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不能下雨啊!"望東嶺上,二當家擡頭望着陰沉沉的天空,神色中透着一絲擔憂,"雨一來,就白忙活了!"
冬日少雨,但今天的天色的确有大雨欲來的征兆。
"無妨,"四當家笑着搖了搖頭,"官軍連處躲雨的地兒都沒有,他們說不定會提前進攻..."
"嘭...轟..."
他話音未落,晨霧籠罩之中的桐樹嶺上陡然響起了爆炸聲,緊接着,又是幾聲巨大的爆炸聲傳了過來,"嘭嘭嘭...轟轟轟..."
二當家頓時滿臉喜色,"好!官軍真的急了...老四,準備出擊!"
"是!"四當家也有些激動,答應一聲,轉身就走。
戰壕裏,一隊隊的杆子早已嚴陣以待,每隊五十餘人,足足十隊,十個頭目見四當家過來,連忙行起了注目禮,等着他下令。
四當家沒有急着下令,隻是緊緊地盯着晨霧中的桐樹嶺,一雙耳朵豎了起來。
"嘭...嘭...轟轟..."
很快,那爆炸聲便蔓延到了桐樹嶺西坡,隐約中夾雜着撕心裂肺的慘嚎聲。
桐樹嶺西坡下是望東溝,不過三五百米寬,四當家甚至能聞到桐樹嶺上飄過來的硝煙氣味,卻看不清山嶺上的情形!
但是,那清晰可聞的慘嚎聲已經讓他興奮不已了!
是時候了!
四當家猛然拔出了短槍,舉過頭頂,用力一揮,當先向嶺下摸去。
一衆杆子紛紛端起武器跟了上去,動作輕緩,步履無聲。
一時間,晨霧中人影幢幢,好似一條條幽靈,正欲擇人而噬。
桐樹嶺上,廖黑牛站在嶺邊,望着霧氣彌漫的望東溝,神情凝重。
這一次,他們是餌!
山嶺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被炸翻倒的桐樹,斷枝殘葉遍地,碎石土屑成堆...就在斷枝殘葉和碎石土屑中,二十多個兄弟一邊翻滾一邊扯着嗓子嘶嚎着,不過,他們身上并無傷痕,隻是衣衫有些髒亂。
"狗日的,"馬躍站在廖黑牛身邊,忿忿不已,"這得三五十顆地雷吧?他們倒是舍得下血本!"
廖黑牛望了他一眼,有感而發,"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啊!"
說着,他取下了肩上的長槍,神色凝重,"随時準備接應,老子去前面看着!"
"我去吧!"馬躍連忙一揚手中的長槍就要下去。
"不,"廖黑牛鄭重地搖了搖頭,"你留在嶺上接應!"
"也行!"馬躍并不堅持,呵呵一笑,"你嗓門大,演得更像些!"
山坡上的爆炸聲嘎然而止,餘音還在山谷中回蕩。
"龜兒的!"廖黑牛笑罵一聲,端起長槍就沖了下去,高叫着,"沖下溝去,就地紮營!小心戒備,盡快建立防禦!"
洪亮的吼聲在山間回蕩。
"是!"衆将士轟然允諾。
一隊人跟在廖黑牛身後向山溝裏摸去,其他人卻在忙着清理被炸得散落四處的樹筒子,擡了就往樹林裏扔。
"嘭...轟...嘭...轟..."
不時又有爆炸聲響起。
這桐樹嶺是杆子們布下的最後一處雷區,地雷十分密集,扔到樹林中的樹筒子不時就會砸爆一兩顆地雷。
很快,廖黑牛一馬當先摸到了溝裏,貓着身子就往望東嶺沖去,剛沖出百十米,突然眼神一凝,露出了笑容...龜兒的,來了!來得這麽快!比大炮預計的還要快!
"杆子!杆子就在對面..."
