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裕、廟嶺、嶽家嶺的坡坡坎坎溝溝壑壑裏,一塊塊旱地已被開墾出來,爲大地添了幾分新色,也爲蕭瑟的山中冬景憑添了幾分生機,熱情高漲的将士們接着在地裏忙碌,翻土、打壟……待來年開春種上玉米,就不怕餓肚皮了。
工兵連已經在李四維選定的山頭上布置妥當了礌石,不過,礌石卻不是用石頭制成的,一來在山中開鑿巨石動靜太大,二來要将上千斤的巨石搬上山頂太困難。
最終,李四維大手一揮,讓工兵連做了二十多個大木桶,四尺來高、口徑也在三四尺間,然後和沙石水泥一道搬上山頂,就在山頂上攪和了混凝土,澆灌成了混凝土礌石,待混凝土一幹就打橫推倒,用繩索木樁固定在山頂,覆上枯草,選派了一個精幹的班守着。
這方法卻比開山鑿石來得快,工兵連的将士不消三天便布置妥當了,張浩峰向李四維請示之後,又在張裕、廟嶺和嶽家嶺三處前線陣地布置起了礌石,将士們幹勁十足。
新兵營的訓練也搞得有聲有色,新選調的教官都是久曆沙場九死一生的精卒悍将,每個項目都親自陪練,哪個新兵還好意思叫苦喊累?一天訓練下來,衆新兵倒頭便能睡,呼噜打得震天響……效果當然也顯而易見,不幾日,便被拉到山中搞實戰演練去了。
春節将至,補給連和炊事排也沒有閑着,在這個物資困乏的年代,要讓兄弟們過好年并不容易!
劉黑水派人四處搜羅肉食,奈何山中貧瘠,跑遍了芮城、平陸竟然連一頭整豬都買不到,倒是買了不少魚回來,可是,也舍不得吃……村西口外燒磚挖了幾個大坑,劉黑水組織補給連的将士稍一整理便成了池塘,引來了一些水正好養魚,按照劉黑水的說法,“這點魚根本喂不飽兄弟們,倒不如養着,以後不愁莫魚吃”。
韋一刀也從炊事排抽調人手,親自帶進山裏,挖蛇洞、找野菜,每日裏倒也有些收獲。
隻是,特勤連的進展卻有些不盡如人意,黃化每次歸來倒也能帶回不少情報,但卻沒有李四維心儀的目标。
畢竟,六十六團還處在恢複期,目标太大啃不動,目标太小又莫得啥油水。
四零年二月五号,農曆三九年臘月二十八,立春,天朗氣清,已經頗有春天的氣象了。
一大早,廖黑牛便帶着兩個衛兵來了,還抱了頭小羊羔,與剛出村口的李四維碰了個正着。
“黑牛,”李四維見到廖黑牛自然高興,可是見到他懷裏的小羊羔便有些疑惑了,“咋搞了這麽頭小羊?”
李三光也笑呵呵地望着廖黑牛懷裏的小羊羔,“廖團長,要送禮也該大方些……這麽小的羊,給兄弟們熬湯都不夠呢!”
“龜兒的,”廖黑牛笑罵一聲,抱着羊羔就跳下了馬,“老子團裏都快窮得揭不開鍋了,哪有心思給你們送禮!”
說着,廖黑牛将懷裏的羊羔往李三光懷裏一塞,“這羊羔子吃肉吃不來,給千生留着,母的,養大點就能喝奶了!”
“這……”李三光讪讪一笑,扭頭望向了李四維。
“呃……”李四維也是一滞,心中卻有些暖,笑着點了點頭,“這主意好!”
兩個娃越長越大,食量也越來越大,但是,團裏夥食營養不多,再過一段時間,甯柔和伍若蘭怕是喂不飽兩個娃了,有了羊奶,兩女也能輕松些。
“老子想的辦法還有錯,”廖黑牛有些得意地瞥了李四維一眼,話鋒卻是一轉,“回團部,有樁買賣和要你商量!”
“啥買賣?”李四維遞給廖黑牛一支香煙,輕輕地問了一句,“能賺不?”
“龜兒的,”廖黑牛接過煙,一瞪眼,“要是莫得賺,老子不白跟了這些年?”
“嗯,”李四維劃燃火柴給廖黑牛點了煙,轉身往團部走去,吞雲吐霧,“便走邊說吧!”
