神女一時間神色僵硬。
漆黑陰暗的地牢,四處回蕩着的血腥氣和慘叫,自打上古神來過又走後,日複一日的嚴刑,都是她原本心心念念想嫁的那位魔族少君帶來的,理由很簡單——爲了給他心愛的上古神出氣。
甚至于她被那群神族救出後,人們見她容顔不再,嫌棄鄙夷的神情,東海洞穴中陰冷潮濕,苟延殘喘的日子,身上冰冷黏膩的血液,四處偷來的靈力,都一一在她眼前閃現。
其實說到底,她活着還有什麽意義呢,倒不如一了百了,免去許多折磨。
尋死的念頭一旦升起,便像塊石頭般哐當一聲砸進神女胸腔中,她心口一直留着,用來保持神志和信念的那口氣也應聲松了。
“他是個神族,”神女苦笑一聲,艱難地湊近其夙,随後在他低聲說了個名字。
可待得聽清那個名字,饒是已經有所準備的其夙上神也不由得睜大了眼。
片刻後,其夙從愣怔中回神,他垂眼看着這瀕死的白龍,輕歎口氣,在她耳邊輕聲道:“交易達成,睡吧。”
他打個響指,神女的瞳仁應聲渙散,緩緩阖上了眼。
下一刻,其夙聽到身後來執若的呼喊,他轉身看去,果然看到小十三和那魔族。
執若走到其夙上神面前,撲上去一把拽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扒拉着她四哥檢查了一遍,确認他身上一點傷都沒有後才松開其夙的脖領子,小流氓惡霸似的道:“四哥你幹什麽了,怎麽這麽長時間,我還以爲你被這半死不活的龍給咬了呢。”
雖然在其夙聽來,被咬這話就像是在侮辱他的實力一般,可鑒于這到底是來自他家小十三的關心,其夙上神默不作聲地忍了這侮辱,隻是補充道:“不是半死不活的龍,她已經死了。”
“死了?”執若聽罷立刻轉身去看神女,見她确實沒氣息了,自己的臉色卻也沒什麽變化,并不覺得不解氣,隻是一臉無所謂,“我本來還想讓她去給受了傷的浮銘神君賠罪來着,不過既然死了,也就算了。”
小上古神粗神經大大咧咧沒注意到異常,君寒卻心思細膩感覺出點不對勁來,他伸手一指白龍身上的傷口:“敢問上神這傷口是怎麽回事。”
“沒什麽大事,”其夙上神眼神一動,擺擺手道,“這龍想咬我來着,被我砍了。”
少君神色微動,眼神直視着其夙,明顯不是很相信,卻并未再說什麽。
反倒是執若,裝模作樣地一搖頭,擺出一張痛心疾首臉,按着心口道:“家門不幸啊,堂堂上古神一族的老四,居然差點被一條快死的傻龍咬到,肯定是沉迷玩樂疏于修煉,玩物喪志啊玩物喪志。”
其夙:“.”
你倒是還有臉說我?
兩位上古神進行着眼神的交鋒,一旁的少君卻看着地上白龍的屍體沉默了。
若是按其夙上神所說的,神女試圖攻擊他反被殺,那這屍體上應該隻有一處劍傷,現在卻有兩處傷口,都不是緻命傷,依其夙上神的性子,也不大會無意義地折磨别人,可這傷口
那就隻有一個可能了。
其夙在撒謊,他從神女口中逼問出了什麽。
至于是什麽.少君清泠泠的魔瞳微微一閃,答案顯而易見。
恰在此時,其夙上神也回頭看向這邊,兩人的目光交彙一瞬,似乎都看破對方心中所想。
小十三才不粗心,她隻是懶。
——來自親媽的解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