廖黑牛立刻扯起嗓子吼了起來,連忙蹿到了一堆亂石之後,擡槍便朝晨霧中的人影打去,"砰..."
槍聲打破了望東溝的甯靜。
"砰砰砰..."
衆将士連忙舉槍便打,狹路相逢...先下手爲強!
"狗日的,被發現了!"槍聲響起,二當家也急了,一揮短槍,大吼着,"沖啊..."
"砰砰砰..."
一衆杆子端着槍向溝裏沖去,想要趁官軍立足未穩之時一鼓而勝!
"砰砰砰..."
"哒哒哒..."
望東溝裏槍聲震天,雙方寸步不讓!
一時間,望東溝裏硝煙與晨霧翻騰。
"咻咻咻..."
子彈橫飛。
"噗噗噗..."
碎石草屑與子彈共舞,斷枝殘葉與鮮血齊飛。
"啊啊啊..."
慘嚎聲不絕于耳。
"咋回事?"老觀峰下,五當家皺了皺眉,"狗日的,二哥他們也太心急了!"
說着,他一咬牙,"兄弟們,給老子沖,功勞不能全部讓他們得了..."
一衆杆子連忙端起槍,從藏身之處跳了出來,循着槍聲沖了過去!
翠柏峰下,六當家聽到槍聲之時,臉色也不好看...說好的合圍呢?說好的全殲呢?二哥他們這不是打草驚蛇了嗎?
"狗日的!"六當家雖然心中不舒服,卻不敢怠慢,一揮短槍,當先沖了出去,"跟老子沖!"
三面夾擊也能狠狠地咬下官軍一塊肉來!
山腰上,孫大力望見杆子行動,一望趙德柱,"老子們去抄後路,你們圍過去!"
話音剛落,他已經帶着特勤連的兄弟沖了出去,兵鋒直指望東嶺。
趙德柱一怔,連忙吩咐二連長,"你讓李先何排跟着孫連長他們!"
特情連一分爲二,趙德柱擔心孫大力身邊人手不足,便派出了李先何排!
這李先何排和占權排的情況差不多,雖不如特勤連精銳,卻也比普通的排要強上許多。
"是!"二連長答應一聲,匆匆傳下命令,不多時,一個敦實幹練的青年帶着一個排向孫大力他們跟了上去。
三十多個兄弟個個伸手矯健,戰術動作老練...正如廖黑牛所說,這些都是老兵油子啊!
他們一走,趙德柱連忙帶着剩下的将士向山下摸去,追六當家的隊伍去了,"不要急着開槍,先準備手榴彈,等老子的命令!"
望東溝不足兩裏長,戰鬥在中段打響,距離南面的老觀峰和北面的翠柏峰都不足一裏地。
五當家和六當家率部從兩翼匆匆向戰場沖去,正是立功心切之時,渾然不知自己身後還墜着一支官軍。
正在激戰的廖黑牛卻聽到兄弟們急切的吼聲。
"北面有杆子打過來了..."
"南面也有杆子打過來了..."
"狗日的,"廖黑牛怒罵一聲,"撤!要活命的都給老子撒開腳丫子往嶺上跑..."
吼罷,廖黑牛扣下扳機又放了一槍,從亂石堆後蹿了出來,貓着身子就往山坡上沖去。
衆兄弟也一窩蜂地沖上了山坡,往林子裏鑽去。
望着落荒而逃的官軍,四當家卻隐隐感到有些不對勁!
可是,戰鬥就是戰鬥,開弓沒有回頭箭!
二當家一咬牙,大吼起來,"官軍敗了,官軍敗了...追上去,一個也莫放跑!"
"一個也莫放跑!"
一衆杆子精神大振,端起槍就追了上去。
望東溝裏霧氣彌漫,站在望東嶺上的二當家看不清下面的戰況,但是,他聽得出來槍聲在往桐樹嶺上迅速移動。
官軍退了!