“還是鹽池!”廖黑牛點點頭跟了上去,眼神漸漸地明亮了起來,“根據占權的消息,鹽池昨天來了一批物資……”
李四維連忙擺了擺手,扭頭盯着廖黑牛,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這消息黃化昨晚就彙報過了,可是,光憑我們的力量……難呐!”
“難就不整了?”廖黑牛一瞪李四維,“這可不像李大炮說的話!”
“黑牛,”李四維輕輕地搖了搖頭,一聲歎息,“我和三羊仔細琢磨過,整是有機會整赢,可是……隻有兩天就過年了啊!”
“過年咋了?”廖黑牛兀自不甘,“過年就不打仗了?”
“黑牛啊,”李四維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過完年,兄弟們就該大一歲了……”
李四維的聲音漸漸低沉,又默默地吸起了煙。
廖黑牛一怔,默然無語。
多過一年,兄弟們就能長大一歲呢!
可是,這一整,必定又有很多兄弟過不了年。
“再等一等吧!”李四維将煙吸完,扔掉了煙頭,狠狠地踩滅,“再怎樣,也讓兄弟們安安生生地過完這個年吧!”
“可是,”廖黑牛欲言又止,最終化作一聲歎息,“我們團……都快過不起年了。”
“走,”李四維使勁地拍了拍廖黑牛的肩膀,“等一下回去,牽上四匹騾子!”
在豫西剿匪之時,六十六團繳獲了百多匹騾馬,馬匹自然舍不得吃,但騾子卻可以應應急。
“騾子?”廖黑牛一愣,連忙搖頭,“老話說,‘驢肉香,馬肉臭,打死不吃騾子肉’,我不要!”
“龜兒的,”李四維扭頭一瞪廖黑牛,“都是把腦殼别在褲腰帶上的人了,還窮講究啥?讓兄弟們過個肥年,過完年就好好地幹幾買賣!”
“可是,”廖黑牛還有些擔心,“黑水能幹嗎?”
“咋不能幹?”李四維笑着搖了搖頭,“騾子還能比兄弟們更重要?”
顯然,李四維把事情想簡單了。
團部會議室,劉黑水聽到李四維的話,連忙搖頭,“團長,絕對不能殺騾子……我再去想辦法,中條山買不到豬肉,我就讓兄弟們去南岸買!”
李四維有些意外地望着劉黑水,沒有說話。
劉黑水連忙解釋,“我部一路輾轉,辎重全靠騾子馱運……它們也是我們的兄弟!”
“呃……”李四維一滞,心中卻起了一絲漣漪。
果然還是軍人質樸啊!
騾子出了力就能被劉黑水當作兄弟,可是,兄弟們爲抗戰抛頭顱灑熱血,最終卻落了過什麽樣的結局?再過幾年,又有幾人記得他們的勞苦和功績?
“團長,”劉黑水見李四維沉默不語,心中不禁有些忐忑,連忙解釋,“山中也不便利,運輸補給也還得靠這些騾子呢!”
“算了,”李四維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殺了……你們去想辦法,反正過年要讓兄弟們吃上肉!”
李四維自然明白“慈不掌兵”的道理,但也做不到不顧将士們情緒獨斷專橫的事來。
都是一群苦哈哈,做長官的不體恤他們,還能指望哪個來體恤他們?
“是,”劉黑水連忙允諾,“我這就派人去南岸想辦法!”
劉黑水匆匆而去,李四維有些赧然地望了廖黑牛一眼。
“老子就曉得,”廖黑牛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們團裏雖然莫得多餘的騾子,但殺一兩頭也不成問題,可是,兄弟們不答應……”
“龜兒的,”李四維掏出一根煙遞給了廖黑牛,笑罵着,“你早曉得咋不給老子說一聲?”
“嘿嘿,”廖黑牛接過香煙,狡黠地一笑,“老子不是看你們團騾子多,想着打打秋風也好嘛!”
說着,廖黑牛站起身來,搖頭晃腦地往門口去了,“買賣沒做成,秋風也沒打到,老子還是去看看幹兒子吧!”
