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一年,英國人将英屬印度的首都遷往新德裏,加爾各答的發展陷入停滞,但依舊是印度東部最大的商埠。
自仰光淪陷以後,加爾各答港就成了盟軍在東南亞戰場上最爲重要的物資集散地,這也是史迪威将軍會把訓練營建在蘭姆伽的原因之一。
七月十一日黃昏,李四維一行所乘坐的火車緩緩地駛入了加爾各答北郊的火車站,“嗤……嘎……”停在了站台上。
“到了!到了……”
在火車上呆了足足兩天兩夜的将士們頓時精神一振,喧鬧聲四起,“狗日的,終于到了……”
“整理好裝備!準備下車……”
随即,各級軍官的吼聲響徹了各節車廂,“不要急!不要亂!打起精神來,千萬莫給六十六團丢了臉……”
“龜兒的,”
李四維從車窗外收回了視線,緩緩站起身來,整了整衣帽,精神抖擻地走向了車門。
“嗤哐……嗤哐……”
一扇扇車門紛紛打開。
“啪嗒……啪嗒……”
衆将士魚貫而出,下到站台上,迅速集結,一個個精神抖擻,步伐矯健。
“您就是李團長吧?”
李四維剛下得車來,一個上尉軍官就帶着兩個衛兵走了過來,滿臉微笑地望着李四維,“職下訓練營籌備處幹事崔建德,奉命前來接應貴部!”
“崔幹事辛苦了!”
李四維打量了一眼面前斯文氣十足的年輕幹事,滿臉微笑,“不知訓練營還有多遠?”
“訓練營距此還有三天的路程,”
崔幹事連忙賠笑,“目前,訓練營還處于籌建階段,開往訓練營的船隻不敷使用……貴部需要在東郊的營地裏休整一夜,明天一早就能登船!”
東郊的營地建在一處臨時碼頭旁,一排排簡陋的木闆房整齊排列着,裏面一堆堆物資堆成了小山,一隊隊軍人和勞工在營地裏忙碌着,皮膚黝黑的勞工在忙着搬運物資,裝容整齊的軍人在一旁巡視監督着。
李四維一行跟着崔幹事徑直開進了營地,連忙就有兩個白皮膚的軍官迎了上來,熱情地和崔幹事打了個招呼,然後就站在一旁打量着李四維一行,大臉笑容熱情,“頂好!頂好……”
那漢語有些撇足,李四維也能聽懂,連忙報以微笑,“頂好!頂好……”
見狀,崔幹事苦笑着搖了搖頭,望向了李四維,“李團長,他們也就會這麽一句……”
說着,崔幹事指了指營地角落的一排木闆房,“你先安排貴部的兄弟洗個澡……”
“洗澡?”
李四維一怔,疑惑地望着崔幹事,“還要洗澡?”
“嗯,”
崔幹事笑着點了點頭,“每次進去五十人,洗完澡,就從後門出去,在後院領新裝備,打疫苗……然後就可以休息了。”
“哦,”
聽罷,李四維連忙點頭,“我這就安排!”
說罷,李四維連忙傳令下去,衆将士一聽洗完澡就要換新裝備了,頓時歡欣鼓舞,侯振華帶着第一批将士就往浴室門口湧去。
“衣服!衣服……”
浴室門口站着兩個身材壯碩的衛兵指着衆将士身上的衣服,連連擺手,“脫!脫……”
“呃……”
衆将士聽明白了他們的意思,稍一猶豫,紛紛卸了背包、脫了軍裝,赤條條地往浴室門口湧去。
兩個衛兵在一旁點着人數,點到五十人便拉上了門。
李四維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不禁有些擔憂起來,連忙找到了崔幹事,面有爲難之色,“崔幹事,我夫人也在隊伍裏……”
“呃……”
崔幹事一怔,滿臉驚訝之色,“貴夫人也是從山裏走出來的?”
“嗯……”
當日,伍若蘭私自跳車,說得嚴重了就是抗命不遵,李四維自然不好明說,隻得輕輕地歎了口氣,“這事有點複雜……”
“莫事,”
李四維不說,崔幹事也不好再問,笑呵呵地搖了搖頭,“你讓她晚點再去,到時候……反正浴室也是空的嘛!”
“那就好!”
李四維松了口氣,“洋人那邊……還要勞煩崔幹事招呼一聲!”
“簡單!”
