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自青藏高原滾滾而下,将華北平原一分爲二,成爲阻隔豫北和中原的一道天塹。
平漢鐵路跨越黃河,在南岸的鄭州與隴海鐵路交彙,使鄭州一躍成爲中原腹地的交通樞紐、兵家必争之地。
早在一九二二年,日寇就在鄭州籌建領事館,積極刺探情報,爲他們的侵略計劃做準備。
占領徐州之後,日寇大本營訓令華北方面軍和華中派遣軍合攻中原,試圖把中國軍隊消滅于鄭州開封一線,然後沿平漢鐵路南下,攻取武漢。
五月二十一日,第一戰區司令長官程潛将軍指揮戰區所屬将士發動了反擊,意欲将孤軍冒進的土肥原賢二所部(日寇第十四師團)圍殲于蘭封地區,奈何第八十八師龍師長擅自棄守隴海鐵路上的戰略要地蘭封,其餘各部隻得紛紛撤離,至二十四日,蘭封、砀山相繼失守。
二十七日,薛嶽将軍指揮豫東兵團順利收複蘭封,至二十八日,日寇瘋狂反撲,第二十七軍桂軍長又擅自棄守陣地……此時,日寇三路援兵自豫北、皖北、豫東齊至,守軍難以抵擋。
至六月六日,蘭封、歸德、杞縣、許通、陳留、枳城、扶溝、開封、尉氏相繼失陷,日寇兵鋒直指第一戰區司令長官部所在地――鄭州。
至此,蘭封會戰徹底失敗,被委員長斥爲“千古笑話”。龍師長也因此成爲抗戰以來第一個被槍決的中央嫡系将領。
爲阻敵西進,新八師在花園口掘開黃河大堤,濁濁黃河之水奔騰而下,折向東南,橫掃豫東、皖北、蘇北,奪淮河水道、彙入長江,注入東海,最終形成了跨越豫皖蘇三省四十四縣的黃泛區。
黃泛區形成以後,第一戰區與黃河水利委員會共同制定了河防國防兼顧的以黃治敵策略:(一)不使潰口斷流,亦不使潰口集流。(二)東壩頭以下之缺口聽其自然,任泛水分散成灘,使敵軍重兵器不易運輸,阻敵西進。(三)加強花園口潰口西壩頭……根據軍情變化的态勢,不斷地修理,疏導豫東地區的各種河溝水道,充分發揮黃水的地障作用,威懾和牽制日軍。
自此,黃泛區成了第一戰區牽制和打擊日寇的重要工具。
三月二十一日夜,暫五師抵達鄭州,關師長直接去了司令部,其餘各部暫時被安頓在西郊的軍營裏。
一路急行軍,衆将士疲憊不堪,入營便匆匆安睡,不多時,鼾聲如雷。
夜半時分,李四維從夢中驚醒,猛然翻身坐起。
同住一屋的鄭三羊好似并沒有睡着,聽到動靜也坐了起來,“團長,咋了?”
李四維使勁地揉了揉臉,擡頭勉強一笑,“莫事……三羊,咋還沒睡?”
鄭三羊苦笑,“哪裏睡得着哦?”
“有啥睡不着的?”李四維笑罵了一聲,“你龜兒又不是第一次上前線!”
鄭三羊歎了口氣,“團長,這豫中地處平原……地形倒和上海有些像呢!”
“上海?”李四維怔了怔,沉吟着,“這裏有黃河水障阻隔,應該不會有上海那樣的大規模戰役……多半是小規模的襲擾戰。”
鄭三羊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倒覺得……上面要有大行動!”
李四維呵呵一笑,“積小就可以成大嘛!隻要小規模的襲擾戰在這條防線上多搞幾處,多搞幾次……也就成大行動了!”
