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日寇不會善罷甘休,不斷派出小股部隊渡河襲擾。
此後數月,在南陽河東岸的叢林裏,槍聲幾乎每天都會響起。
進入五月中旬,雨季如期而至,緬北叢林變成了一片澤國,堅守在南陽河東岸的一一四團将士補給斷絕,隻能靠空投度日,往往卻又因天氣惡劣空投不能及時到達而陷入饑寒交迫的境地。
堅持到六月底,一一二團奉命趕到接過了防務,一一四團的将士才得以返回雷多軍區休整。
此時的雷多也是大雨入注,終日不絕,各部的訓練隻得減少,留守的将士們也得以休整。
一一四團回來之後,他們的營地變得空前熱鬧起來,其餘各部将士趁着閑暇就往一一四團跑,多是詢問他們在前線戰鬥的情形,畢竟,戰報上隻有寥寥數語,哪能又聽親曆者講來過瘾?
這倒不是因爲其餘各部的将士們好奇心太重,隻是,如今的隊伍已然鳥槍換炮,而他們卻還沒有機會去前線一展身手……這就好比那“十年磨一劍,鋒刃未曾試”的劍客,心裏癢癢!
當然,李四維心裏不癢癢,因爲,他一直都明白——隻要打仗就會有兄弟死去!
有閑暇,他更喜歡陪着兩女,還有樂樂。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陪她們多久,但是,隻要有機會,他就會陪着她們,這樣……哪怕有一天,自己再也不能陪她們了,也會少些遺憾吧!
樂樂不如千生安靜,卻更喜歡笑,不管李四維抱他去哪裏、見了誰,他都會笑,小眼睛微微地眯着,肥嘟嘟的小臉兒上好似開了一朵花兒,純潔而燦爛。
有時,李四維會想:看來,還真地隻有樂樂這個名字才适合他呢!
團裏的兄弟們也喜歡這個娃,衛生隊的女們兵更是把他當成寶貝一般捧着、寵着……沒有哪個不喜歡愛笑的孩子!
更何況,樂樂還是一個任誰抱着都不會哭鬧的孩子呢!
“啪嗒……啪嗒……”
密集的雨滴拍打着帳篷,有絲絲濕漉漉的氣息透過門簾在往帳篷裏湧着。
帳篷裏燈火昏黃,甯柔和伍若蘭坐在飯桌前讀着下午收到的家書,李四維在床上陪着樂樂。
小家夥兒白天睡飽了,夜裏便遲遲沒有睡意,睜着黑漆漆地小眼睛望着李四維,李四維對他笑,他就跟着笑,李四維做個鬼臉,他就會露出茫然的神色,然後仍然會露出笑容來……樂此不疲。
“樂樂,”
見他可愛的樣子,李四維忍不住伸出手扭了扭他的小手,把大臉湊到了他的小臉前,“來,學爹這樣……”
說着,李四維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望着李四維的樣子,樂樂的小臉上又露出了茫然的神色,猶豫了一陣,也輕輕地閉上了小眼睛。
過了一陣,李四維的眼睛輕輕地睜開了一條縫,把耳朵湊到樂樂的小臉上一聽,便聽到了細微的鼾聲,頓時露出了笑容,輕輕地爲他蓋好了毯子,小心翼翼地溜下了床去。
今天剛收到家書,李四維也想盡快寫好回信,隻得先把小家夥兒哄睡了。
李四維輕輕地走到桌前,卻見兩女都捧着信看得認真,便找出紙筆準備寫信,剛剛擺好架勢,卻見甯柔突然擡起頭來望着自己,神色猶豫,“四維,你說……我們啥時候才能回國啊?”
聞言,伍若蘭也擡起頭望向了李四維。
“呃……”
李四維一怔,勉強一笑,“快了!等雨季一結束,反攻就會開始……到時候,我軍肯定會勢如破竹,一路打到密支那、打到八莫和臘戍,到時候,就能回國了……”
“騙人!”
伍若蘭白了李四維一眼,神色一黯,“還有曼德勒,還有仰光……還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回去呢!”
“是啊!”
甯柔也神色黯然地歎了口氣,“我怕……等回去,娃都不認識我了……”
“不會!”
李四維連忙柔聲地安慰起來,“千生和安安不是又寫了信嗎?”
“你看,”
甯柔還沒有說話,伍若蘭卻把手裏的信往李四維面前一遞,埋怨着,“這信上寫的……就和上次寫的差不多……”
“是啊!”
甯柔也露出了苦笑,“娃都快找不到話跟我們說了呢!”
李四維一滞,默默地接過了信,心底卻泛起了一絲苦澀。
千生和安安現在的年齡,正是需要父母陪伴的時候,可是……
不論将士們因爲何種原因上到了戰場,不論他們在戰場上如何奮勇拼殺,不論忍受何種艱辛、收獲多少榮譽、背負多少屈辱……早日得勝回家才是他們所有人的夢!家中的父母妻兒才是他們永遠都放不下的牽挂!
