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打到四一年春,中國的經濟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前線的補給異常艱難,開戰之前,三秦大地和黃河南岸又遭到日寇連續兩天的大轟炸,西安、鹹陽、潼關鄭州等地一片狼藉,隴海鐵路全線中斷,好不容易籌措的錢糧補給不是滞留在路上,便是化作了灰燼。
此時,黃河南岸各渡口,渡船還在冒着被轟炸的危險等待着,等待着……
“唔……唔……”
夕陽西斜,灑下金黃的餘晖,日寇的飛機在單石渡口高空盤旋一周,揚長而去,絲毫沒有攻擊的意思。
炮台上的将士們緊繃的神經終于得已放松,也多了一絲自豪……老子們的克虜伯也不好惹!
此時的單石渡口早已沒了昔日的喧鬧,十餘艘渡船靜靜地靠在渡口,船上的将士望眼欲穿,可是,後方的補給卻依舊不見蹤影。
六十六團的工事裏,李四維望着冷清的渡口,面色陰沉,一言不發。
“狗日的,”一旁的羅平安忿忿地罵了一句,“小鬼子這一招太毒了!”
戰前轟炸補給線,這一招放在任何一處戰場上都是毒招!
“是啊,”李四維輕輕地歎了口氣,聲音發苦,“對岸還有十幾萬兄弟要吃飯呢!”
十幾萬人吃飯,隻一頓就要吃掉多少糧食?
彈藥已經送過去了不少,可是,糧食卻還差得多啊!
衆将士唯有暗暗祈禱:運送補給的兄弟們,再跑快些吧!
可是,他們哪裏知道,中條山的大戰已經開始了。
小鬼子既然選擇了閃電戰術,既然預先轟炸了中條山駐軍的補給線,又豈會給他們留下喘息之機?
中條山西線是自西向東布防着獨立第八十軍和第五集團軍,也是日寇的主攻方向。
夕陽西斜,西路日寇分多路縱隊,在戰機的誘導下,向守軍陣地全面進攻,虛實相間,把突破重點放到了第八十軍右翼新編第二十七師陣地與第五集團軍左翼第三軍陣地的結合部。
一時間,西村、辛梨園、王家窯、梁家窯、劉家溝、王古、計王槍炮火翻騰,血肉橫飛,槍聲喊殺聲整天,慘叫聲此起彼伏。
駐守雖拼死反擊,奈何日寇有戰機和山炮助陣,戰至黃昏,新編第二十七左翼王家窯陣地率先被突破,餘部被迫撤退。
敵人來勢兇猛,新編第二十七師王駿師長唯有收縮防線,退守黃家莊、羊皮嶺、門坎山、曹家川、馬泉溝和台岩一帶的二線陣地,依山背水爲陣,死戰不退,方才遏止了日寇的進攻步伐。
新編第二十七師右翼,第三軍第十二師的将士們在寸奇性師長的指揮下死戰不退,第三軍唐懷源軍長親赴前線督戰,鼓舞士氣,“這是日寇兵力和火力最強的一次進攻,隻要我們能堅決頂住,日寇的進攻就會再而衰,三而竭!”
“堅決頂住日寇的進攻……”
将士們激昂的吼聲震動四野,直沖雲霄。
夜幕漸漸落下,敵我雙方的厮殺還在夜色中繼續,直殺得大地震顫、血流成河。
日寇久攻不下,安達中将親臨前線,遙望炮火紛飛的第十二師陣地,怒氣勃發,“八嘎,上田君!”
“嗨!”第三十七師團二二七聯隊上田大佐連忙允諾。
“上田君,”安達中将死死地盯着上田大佐,怒目圓瞪,“請不要忘記,帝國皇軍在中條山曾有過十三次恥辱的教訓,此役,我們必須洗刷恥辱,創造輝煌!”
“嗨!”上田大佐垂首頓足,神色肅然,“請中将閣下放心!此役,職部全體官兵不成功便成仁!”
“好!”安達中将神色稍霁,“上田君,天皇陛下在遙望着你們!”
“天皇萬歲!”上田大佐高呼一聲,調頭便走。
“砰砰砰……噓噓噓……嘭嘭嘭……轟轟轟隆隆……”
“哒哒哒……”
“砰砰砰……”
“咻咻咻……噗噗噗……”
“啊啊啊……”
戰鬥依舊慘烈,第二二七聯隊的沖鋒隊也在迅速集結。
“大日本帝國的勇士們,”望着集結完畢的沖鋒隊,上田大佐神色将,“我們是戰無不勝的!支那軍隊是不堪一擊的!沖鋒吧,勇士們,天皇在遙望着你們!”
