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十日,同古失陷,第二百師和新編第二十二師全線撤退至耶達謝,日寇主力進至同古一線。
四月一日,日寇第五軍司令部決定“擊潰當面之敵後,首先前出壘固(也稱樂可)、央米丁、仁安羌之線”。
據此,日寇兵分三路:東路日寇第五十六師團自同古渡過錫當河,向東北方向進逼沿毛奇公路上另一個重鎮——壘固;中路日寇第五十五師團繼續向北進逼耶達謝,進而奪取平滿納;西路日寇第三十三師團繼續向北推進,進逼普羅美、卑謬一線。
同日,西線英軍相繼放棄普羅美、卑謬,向北撤退至阿蘭謬地區。
至此,在伊諾瓦底江以東、錫當河以西地區,敵我雙方對峙在雜澤、耶達謝一線,六十六團西南面有推進至卑謬一線的日寇第三十三師團,東南面又有自同古一線北上的日寇第五十五師團,已經暴露在了日寇的兵鋒之下。
四月一日夜,新月比昨夜又粗了一分、亮了一分,除此之外,這個夜與昨夜好似并沒有什麽區别了。
朦胧的夜色中,六十六團東南前哨陣地上一片寂靜,沒有一絲光亮,隐約中有細微的鼾聲在戰壕裏輕輕地飄蕩着。
塗上藥膏以後,特勤連的兄弟再也沒有遭到蚊蠅的襲擾,倒也睡了兩晚踏實覺,就連那鼾聲也不如前幾夜粗重了。
夜漸深,明崗暗哨上的兄弟們依舊在堅守着,刀在腰、槍在手,殺機陰森,再加上那一張張被抹得花花綠綠的臉,正似一尊尊擇人而噬的鬼兵。
“鬼兵”一說并不隻是兄弟們的玩笑話,身在戰場,神出鬼沒、殺敵于無形是每一個軍人的夢想。
夜色中,矮嶺靜靜地矗立着,安甯而祥和,沒人知道那森森的密林中隐藏了多少殺機!
矮嶺不過百餘米長寬,三五十米高,卻剛好矗立在小河北岸,阻斷了同古通往雜澤的道路。
矮嶺上密林森森,密林中古樹參天,藤蔓雜草叢生,枯枝落葉鋪了厚厚的一層……若不是那嶺上建有防禦工事,便沒有人能看得出來這裏竟然隐藏着一支軍隊。
早在陣地設立之初,李四維便下過令:工事建在嶺上,不動嶺下一草一木。
因爲,這裏隻是前哨陣地。
顧名思義,前哨陣地主要用作警戒,從來沒有哪個指揮官會指望着用前哨陣地擋住敵人。
如何才能在警戒之餘整小鬼子一買賣呢?
隐藏!
隐藏得越好,越有希望整小鬼子一買賣!
黎明将近,霧氣開始彌漫,又爲光線幽暗的密林平添了幾分陰森的恐怖氣息。
一顆大樹後面的藤蔓之中,正靠着樹幹閉目養神的窦二虎突然睜開了眼睛,豎起了耳朵。
“嘩……嘩……”
隐約有水聲飄進了密林,鑽進了他的耳朵,細小而微弱。
“呱呱呱……呱呱呱……”
随即,蛙鳴聲也傳了過來。
嶺前的小河保持着原始風貌,兩岸蘆葦蕩中的原著民沒有受到驚擾,此時便成了六十六團的哨兵。
既然大自然有着無窮的力量,那麽爲什麽不把它變成我們的友軍?
“呱……呱呱……”
窦二虎也鼓起了腮幫子學着蛙鳴,湯姆遜沖鋒槍已在手,慢慢地站了起來,警惕地望着密林邊緣。
随即,密林裏的蛙鳴聲此起彼伏,一直響到了嶺上,那蛙聲雖不及小河兩岸的蛙聲高亢,卻有着固定的節奏,“呱……呱呱……”
蛙聲傳到嶺上,戰壕裏的兄弟們紛紛從睡夢中爬了起來,迅速地整理完裝備,以班爲單位集結。
防空洞裏,黃化斜挎沖鋒槍,一掃匆匆集結的衆将,大花臉上笑容猙獰,“衛華、德山進林子,大力、先武從左翼迂回,奉先跟我走……蛙聲爲号,都給老子聽仔細了!”
“呱呱……呱呱呱……”
嶺上的蛙聲已經消失,嶺下的蛙聲依舊高亢。
八嘎!