崔幹事呵呵一笑,轉身走向了遠遠站在一旁的兩個白人軍官,和兩人笑呵呵地說了幾句便匆匆地過來了,“李團長,莫問題了!”
“多謝了!”
李四維笑着點了點頭,轉身去後隊找伍若蘭去了,暗自有些慶幸。
軍中自有軍中的規矩,要是碰上死闆的人,這事兒還真有點不好整。
伍若蘭正在後隊照顧着傷員病号,見李四維匆匆而來,有些意外地迎了上來,“四維,咋了?”
“嗯……”
李四維小聲地将事情交代了一下,末了輕輕地拍了拍伍若蘭的肩頭,“放心吧!洋人看起來很好說話,你在這裏等着我就好了!”
“莫事兒,”
伍若蘭笑眯眯地點了點頭,“莫怕他們,你可是團長呢!”
“呃……”
李四維一怔,自嘲地笑了笑,“龜兒的,來了洋人的地盤,老子咋就虛了?”
訓練營的組織者是美國人,地盤兒又是英國人的……情況有些複雜,李四維還沒有摸清狀況,自然也就謹慎了許多。
不過,謹慎無大錯嘛!
夜幕初臨,衆将士都洗了澡,打了疫苗,領到了新裝備,在營房裏安頓了下來。
營房很幹淨,一張張鐵絲床擺放整齊。
新裝備品類齊全,軍裝、鞋帽、軍毯、蚊帳、水壺、防蚊面罩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盒防蚊油、一盒防螞蝗的六六六粉。
“龜兒的,”
營房裏燈火通明,李四維坐在床邊,把玩着手裏的六六六粉盒子,面有擔憂之色,“這玩意兒……有毒啊!”
“哦?”
坐在一旁的石猛和黃化等人紛紛望向了李四維,滿臉疑惑,“狗日的,有毒還發給老子們幹啥?”
“你們看嘛!”
李四維拿起盒子,指着上面的說明,“這東西的成分是六氯環己烷……”
作爲一個理工科畢業的大學生,李四維多少知道一些六氯環己烷對人體的危害。
可是,黃化等人哪裏知道,看了看盒子上的英文說明,一臉茫然。
“嗯,”
見狀,李四維隻得指着說明下面的禁忌事項解釋了起來,“這個呢,一定不要……”
“李團長,”
李四維剛剛開口,崔幹事便笑呵呵地走了進來,“食物已經備好了,你派些兄弟過去領一下。”
“好的!”
李四維連忙放下了盒子,起身就去摸煙,“我這就讓人過去領……”
說着,李四維掏出兩支煙遞了一支給崔幹事。
崔幹事笑呵呵地接過了香煙,“讓兄弟們去了盡管拿,米面羊肉管夠……盟軍大方得很!”
“有莫得肥豬肉哦?”
聞言,孫大力滿臉興奮地站了起來,“龜兒的,都一個多月沒吃上豬肉了,要整幾鍋豬肉炖粉條子才能解饞……”
“對對……”
石猛黃化等人連忙附和。
路上倒不缺肉吃,可是,那些野物的肉吃起來還是和豬肉有些差别。
“呃……”
崔幹事一怔,連忙搖頭,“那個……豬肉還真莫得。”
說着,崔幹事壓低了聲音,“這裏的人都信奉***教,莫得豬肉……我們也不能吃豬肉!”
“還有這講究啊?”
衆将立馬有些怏怏了。
“龜兒的,”
李四維一掃衆将,“所謂入鄉随俗,都給老子記好了!”
說着,李四維又望向了崔幹事,虛心地請教着,“崔幹事,還有哪些禁忌嗎?”
“卑職曉得的也就是這個了!”
崔幹事搖了搖頭,目光落在了李四維放在床邊的六六六粉盒子上,神色一動,指着那盒子,“還有這個……這東西對付螞蝗很有效果,不過用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些,那東西有毒……”
六六六粉急毒性較小,但通過胃腸道、呼吸道和皮膚吸收而進入人體以後會在中樞神經和脂肪組織中蓄積,從而對神經系統、呼吸系統和髒器造成損傷,輕者多汗乏力,重者上吐下瀉,甚至可能引起呼吸衰竭。
“還真有毒啊!”
聽完崔幹事的解釋之後,衆将不覺有些後怕,“老子們不要這個了,讓他們把老子們原來的東西都還回來……”
藥膏裝在竹筒裏,由将士們随身帶着,可是,洗完澡之後,原來的背包、軍服、鞋帽、武器、水壺、竹筒……除了大洋,所有随身物品都被洋人收走了。
“原來那些東西?”