買賣自然是要做的,隻是,李四維要在做買賣之前讓兄弟們安安生生過個年,或許那樣……心中的愧疚能稍減一些。
大年三十如期而至,團裏喜氣洋洋,炊事排忙着準備飯菜,衆将士忙着打掃衛生、布置會場,忙并快樂着。
李四維一大早便出了門,先去了前線陣地,一一檢查了各部炊事班,有菜有肉,又去了工事裏,那一座座嶄新的堡壘外面都貼上了春聯,将士們就好似搬了新家一樣将工事的裏裏外外都整得清清氣氣的。
巡視完三處前線陣地,然後才是新兵營。
新兵營裏也打掃得幹幹淨淨,衆将士都是一臉的喜氣,見到李四維進了營地,紛紛敬禮問好。
“團長,”羅平安剛開完會,見到李四維進了營地連忙迎了上來,“過年了,兄弟們都高興,俺們想着搞個晚會……”
“嗯,”李四維笑着點了點頭,徑直往營部走去,語氣中卻帶着一絲沉重,“讓兄弟們把這個年過暢快了……過完年,你們營就該拉上去了!”
“團長,”羅平安一怔,勉強地笑了笑,“當兵的嘛,遲早都得過這一關!”
“平安,”李四維回頭望了羅平安一眼,神色凝重,“這一次的目标在鹽池。”
“是,”羅平安連忙允諾,一臉肅然,“俺知道該咋做了!”
“好,”李四維點點頭,邁步進了營部,召集全營幹部開了個小會。
離開了新兵營,李四維又進了醫護排。
經過兩個來月的休養,傷員大多已經陸續地歸了隊,隻有些重傷員還在營裏将養,醫護排倒也不甚忙碌,營地裏也打掃得幹幹淨淨,一片換樂氣氛。
李四維剛走進醫護排的營地,便見幾個醫護兵圍在台階上,不時地傳出歡聲笑語,走進了才發現,她們正在逗着千生和安安呢!
過年了,也不好再麻煩仝大娘,甯柔和伍若蘭也清閑了下來,就把兩個娃帶進了醫護排,倒讓醫護排的一衆女兵當成了寶。
“團長,”看到李四維過來,衆女兵連忙望了過來,臉上都洋溢着笑容,誇贊聲四起。
“千生好乖呢!哪個都能抱……”
“安安好漂亮呢!以後肯定像甯醫生和伍醫生一樣漂亮……”
李四維笑呵呵地聽着衆人的誇贊,望了望被翠兒抱在懷裏的千生,又望了望依舊賴在伍若蘭懷裏的安安,不無得意,“千生像我,不認生,安安……像個小公主,嬌氣……”
“你才嬌氣!”伍若蘭白了李四維一眼,護着犢子,“安安還小……”
“對對對,安安還小,”李四維讪讪地賠笑着,目光緩緩掃過衆人,“都說女人能頂半邊天……我看不止啊!這些年,我們轉戰千裏,要是沒有你們這群女人……你們辛苦了!”
說罷,李四維“啪”地沖衆人敬了個禮,轉身便往病房走去。
他給不了這些女兵任何東西,除了一個軍禮!
慰問完傷兵和醫護人員,李四維又去村裏轉了轉,讓劉黑水送去了些米面。
前番戰事,這些老鄉可是冒着戰火擡回了受傷的兄弟們啊!
年關,是對上一年的總結,也是對下一年的展望,下午,李四維又在團部召開了全團幹部大會,然後去看了看長眠在西山上的兄弟們,回到村中已經是暮色時分了。
大年夜,沒有煙火沒有爆竹,但空氣中飄蕩着此起彼伏的歡笑聲,聽着那歡笑聲,李四維的臉上也多了幾絲笑容。
碰上這麽個亂世,李四維能做的也隻有讓兄弟們好好過個年了,過完年,該拼命的還得拼命,該流血的還得流血,該……
想着想着,李四維的腳步又沉重了起來……這就是軍人的命啊!
小木屋裏燈火昏黃,甯柔和伍若蘭的笑語聲不時飄出,讓李四維的腳步又輕快起來了。
“啥事這麽高興?”李四維笑呵呵地進了門。
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碗筷,兩個娃安靜地躺在床上,兩女在床邊擺弄着一堆小娃娃的衣服鞋襪,笑語連連,聽到李四維的話,甯柔望了過來,揚着手裏的小衣服,俏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姐妹們送給娃的,漂亮吧?”
“漂亮,”李四維連連點頭,徑直走了過去,“都是些心靈手巧的姑娘!”
“啥姑娘!”伍若蘭嬌嗔着,“翠兒姐姐和秀蓮姐姐已經有人了,曼兒姐姐她們……”
說着,伍若蘭連忙閉上了嘴巴,李曼她們本來也嫁了人,不過嫁的是武大壽,被李四維取了腦袋……
“吃飯吧!”李四維勉強一笑,當先走到了桌邊。
幸福的年夜飯,可這幸福的确來之不易,理當珍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