剛剛摸到河中央的渡邊準尉一聲暗罵,連忙加了腳步,帶着二十多個小鬼子迅速趟過了二十多米寬的小河,摸進了岸邊的蘆葦蕩中,再無聲息。
“呱……呱……”
蛙聲漸漸散去,小河兩岸一片寂靜,嶺上仍無半點聲息。
不多時,蘆葦叢輕輕地搖曳起來,渡邊準尉一夥悄悄向山坡上的密林摸去了。
小河對岸的蘆葦叢,竹内少尉帶着小隊的主力早已潛伏其中,歪把子、速射炮紛紛對準了矮嶺上的密林,随時可以進行火力支援。
八嘎!
蛙聲散去,竹内少尉暗自松了口氣,緊緊地盯着矮嶺上的動靜。
朦胧的夜色中,渡邊準尉一夥消失在了密林中。
占領同古之後,日寇第五軍司令部便開始準備進軍平滿納,第五十五師團得了命令便準備故伎重施,派出偵察機摸清了耶達謝一線的兵力,選擇了守軍右翼的雜澤防線作爲突破口,派出了荒木大隊突襲。
而竹内小隊便是荒木步兵大隊的滲透部隊,一路摸到了這裏。
看樣子,雜澤守軍的防禦部署有些松懈啊!
竹内少尉看到矮嶺上一直沒有動靜,嘴角爬上了一絲輕蔑的笑意。
“呱……”
竹内少尉的笑容剛開始暫放,對岸的蘆葦蕩中便響起了一聲蛙鳴,高亢而悠長。
八嘎!
竹内少尉頓時笑容一僵,旋即便聽得蛙聲大作。
“呱呱呱呱……”
嘈雜的蛙聲在黎明前夜顯得格外刺耳。
蛙要叫,誰也阻止不了,除了将它們全部殺死。
顯然,竹内少尉此時做不到。
“呱……呱……”
好不容易,蛙聲漸漸低落、散去,竹内少尉終于松了口氣。
“少尉,”正在這時,坂口準尉輕輕地靠了過來,聲音低沉而沙啞,“渡邊君他們過去有一陣了……”
“呃……”
竹内少尉一怔,望着對岸靜靜的矮嶺,皺起了眉頭。
的确,蛙聲已經響了好一陣子了……渡邊君一行不會是出事了吧?
不會!
絕對不會!
竹内少尉連忙否定了這個可笑的想法,對岸不要說槍聲,就連慘叫也沒有響起過一聲。
可是……
竹内少尉還在皺眉思索,卻聽坂口準尉輕輕地喊了一聲,“少尉,我部……”
“渡河!”
竹内少尉回過神來,輕輕地一擺手。
“嗨!”
坂口準尉答應一聲,匆匆離去。
不多時,坂口準尉帶着二十多人摸過了河,徑直往山坡上摸去,又惹得蛙聲一片,“呱呱呱……呱呱呱……”
竹内少尉見前隊順利地摸進了密林裏,連忙帶着後隊下了河,那蛙聲頓時又高亢了幾分。
“呱呱呱……”
“啊……”
在那嘈雜的蛙聲中,一聲短促的慘嚎聲陡起陡落。
隐約聽到了夾雜在蛙聲中的短促慘嚎聲,竹内少尉一驚連忙停下了腳步,同時右手握拳,高舉過頂,四周的小鬼子紛紛停在了河中央,側耳傾聽起來。
“呱呱……呱呱……”
細聽之下,一衆小鬼子卻隻聽得到那嘈雜的蛙聲。
竹内少尉陰沉着臉聽了一陣,一咬牙,當先向岸上摸去。
應該是聽錯了!
一定是聽錯了!
帝國陸軍最優秀的偵查兵怎麽可能悄無聲息地栽在這座小小的矮嶺裏!
如果竹内少尉了解隐藏在矮嶺中的敵人,他就絕對不會這麽自信了。
可惜,竹内少尉并不了解特勤連在豫西山區中的戰績,所以,他帶着僅剩的兩個小分隊迅速摸上了岸,鑽進了密林。
小鬼子進林子自有一套戰術——三人一組、三組呈犄角之勢互相呼應,可是,這隊形一進密林便被那林立的古木和繁雜的藤蔓雜樹分割開來,一衆小鬼子隻得三人一組往光線幽暗的密林深處摸去。
突然,竹内少尉隐約嗅到了一血腥氣,頓時心中一驚,腳步一頓,連忙揮了揮配槍,止住了護衛在兩側的衛兵,警惕地打量着密林深處,可是,目光所及隻有彌漫的薄霧,和薄霧中幢幢的樹影藤蔓枯枝落葉。
“嘭……嘭……嘭……”
正在此時,低沉的撞擊聲陸續響起,“噗……噗……咯吱……咯吱……”,那是重物摔落在厚厚的枯枝敗葉上的聲響。
不好!