“天皇萬歲!天皇萬歲……”
一衆小鬼子頓時便像打了雞血般,揮舞着武器嘶吼着,“犧牲是本分,退卻是恥辱!”
“帝國的勇士們,沖啊!”
上田大佐見狀,揮舞着佩刀,一馬當先地殺向了第十二師陣地的中央防線。
“狗日的,”寸師長發現了這邊的異常,揮舞着沖鋒槍就跑了過來,“兄弟們,把狗日的給老子打回去……”
與此同時,第八十軍的另一個師――第一六五師奉命在望原一帶集中以阻擊來犯日寇,一番激戰之後,也潰退至曹家川、太寨一帶,方才重新站住了陣腳。
望原已失,日寇的挺進縱隊順勢沿張茅大道南下,一舉攻占茅津渡以下的槐扒、尖坪、南溝等渡口,第四集團軍曾誓死捍衛的茅津渡淪入敵手。
而在夏縣方向,日寇七千餘人已進至中條山北交通要道――泗交村,向駐守在此的第三軍第七師發動了猛攻。
西線戰事慘烈,日寇北路軍也兵分兩路,正以重兵猛攻第五集團軍和第十四集團軍結合部――橫嶺關,意圖迅速攻占橫(橫嶺關)垣(垣曲)大道,直驅垣曲,以達到中央突破的戰術目的。
第四十三軍和第十七軍分别堅守橫嶺關東北側和西南側,奮勇搏殺,奈何重武器匮乏,被日寇的優勢火力壓制,戰鬥也極爲艱難。
東北線上,日寇主力兩千餘人直撲第九十八軍陣地,被武士敏軍長率部死死抵擋在了董封東西線上,戰況激烈,敵我雙方反複厮殺,一個來勢洶洶,一個死戰不退,直殺得屍骸遍地,焦土亦被染得殷紅。
東線日寇以步兵五千爲先頭部隊,配合騎兵千餘、山炮二十餘門、戰機數十架、戰車汽車裝甲車等共百餘輛,沿黃河北岸向西推進,企圖一舉攻占黃河北岸渡口,切斷中條山守軍與南岸的交通。
日寇來勢洶洶,駐守在此的第九軍将士拼死反擊,隻望拖住日寇的進攻步伐。
日寇攻勢迅猛,武器精良,大戰伊始,中條山守軍便已陷入劣勢,唯有苦苦支撐而已。
夜色如墨,黃河靜靜流淌,北岸槍炮聲震天,南岸河防線上的各部守軍将士不知北岸的形勢,雖然憂心忡忡,卻也隻有靜待命令。
單石渡口上火光昏暗,人影幢幢,好不容易等來了一支補給隊,各渡船連夜裝船。
炮台上,炮兵營的将士們嚴陣以待,唯恐敵機來襲,卻不知大多敵機剛剛經曆了一場大戰正在休整,而剩下的敵機也已集結待命,爲一場突襲任務做着準備。
六十六團的河防工事上,衆将士正嚴陣以待,隻待上峰一聲令下,便渡河增援。
奈何,命令遲遲不到。
指揮所裏燈火昏黃,李四維坐在桌邊默默地抽着煙,心緒難平。
對于中條山一戰的結局,李四維早已了然于心。如果說剛剛進駐中條山之時,他還抱有一絲幻想,幻想着能改變這一戰的結局,那麽此時,也就隻剩下了滿腔無奈與辛酸。
相較于将士們的躍躍欲試,李四維的内心深處卻多了一絲躊躇。
如果增援命令真的下來了,我該怎麽辦?
明知是死局,還要往對岸沖嗎?
沖過去固然是軍人的本分,可是,也将兄弟們帶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啊!
“團長,”一旁的孫大力最先耐不住性子,焦躁地望着李四維,“命令啥時候才會下來啊?”
“哦,”李四維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取下了叼在嘴裏的煙,微微皺了皺眉,“老子哪裏曉得?對岸不是還有十幾萬兄弟嗎?”
“團長說得對,”盧全友連忙點頭附和,“對岸的兄弟們肯定能守住中條山!”