雨一直在下,好似沒有盡頭,一如将士們對家的牽挂。
緬北的雨也依舊在下着,但是,駐守在唐卡家和卡拉卡一線的一一二團将士沒有退縮,他們依然忍着饑餓堅守在叢林裏,隻爲能讓中印公路的修築順利進行;在中印公路的修築工地上,來自中國的工兵和勞工依舊在冒着大雨向前推進,即使不斷有人因爲山洪和塌方而失去生命,但是,築路大軍依舊沒有停止前進的步伐。
所有人都在堅持着,因爲,他們想早日打回緬甸去、打回祖國去……隻有打跑小鬼子,他們才能回家,是心底對家和家人執着而深沉的愛在支撐着他們!
是對安定和平的渴望在支撐着他們,支撐着千千萬萬奮戰在抗日戰場上的将士們,支撐着數萬萬抗日軍民,讓他們前赴後繼地爲抗戰大業犧牲着、奉獻着!
正是他們的犧牲和奉獻讓世人看到了中國對于抗戰做出的努力,讓世人認識到了中國對于争取世界和平的巨大作用,是他們讓世人重新認識了這個已經積弱百年的東方古國,是他們讓中國重新赢得了世人的尊重!
四二年十月九日,英、美兩國政府通知中國,表示願意廢除領事裁判權以及其他不平等的特權(香港九龍租借在外)。
四三年一月十一日,經過三個月的談判,中國和美國、英國分别在華盛頓和重慶簽訂了中美、中英平等新約。
四三年五月,美國國會就《排華法案》舉行聽證會,随後便通過了廢除《排華法案》的決議案。
四三年六月初,美國總統羅斯福向國民政府表達了拟約委員長和丘吉爾、斯大林會談的意願……至此,中國在名義上成爲與英、美、蘇并列的“四大國”之一。
就在會議尚未敲定之前,緬北的雨季結束了,中印公路也已推進到了南陽河,仍在繼續向着新平洋的方向穩步推進着。
與此同時,獨立戰車第一營、重炮第十二團、山炮第五團、重迫擊炮團、汽車運輸第六團、高射機槍營、運力運輸團等已經在蘭姆伽完成訓練的駐印軍直屬部隊也陸續開抵了雷多,駐印軍參謀長兼前線指揮官柏特諾少将也帶着幕僚在雷多建立起了前線指揮部。
十月十日,柏特諾少将電令駐守在唐家卡、卡拉卡等地的一一二團“向新平洋及大龍河、塔奈河方向攻擊前進,務于十一月一日前,确實占領下老村、甯邊、于邦、新平洋、瓦南關、大洛等要地,以達成掩護築路及在新平洋建設機場、設立前進基地之目……”
接到命令之後,一一二團陳明仁團長立刻做出部署,全團在十四日由現駐地出擊:以第三營爲右縱隊,從卡拉卡向大洛方向挺進;以第二營爲左縱隊,由唐家卡向下老村攻擊;以第一營和團部直屬部隊爲中央縱隊,由唐家卡向新平洋、甯邊、于邦家(也稱于邦)方向攻擊前進……
但是,戰事進展得并不順利。
十一月十日,右縱隊在連克瓦南關、拉家蘇兩處要地後,被日寇第五十五聯隊主力包圍。
同日,左縱隊在攻占下老村後,也遭到了日寇的圍攻。
十月二十九日,一一二團中央縱隊一舉攻占新平洋,三十日又攻占克甯幹瑟坎,十一月二日再克甯邊,但當第一營攻擊至于邦家時卻遭到了日寇的頑強阻擊,屢攻不克,最終在二十二日被趕來馳援的日寇第五十六聯隊和五十五聯隊一部包圍于于邦家外圍,陷入了苦戰。
就在次日,中英美蘇四國首腦在開羅開始了爲期三天的會談,會上,四國首腦商讨了反攻日本的戰略及戰後國際局勢的安排,制定了盟軍合作反攻緬甸的戰略及援華方案,并于會後公布了開羅宣言,要求日本無條件投降,歸還一切侵占的土地,塑造戰後東亞的新局勢。
至此,中國作爲“四大國”的身份被明确地豎立了起來。
而此時,在湘北、在緬北、在正面的、敵後的廣大抗日戰場上,那些曾經爲此做出過努力的将士們依舊在和日寇繼續厮殺着。
抗戰迎來了轉機,卻還沒有取得最後的勝利!
中國擺脫了積弱的形象,卻還沒有真正富強!
所以,他們還将奮戰,一如在蘭姆伽訓練營和雷多軍區随處可見的标語一樣,“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開羅會議結束之後,陪同委員長出席會議的宋夫人親赴雷多,在了解了胡康河谷的作戰情況之後迅速飛回重慶。
十二月八日,身在重慶的史迪威将軍返回了雷多,立刻下達了增援命令,被柏特諾少将以各種借口阻滞在雷多的孫師長火速帶着新三十八師增援一一二團去了。
十多天後,新編第二十二師也接到了開拔命令,以第六十五團爲先鋒部隊殺入了野人山,直奔胡康河谷的戰場而去。
行進在新建的駐印公路上,新編二十二師的将士們心情複雜,但步伐已經堅定。
這一去,必雪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