崔幹事一愣,不禁搖頭苦笑,“都燒了,還不回來了……”
“燒了?”
就連李四維也是一驚,“那些東西可都還能用啊!”
“對啊!”
衆将頓時就激動了起來。
“狗日的,咋能就這麽燒了?那些東西可都不差……”
“就是,老子那雙皮鞋連一個破洞都還莫得……”
“那些水壺可都是黃銅做的,值錢得很……”
“老子從小鬼子手裏搞來的那床軍毯又厚實又暖和……”
看到衆将激動的樣子,崔幹事隻得無奈地望向了神色陰沉的李四維,小聲地解釋着,“李團長,這個……也是爲了預防疫病嘛!”
“嗯,”
李四維自然懂,可是,好不容易攢下的家底被一把就火燒了,難免還是有些肉痛,卻也隻得無奈地擺擺手,望着衆将輕輕地歎了口氣,“算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聞言,衆将隻得無奈歎息。
“先整吃的去!”
見衆将神情低落,李四維隻得勉強一振精神,“搞他幾頭大肥羊,讓兄弟們美美地吃一頓……”
“好嘞!”
一說到吃的,衆将立馬來了精神,匆匆而散,各自安排晚飯去了。
正如崔幹事所說,盟軍大方得很,李四維一行五百多人卻領回了十五頭全羊,基本上一個排就能分上一頭,有的借了營地裏的炊具就炖,有的搭個烤架就烤……忙得不亦樂乎,個個笑豁了嘴。
不多時,烤肉炖肉的香氣便在營地裏彌漫開來,歡聲笑語四起。
一路趕來,衆将士已經啃了好幾天幹糧,此時聞着肉香氣,哪裏還記得被燒掉的家當?
“狗日的,”
王六根轉動着木棍架成的簡易烤架,滿臉興奮,“長這麽大,老子還是第一次這麽吃肉呢!乖乖,一整隻羊啊!”
“嘿嘿,”
黃化也是笑容滿面,“比團長在太平村整的那個牛肉還要闊些呢!”
說起太平村,石猛和孫大力也呵呵地笑了起來,“啥時候再整個炖牛肉就安逸了!那味道……啧啧!”
“是啊!”
李四維笑着點了點頭,神色中滿是緬懷之意,“時間晃得真快,轉眼已經要滿五年了……”
算起來,六十六團的班底就是在太平村拉起來的,五年時間過去了,很多在太平村吃過牛肉的兄弟已經離開了,又有好多沒有到過太平村的兄弟加入了進來,但那一段記憶一直埋藏在李四維的心底,從未忘卻過。
“四維,烤好了嗎?”
正在此時,伍若蘭款款地走了過來,換上了一身嶄新的軍服,俏麗中透着一股子英氣,洗得幹幹淨淨的俏臉上挂着俏皮的笑容,聲音輕快,“俺也要吃烤羊肉……”
“快了!”
李四維回過頭,伸出手将伍若蘭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了,笑眯眯地望着她,“這下,你可以偷懶了……”
“俺才不想偷懶呢!”
伍若蘭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可是,那些姐姐說的話,俺一句也聽不懂……”
營地裏有一批醫護人員,卻都是洋人,她們接手了傷員病号之後,伍若蘭因爲言語不通,也就幫不上多少忙了。
“莫事!”
聞言,李四維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柔聲地安慰着,“适應一段時間就好了!那些土人醫生也說不來中國話,你不照樣也能幫上忙嗎?”
“也是!”
聞言,伍若蘭精神一振,又露出了笑容,“俺吃過飯就回去……總有辦法和她們說上話!”
“這就對了嘛!”
李四維笑着點了點頭,“再說,到了訓練營,還有你柔兒姐姐她們呢!”
“熟了!熟了……”
李四維話音剛落,王六根便喜滋滋地叫了起來,“快,把盤子準備好……”
“好嘞!”
圍坐在火堆旁的兄弟們紛紛起身,端起盤子就遞了過去。
王六根、黃化、孫大力等人拿起刀子就在那烤得金黃的全羊身上割了起來。
不多時,一頭烤全羊就隻剩下了一付骨架。
夜漸深,篝火昏黃的營地裏依舊飄蕩着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