竹内少尉一驚,慌忙張嘴欲喊,卻聽得身後風聲響起,一股寒意直逼後心。
“噗嗤……”
竹内少尉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便覺後心一痛。
“嘭……”
旋即便被一股大力撞翻在地,喉嚨也被一支胳臂死死地圈住了,嘴巴長得圓楞楞的,吼聲卻被卡在了喉嚨裏,“咕咕……咕咕……”
被死死地壓在地上,竹内少尉眼角的餘光朦胧中看到了右側的衛兵也被撲倒在地,一個大漢正壓在那衛兵背後,死死地圈着他的脖子,揮舞着短刀朝他後心猛刺,一刀,一刀,又一刀……寒光閃爍,血光飛濺。
這一刻,竹内少尉腦中突然一片清明……壓在自己背上的那個支那人一定也在幹着同樣的事吧?
可是,竹内少尉此時已然渾身麻木,感覺不到半絲疼痛了!
“完了吧?”
壓在右側衛兵身上的大漢突然放開了胳膊,收了刀,回頭望向了竹内少尉的後背,一雙血紅的眸子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一束月光透過密林上空的枝葉間隙落下,正好照在了他的臉上,将一張猙獰的花臉照得清晰可見。
“鬼……鬼……”
看到那張花臉,竹内少尉好似回光返照一般張了張嘴,竟然将喉嚨裏的聲音生生地擠了出來,一同擠出來的還有那冒着泡的血沫子。
“狗日的!”
侯衛華松開了竹内少尉,收了刀,一屁股坐在了屍體旁,沖剛剛問話的窦二虎搖了搖頭,“聽連長的暗号,應該是全部過來了。”
“他娘的,”
窦二虎松了一口氣,将刺刀插回了腰間,翻身坐在了那具屍體旁邊,“屍體咋整?”
“老規矩!”
侯衛華緩過勁來,收了刺刀,蹲到屍體旁就開始扒拉起來,“都是偵查兵,莫啥好東西……”
晨曦漸漸照亮了大地,朦胧的密林中隻剩下了一具具散落在枯枝敗葉和藤蔓雜草叢中的屍體,屍體都光着上身,露出了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刀口,有的在後背,有的在脖頸間……
此時,荒木大隊的主力已經到了距此不到兩裏處,正在靜待竹内小隊的消息。
“八嘎!”
中軍,荒木少佐望了望天色,然後又望向了雜澤方向,焦躁地罵了一句,“竹内寬那個蠢貨,怎麽到現在還沒有動靜?”
“少佐,”
荒木少佐話音剛落,前隊指揮官牟田大尉就帶着一個形象狼狽、神色驚恐的小鬼子匆匆而來,神色凝重,“竹内小隊隻回來了小野下士!”
說罷,牟田大尉一望神色驚恐的小野下士,“把你知道的仔細講來!”
“嗨,”小野下士連忙答應,望向了荒木少佐,臉上的驚恐之色稍減,“少尉……少尉他們……”
“八嘎!”
荒木少佐正在氣頭上,大眼一瞪,“如此形象,成何體統!”
“嗨!”
小野下士一驚,連忙垂首頓足,神色中卻少了幾分驚恐之色,話語也變得流暢起來,“得了命令,少尉帶着我們直奔雜澤……”
“八嘎!”
荒木少佐又煩躁地打斷了那小鬼子的話,“說重點!”
“嗨!”
小野下士一怔,連忙又垂首頓足,直奔主題,“黎明時分,我部到了前方兩裏左右,那裏有一條小河,寬不過三十米,水隻及膝深,對岸有座矮嶺,少尉怕支那人在嶺上建立了前哨陣地,便讓渡邊準尉帶着兩個小分隊先過了河,可是……”
小野下士把自己随隊的見聞詳細說來,聽得荒木少佐皺起了眉頭。
“小野君!”
良久,荒木少佐突然目光一轉,死死地瞪着小野下士,“再仔細想一想……自始自終,你都沒有聽到對岸有任何動靜?”
“呃……”小野下士皺眉思索起來,突然靈光一現,“蛙聲……每次部隊過河都有蛙聲響起!”
“蛙聲?”荒木少佐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喃喃地沉吟着,“蛙聲……不對,如果竹内君他們真地遇襲,蛙聲也不可能掩蓋住對面的動靜……”
“少佐,”
荒木少佐百思不得其解,牟田大尉小心翼翼地請示着,“是否尋找其他路線……迂回?”
“不用!”
荒木少佐猛然一擡頭,緊緊地盯着牟田大尉,殺機昂然,“我倒想看看那蛙聲中隐藏着什麽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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