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九章慶雲樓的茶

八月初,川東的太陽已經熱烈似火,烈日下的李家老宅卻比烈日更加熱烈。

頂棚上,用來遮陽的雨布已被曬得滾燙。

頂棚下,酒席上推杯換盞,歡聲笑語不絕于耳。

四頭拱豬子,最大的有三百來斤,最小的也有一百六七十斤,全被整了出來,蒸的、炖的、炸的、烤的……十多個大海碗往桌上一擺,份量十足,香氣醇厚。

肉醇了,菜足了,酒喝起來就更帶勁了。

幺叔公三杯兩盞下肚,一張滄桑的老臉泛起了紅光,一雙原本混濁的老眼也閃耀着懾人的神采。

“元勤呐,”幺叔公突然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頓,目光炯炯地盯着坐在他右手邊陪酒的老爺子,略顯不悅,“你家四小子見我的氣了?”

“幺叔,”老爺子連忙賠笑,“您老說哪裏話?您老那話說得在理,老四要是敢見你的氣,看我不打折他的腿!”

說着,老爺子扭頭邊沖正在角落一席伺候兩個娃吃飯的李四維叫了一聲,“老四,過來!”

“好嘞,”李四維答應一聲,連忙就要起身。

“爹,”兩個正攥着外焦裏嫩的酥肉啃得滿嘴流油的娃慌忙放下了手裏的酥肉,一左一右拉住了李四維的衣襟,仰起頭來,小臉上滿是緊張之色。

看到他們的樣子,李四維既心疼又愧疚,剛剛那一幕的确把兩個娃吓到了。

“乖,”李四維擡起袖子,溫柔地替兩個娃擦了擦嘴角的油漬,笑得寵溺,“爹不走遠了……”

“爹……”

兩個娃依舊死死地攥着李四維的衣襟,眼睛裏又泛起了水霧。

“好好好,”李四維立刻敗下陣來,輕輕地把他們抱進了懷裏,“爹帶你們一起去……”

說着,李四維擡頭沖衆人抱歉地笑笑,“你們先吃,我去給幺叔公敬杯酒。”

“好好,”衆人連連點頭,“應該的,應該的……”

劉天福連忙起身,扶了李四維一把,神色卻有些不虞,“那個……”

“天福,”李四維連忙瞪了劉天福一眼,嘴角泛起一絲苦笑,“老人家教訓得對啊!你幫我拿一下酒杯,再找一瓶酒來!”

“好,”劉天福悶悶地應了一聲,拿起了李四維的酒杯,抓起一瓶酒跟了過去。

李四維當先走到幺叔公他們那一席前,将兩個娃輕輕地放了下來,兩個娃一落地就緊緊地抱住了李四維的腿。

見狀,席上衆人都忍俊不禁,幺叔公俯身望着兩個神色緊張的娃,滿臉慈祥的笑意,“千生、安安,放心吧,你們的爹跑不了……”

安安切生生地往李四維左腿後面讓了讓,千生也連忙後退了半步,望着幺叔公小臉上泛紅,“你……你……兇……”

“呃……”

幺叔公一滞,唯有望着千生苦笑。

“千生,”李四維也是一怔,連忙俯身摸了摸千生的小腦袋,溫和地笑着,“剛剛是爹不聽話呢!你和妹妹以後可要聽話哦!”

千生似懂非懂地望着李四維,猶豫着點了點頭,“嗯。”

“這才乖,”李四維鼓勵地笑笑,站直了身子,望向了幺叔公,滿臉賠笑,“幺叔公,小娃娃不懂事……”

“不,”幺叔公輕輕地搖了搖頭,滿臉唏噓,“多聽話的兩個娃娃……不聽話的是我們這些大人啊!”

“呃……”李四維面皮一紅,連忙賠笑,“幺叔公的訓谕,四維謹記在心。”

說着,李四維從劉天福手裏拿過酒瓶,開了封,再次望向幺叔公已是滿臉肅然,“幺叔公,古人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直到今天聽了您老一番話,四維才明白了古人的意思啊!我們還是太年輕了,很多事還得靠你們這些長輩點撥……”

“不說了,不說了,”幺叔公主動把酒杯遞到了李四維面前,“你是個懂事的孩子,要不然,幺叔公今天也不得說那些話。”

說着,幺叔公自嘲地一笑,“要是換作其他人,怕是又得說我這個老不死的在倚老賣老了……”

“不敢不敢……”

衆人連忙賠笑,“大家還指着您老多多教誨呢!”

“是啊!”李四維也連忙點頭,給幺叔公滿上了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平胸舉起,滿臉肅然,“您老今日一席話,讓四維茅塞頓開……四維敬您一杯!”