所謂“水往低處流”,黃河之水過了新鄭縣,便逐漸彙入了沿途的河流和低窪地帶……所以,在沿泛區這兩百多公裏的防線上,很多地方雖然水網密布,重型武器難以運輸,但攜帶輕武器的小股部隊完全可以通行,若是有足夠的兵力在這條漫長的防線上同時發動襲擾戰……小鬼子必然會焦頭爛額。
鄭三羊愣了愣,“我們急匆匆地趕過來……就是爲了打襲擾戰?”
李四維輕輕地搖了搖頭,“隻是猜測而已……不過,鬼子的坦克肯定是開不過來了,就算有大仗打,老子們也絕不會打成上海那樣!”
“那倒也是!”鄭三羊輕輕地點了點頭,突然又滿臉苦笑地搖起了頭,“狗日的,你都不急,老子急啥?”
“就是嘛!”李四維擺了擺手,“睡吧!”
說罷,李四維躺了下去,緊緊地閉上眼,卻如何也睡不着,迷迷糊糊間,天色已然大亮。
到前線了,晨會過後,訓練取消了,将士們各自回營,吃飯、備戰!
中午時分,關師長回來了,帶回了最新的命令,也帶回了糧饷和武器彈藥。
師部會議室,各團長和師部各直屬部隊主官齊聚一堂,正襟危坐,神色肅然。
關師長坐于主位,目光緩緩掃過衆将,神色一肅,“本月十八日,日寇第十一軍向吳城發動攻擊,意圖攻取南昌,遭到吳城守軍頑強反擊,戰事正酣,因此,軍委會電令各戰區盡快發動反擊,以達到襲擾、牽制日寇之目的。”
說着,關師長聲音一頓,神色凝重起來,“根據戰區司令部的命令,我部需即刻開赴中牟、尉氏一線,協同當地的河防部隊,伺機向對岸的日寇據點發動攻擊!”
當日,花園口決堤,黃河之水奔騰而下,各路日寇頓時陷入困境。
第十四師團一部被圍困于中牟城中,日寇第二軍組織了一個工兵聯隊、六個工兵中隊的救援隊,用大批舟船救援被困部隊。
位于泛區中心位置的第十六師團一部來不及撤走,被沖走、淹死大半,來不及撤走的車輛、火炮、戰車等重武器均沉于水底,靠航空兵空投的食物、醫藥和救生設備共計六十一噸半。
被洪水隔于新鄭以南的第十六師團的五個大隊就地組織防禦,也是靠空投度日,最後由第二軍派出的船艇隊救回。
泛區形成以後,日寇大本營于六月十七日對豫東的兵力做了新的部署:(一)第十四師團在開封、蘭封一線集結;(二)第十六師團在杞縣、睢甯、甯陵之間集結;(三)第十師團主力在夏邑、會亭集、永城附近集結,隻要水害涉及不到,即應以一部兵力盡可能長期保持枳城、鹿邑、亳州、渦陽地區。
日寇當日的慘境,李四維無緣得見,但是很快他就見到了泛區的真容。
作爲關師長最信任的将領,李四維毫無意外充當了急先鋒,帶着六十六團沿平漢線一路南下,于當日傍晚趕到新鄭,休整一夜,又在第二天一早調頭東進,沿着大道直奔尉氏方向而去。
中午時分,李四維率部趕到了一座小村外。
村子很小,有些破敗,村外建了些簡陋的防禦工事,崗哨也很單薄。
應該是這裏了,隻是,這河防未免也太兒戲了些!
李四維連忙把隊伍停在了村外,帶着苗振大步流星地往村口去了,隻是臉色并不好看。
這時,村子裏也迎出來了一個上校軍官,三十多歲年紀,身材精瘦,面上有些滄桑之色,卻是滿臉笑容,“李團長吧?我姓耿……你們來得還真快。”
“耿團長,你好!”李四維神色肅然,“軍令在身,不敢怠慢!”
說着,李四維一指門口那些簡陋的工事,“這就是你們的河防工事?”