“萬一守不住呢?”孫大力依舊滿臉焦躁,“這次和以前不同……”
在這一戰之前,中條山守軍已經堅守了将近三年,打破了日寇十三次“圍剿”,可是,這一次不同。
這一次,日寇集結了十餘萬大軍,兩個飛行團……其一舉突破中條山防線的決心可見一斑。
衆将也都明白,所以沒有人再說話,氣氛突然變得沉默。
洛陽,第一戰區司令部裏燈火通明,會議室裏衆将齊聚,氣氛同樣沉默。
前線的戰報源源不斷地傳回,猶如一記記重擊,讓衆将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鈞座,”突然,一個少将參謀打破了沉默,“日寇攻勢兇猛,各部已然陷入苦戰,當速發援兵!”
“不行,”另一個參謀連忙反對,“當前應該抓緊時間調運補給!”
茅津渡以下的幾個渡口已經陷落,溫縣附近的渡口正在遭受攻擊,黃河岸邊剩下了渡口已經屈指可數,運糧或者運兵……難以抉擇。
“好了,”衛長官擺了擺手,“當務之急必須拿出應對之策,讓北岸各部遏制住日寇的攻勢……”
說着,衛長官強自一振精神,環顧衆将,“諸位,北岸戰事的确不容樂觀,但尚未糜爛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身爲軍人,我輩當有堅韌不拔之志、力挽狂瀾之氣魄!”
“是!”衆将肅然。
“好了,”衛長官擺了擺手,一掃衆将,“馬上制定出三套方案:第一,局部反擊;第二,若戰局繼續惡化,當如何增援;第三,若事有不濟,北岸各部當如何撤離……”
夜漸深,月兒隐入了烏雲中,中天山地區的激戰依舊在持續着,将一個甯靜的夜攪得粉碎。
西線,新編第二十七師一番激戰,難挽頹勢,在日寇優勢火力的猛攻之下,部隊傷亡慘重,黃家莊、羊皮嶺、門坎山、相繼失陷,餘部撤退至曹家川、太寨一線,與一六五師彙合,共禦強敵,至此,第八十軍與第三軍的聯系被徹底切斷。
太寨陣地上,新編第二十七師重新站穩了腳跟,布置好了防禦,衆将齊聚臨時師部――雷公廟。
王駿師長環顧衆将,雖然滿身血污,滿臉疲憊,但依舊神色肅然,目光炯炯,“兄弟們,這裏已經是太寨了,退到此地,我部已退無可退了!軍人,不成功便成仁,若事有不濟,當與諸位死于此!”
說罷,王竣師長振臂一呼,“死戰到底!”
“死戰到底!死戰到底……”
衆将紛紛振臂高呼,個個渾身浴血、神情激昂。
不多時,日寇追至,一場慘烈的厮殺又繼續上演。
而在第十二師陣地上,寸師長所部雖屢次打退了上田聯隊的猛攻,但所部也傷亡甚重,也隻能勉力支持。
拂曉,泗交村陷落,日寇兵分三路:一路尾随追擊第七師餘部,一路直奔第三軍軍部唐回,剩下一路以爲策應。
至此,中條山西線已全線松動。
北線橫嶺關,經過一夜的激戰,守軍第四十三軍傷亡過半,所部十八坪陣地率先被突破,幸存将士雖拼死堵擊,卻也擋不住如潮水般湧上來的日寇,趙軍長隻得下令餘部向望仙莊一線撤退。
堅守橫嶺關西南側的第十七軍陣地随後也被日寇從兩翼突破,被迫撤出防線。
日寇攻陷橫嶺關後,兵分兩路:一路沿桑池、賈家山、杜村河向南攻擊;一路沿毫清河南下,經臯落、長直、王茅,意圖直取垣曲縣城。
在東北防線上,第九十八軍依舊在董封東西線上與日寇激戰,日寇在這一線兵力稍弱,第九十八軍士氣高漲,屢次擊退日寇進攻,尚不落下峰。
東線上,第九軍将士還在濟源、孟縣一帶苦苦支撐,拼死阻滞日寇的進攻步伐,但以簡陋之裝備阻擊日寇兇猛之火力,所部亦是死傷累累。
天色微明,中條山方向槍炮聲未停,昔日巍巍中條山已被籠罩在了厚厚的硝煙之中,濃郁的血腥氣随硝煙飄散着,飄過了遼闊的黃河,飄到了黃河南岸,飄進了駐守在南岸河防線上的各部将士鼻中。
南岸河防線上的将士們并不知道中條山防線被日寇一夜猛攻之後已然全線動搖,但是,聞到那淡淡的血腥氣之後,他們已經能夠想象到北岸的戰事是如何地慘烈了。
河防工事上,李四維肅立清冷的晨風之中,遙望北岸朦胧的中條山,一顆心正如那清冷的晨風,激昂不起來也憤怒不起來。
唯剩深深的悲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