說罷,李四維一舉杯,一仰頭幹了杯中酒。

“好,”幺叔公笑着點了點頭,也舉起了杯,一飲而盡。

“幺叔公……”

李四維連忙又要斟酒。

“四維,”幺叔公卻以手覆住了杯口,目光炯炯地盯着李四維,“叔公知道你心裏的苦,可是,你現在是團長了,是帶兵的人了……古人還說‘慈不掌兵’,你啊……你心裏要裝着那麽些東西,怕是走不遠呢!”

“嗯,”李四維連忙點頭,卻覺鼻子一酸。

“四維呐,”幺叔公看到李四維眼眶一紅,輕輕地歎了口氣,“你要真放不下他們,就記住叔公一句話——不要給他們抹黑!”

“是!”李四維連忙一挺胸脯,神色肅然,“請您老放心!”

“好!”幺叔公深深地望了李四維一眼,然後回頭一掃席上衆人,“來來來……繼續吃,繼續喝,不能辜負了四維的一番心意……”

“對對對……”

衆人連忙附和,紛紛抓起了筷子,“拱豬子可沒少禍害我們地裏的莊稼,這下算是報了仇了……”

酒宴繼續,依舊熱烈。

如果說李家老宅裏的酒宴飽含鄉土氣息,那麽,廖黑牛在青雲樓擺下的茶就顯得講究得多。

當然,袍哥人家擺茶向來都十分講究,光是茶陣就有四十五種,而且每一種茶陣又有其深意和講究。

比如桃園結義陣,一壺三杯擺在桌上,破陣者必須移開兩邊的茶杯,隻取中間一杯飲。

又比如梅花陣,五杯茶擺在桌上如梅花吐蕊,而破陣者萬萬飲不得中間一杯!

再比如帶嫂入城陣,一壺六杯,四杯擺在茶盤裏,兩杯擺在桌上,破陣者須得把桌上兩杯放回茶盤之中,并說“帶忠心義氣入城”,那茶卻是沾也沾不得!

廖黑牛今日擺下的茶陣雖然簡單一些,卻也火氣十足。

慶雲樓本是廖家的産業,自從一龍立了堂口,這裏便成了慶雲堂的大本營。

慶雲堂攏共不過三十多人,大多是廖家各處店鋪裏的夥計,正如一龍所說,他搞這個慶雲堂不過是爲了拉攏一般兄弟,免得家裏人吃虧。

今日,廖黑牛一身錦緞長袍到了慶雲樓,先和堂口裏的兄弟一一見了面,便大馬金刀地坐在堂中,等着富貴堂的舵把子劉金貴前來。

清河場雖然繁華,卻又比不得江城,所謂“淺水養不得真龍”,在廖黑牛看來,清河場中的堂口都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自一龍立了堂口,還敢跟廖家過不去的也隻有富貴堂的劉金貴了,所以,今日的客人也僅他一人。

廖黑牛坐在堂上,占冉侍立一側,衆兄弟自在大堂兩旁排開,人人昂首挺胸,神色肅然。

一張茶幾已在堂中擺好,慶雲堂的管事盧三爺将三個茶杯一字擺在茶幾中央,茶壺放在一旁,和三個茶杯擺成一線,茶壺嘴正對茶杯,這就是所謂的“争鬥茶”了。

時近正午,一龍在門口迎了劉金貴進來,分主賓坐定。

廖黑牛靜靜地看着這一幕,自始自終一言不發,劉金貴雖然在清河場混得風生水起,但在他眼中卻如不得流!

廖黑牛雖然雲淡風輕,但劉金貴卻不甘絲毫怠慢,要知道,廖黑牛雖然十八歲便去了江城,但十五歲便憑着一雙拳頭平了清河場,在後來崛起的袍哥眼裏,那就是尊大神。

所以,劉金貴坐定之後輕輕地移開了兩邊的茶杯,抓起中間那杯茶一飲而盡,連忙起身,沖一龍一抱拳,“廖兄弟,前些日子,哥哥手下的人,若是有做得不周不到不明不白的地方,還請你海涵!”

“劉大哥,”一龍連忙起身,抱拳回禮,“你言重了……”

畢竟還是個剛入行的毛頭小子啊!

見狀,廖黑牛一聲暗歎,站了起來,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劉兄弟,别來無恙啊!”

“廖大哥,”正主兒發話了,劉金貴總算松了一口氣,連忙沖廖黑牛一抱拳,躬身作輯,“多年不見,廖大哥越發地威武了!承蒙廖大哥挂念,小弟隻是在渾水湯裏打滾的泥鳅,比不得廖大哥這條真龍啊!”

“龜兒的,”廖黑牛走了過去,伸手拍了拍劉金貴的肩膀,哈哈大笑,“劉兄弟過謙了,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劉兄弟他日必然也不非等閑之輩……”

“不敢不敢,”劉金貴連忙賠笑,“廖大哥就好比那先飛的鳳凰,小弟不過是……”

“好了,”廖黑牛一擺手打斷了劉金貴,神色一肅,“哥子今天找你來可不是想聽你的奉承話!”