耿團長一怔,連忙搖頭,“這是耿某的團部駐地……我部負責前方三裏長的河防,自北向南有三處工事……那工事雖比不得後方的要塞,卻要比也這些要嚴實得多!”
李四維一愣,有些赧然,“小弟初來乍到,倒是莽撞了!”
“莫事,”耿團長爽朗地一擺手,“走,去團部說!”
李四維回頭指了指村外的部隊,滿臉爲難之色,“耿兄可有遮風擋雨的地兒……兄弟們倒是皮糙肉厚,可是,糧食總得找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擱着!”
“那是那是,”耿團長連忙點頭,略一沉吟,“在西南面有個村子,離此不過兩三裏地,隻是也遭了水災……”
“莫事,”李四維笑着搖了搖頭,“兄弟們有的是力氣,收拾一番也比風吹雨淋來得安逸!”
“二喜,”耿團長回頭望了自己的衛兵一眼,“你帶六十六團的兄弟過去。”
“是,”一直跟在耿團長身後的衛兵連忙答應,望了苗振華一眼。
苗振華呵呵一笑,連忙轉身帶路,“兄弟,跟俺來!”
二喜跟着苗振華走了,耿團長扭頭望向了李四維,“李團長,咱們進去說吧!”
李四維猶豫了一下,“耿兄……能不能先帶小弟去前面看看?”
“好!”耿團長很爽快地點了點頭,“咱們到前面的山頂上去看,站得高看得遠嘛!”
說着,耿團長當先而行,李四維緊随其後。
那山包不過二三十米高,方圓百十米。
“被水淹過,”耿團長指了指山腰,輕輕地歎了口氣,“我們剛來的時候,那山下面半截都是黃色的,下了幾場雨才把泥沙沖幹淨……那場洪水大得很呐!”
李四維默默地點了點頭,腳步卻有些沉重。
氣氛突然就變得沉默,兩人順着山坡爬了上去。
站在山頂上,李四維看到了泛區的真容。
水,到處都是水,在陽光下泛着黃色的光,那地勢稍高的地方露出了水面,也是黃燦燦的一片,那都是殘留的泥沙!
耿團長說,站得高看得遠。
可是,李四維站在山包上,站在這一片最高的地方,放眼望去,卻全是一樣的景象……混濁的水,黃色的沙丘!
“這也是莫辦法的事啊!”耿團長神色黯淡,輕輕地歎了口氣,“反攻開始的時候,兄弟們士氣高漲,順利地奪回了不少地方,可是,蘭封突然丢了……後來重新組織反攻,一開始也很順利,可惜……”
說着,耿團長一聲長歎,無盡悲憤,“唉,上面的人……不好說啊!總他娘的有幾個慫貨!後來,錯過了戰機,小鬼子的援軍來了,飛機坦克大炮一個勁兒地招呼……頂不住,真的頂不住啊!”
“我知道,”李四維怔怔地望着東面的澤國,輕輕地開了口,“那樣的仗……我在上海打過。”
耿團長點了點頭,長長地籲了口氣,“後來,上面引來黃河水才逼退了小鬼子,要不然現在……隻是,苦了這裏的百姓……我們剛來的時候……”
耿團長聲音一顫,沒有再說下去。
李四維長長地吸了口氣,“他們爲抗戰做出的犧牲……曆史會記住,後人會記住,中華民族會記住!”
“是嗎?”耿團長扯出一絲笑容,那笑容卻比哭還難看,“可是……”
“耿兄,”李四維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回去準備一下……把他們失去的家園奪回來,把那些逼得他們失去家園的強盜打出去!”
“打?咋打?”耿團長一怔,搖頭苦笑,“哪個兄弟不想打過去?可是……這水一眼都望不到頭,咋打?”
“耿兄!”李四維聲音一沉,滿臉堅決,“俗話說‘逢山開路、雨水搭橋’,隻要肯吃苦,這世上哪有翻不過去的山,哪有趟不過去的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