劉金貴一滞,面皮發燙,卻又不敢發作,隻得連連點頭,“還請廖大哥吩咐!”

“嗯,”廖黑牛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擡手一指一龍,說得随意,“本來我是不想他走上我的老路,可是,娃既然已經選好了路,我這個當爹的就不能擋着攔着,隻能用力幫他撐着。”

“那是,那是……”

劉金貴連連點頭。

“劉兄弟啊!”廖黑牛突然歎了口氣,“這娃今年冬天才滿十六歲啊!”

說着,廖黑牛拍了拍劉金貴的肩膀,“想來,劉兄弟像他這般大的時候也犯過不少錯吧!”

“是是,”

劉金貴連連點頭,“多虧堂裏各位大哥栽培……”

“嗯,”廖黑牛點點頭,話鋒一轉,“我也想好好栽培栽培這娃,可是,現在卻是不成,還有兩千多号兄弟在前線等着我……我還放不下他們呐!”

能混到舵把子,劉金貴自然不笨,連忙一擡頭一挺胸,滿臉肅容,“廖大哥請放心,從今往後,隻要一龍兄弟有需要的,小弟當任憑差遣,水裏火裏去得,血裏刀裏也去得!”

“好!”廖黑牛大贊一聲,扭頭一望盧三爺,“擺酒上菜……”

慶雲樓的茶擺完了,酒菜也上來了,李家老宅裏的宴席也接近了尾聲。

暑熱難當,兩個娃吃飽喝足就開始犯困了,但都強打着精神不肯睡。

李四維隻得抱着他們回了東廂房,一起躺到了床上,溫柔地诓着,不把兩個娃娃诓睡了,今天怕是走不成。

“少爺,”門外響起了喜春的聲音,“先給兩個娃擦擦吧!”

“進來吧,”李四維應了一聲,就要起身下床,卻見兩個娃依舊拽着自己的袖子不肯松手,隻得溫言相勸,“爹給你們洗臉呢!看你們兩個吃得就像小花貓一樣……”

兩個娃這才松了手,喜春已經端着一盆水進來了,李四維連忙下床接過臉盆,擰了毛巾還,仔細地爲兩個娃擦着臉……看着兩個娃乖巧的樣子,李四維忍不一聲暗歎。

在娃最需要陪伴的時候,我卻不能陪在他們身邊……慚愧啊!

其實,哪個當爹媽的不希望陪在娃身邊呢?

夕陽西下,廖黑牛已經換上了戎裝,徑直去了後院,卻見老爺子的門緊緊地閉着,隻得在門口輕輕地喚了一句,“爹,兒子走了,等……有機會了再回來看你!”

“嗯,”老爺子在房中輕輕地應了一聲,“川兒呐,刀槍無眼,自己多小心……”

“兒子曉得了,”廖黑牛連忙答應一聲,雙膝一曲跪在了門口,“嘭……嘭……嘭……”,連磕三個響頭,這才起身,大步流星而去。

“吱呀……”

良久,房門輕輕地被拉開了一條縫,老爺子顫巍巍地站在門後,遙望着前院,老淚縱橫,卻無聲。

前院,三個女人早已哭花了臉,兩個閨女也在他們背後默默地抹着眼淚。

廖黑牛卻已帶着占冉當先出了院門,三個半大小子牽着馬,抱着行囊緊随其後。

出了院門,上了大街,廖黑牛突然停下了腳步,轉身深深地望着三個半大小子,微微一笑,“一龍、二虎、三豹……都回去吧,爹一有機會就會回來看你們!”

“爹……”

三個半大小子齊齊地叫了一聲,都是滿臉不舍,“我們再送送你……”

“回去吧!”廖黑牛依舊在勉強地笑着,但紅紅的眼眶卻是如何也掩飾不了的,“不送了……在家好好照顧爺、娘,還有妹妹……”

送?

送君千裏終須一别啊!

四方寨,李四維也在石橋上停下了腳步,對來送行的一幹親朋鄉親使勁地擺着手,卻是說不出話來,隻得努力地笑着。

雖然他已經在努力很努力地笑着了,可是,那淚珠還是忍不住滑落了下來……

“團長……”劉天福遞過了缰繩,聲音也帶着濃重的鼻音。

“走!”

李四維一咬牙,翻身上了馬,狠狠地一抽馬屁股,疾馳而去。

爹娘……還有兩個好不容易被诓睡的娃……唉!

夕陽,古道,奔馬,無奈人早已淚如雨下!

淚眼朦胧中,李四維仿佛聽到了娘那悲切的呼聲“我的兒呐”和兩個娃傷心欲絕的喊聲“爹……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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