二當家頓時心中一松,露出了笑容,略帶幾分惋惜,"還是急躁了些啊,怕是不能全殲..."
"官軍!"
"官軍從北邊摸上來了..."
"官軍從南邊沖上來了..."
二當家話音未落,便聽得戰壕裏響起了一陣驚呼,笑容頓時凝固在了臉上,心底寒氣直冒...官軍咋摸上來的?!
"砰砰砰..."
二當家還沒回過神來,槍聲已然響起,兩路官軍一南一北往嶺上沖來,個個健步如飛!
"機槍手,機槍手...啊呃..."
猴子驚惶地叫了兩聲,便被一枚流彈擊穿了胸膛,吼聲化作了悶哼,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哒哒哒..."
機槍剛叫了幾聲,一顆子彈便正中機槍手的額頭,"噗...呃...",血光飛濺,機槍手渾身一震,無力地撲倒在槍管上,機槍頓時啞了火!
旁邊的杆子一把推他,正要補位,又被一顆子彈掀翻在地!
"砰砰砰..."
子彈撲面而來,官軍蜂擁而上,二當家肝膽俱裂,一貓身子隐入戰壕之中,撒腿向北面跑去。
戰壕的北端連通鷹嘴峰,沖上鷹嘴峰就有活路!
望東溝裏,五當家聽到了四當家的吼聲,又聽得槍聲正迅速向桐樹嶺上移動,頓時就急了,"快!快!斜插上去,往桐樹嶺上沖..."
"砰砰砰..."
"哒哒哒..."
他話音未落,就聽得望東嶺方向槍聲大作,頓時懵了,腳步一僵,慌忙回頭望向了望東嶺方向...可是,晨霧之中,望東嶺若隐若現,哪能望得清楚?
不過,望東嶺上的槍聲卻是越來越急促了,慘叫聲不絕于耳!
狗日的!官軍咋摸過去了?
五當家暗罵一聲,一揮短槍就掉轉了方向,"快,回援!回..."
"砰砰砰..."
"啊啊啊..."
他話音未落,便聽得後隊槍聲大作,慘叫聲此起彼伏。
"官軍...官軍從後面圍上來了..."
後隊傳來了一聲凄厲的驚呼!
咋會這樣?
五當家如墜冰窟,那急促的槍聲卻似催命的更鼓讓他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嘶聲大吼起來,"就地防禦,就地防禦..."
"砰砰砰..."
"啊啊啊..."
可是,那槍聲和慘叫聲沒有絲毫減弱,晨風中血腥氣越來越濃!
就在五當家一夥亂成一團的時候,六當家一夥也遭遇了相同的命運,趙德柱也是從背後下手,卻要手黑得多,直接跟進到不足五十米距離,一個沖鋒,黑壓壓的手榴彈先砸了過去。
"咻咻咻...嘭嘭嘭...轟轟轟隆隆..."
一衆杆子頓時被炸懵了!
還沒等他們回過神來,子彈便如飛蝗般撲了過來,"咻咻咻...噗噗噗...",頓時血光飛濺,把還站着的杆子紛紛掀倒在地。
"反擊!反擊..."
六當家在爆炸聲響起之時便下意識地撲倒在地,倒撿回了一條命,一見這場面,也是牙呲欲裂,一邊吼着,一邊尋找掩護反擊!
就在五當家、六當家被襲之時,四當家的攻勢也是一弱,他也聽到了望東嶺上那如雨的槍聲!
"八隊、九隊、十隊斷後,"四當家當機立斷,連忙轉身往望東嶺方向攻去,"其他人随我回援!"
一衆杆子有些慌亂,但還是迅速行動起來,留下百餘人斷後,其他人調頭跟着四當家沖向了望東嶺方向。
廖黑牛聽到槍聲一弱,暗叫不好,連忙大吼起來,"杆子要跑..."
"殺啊..."
他吼聲剛起,李四維的吼聲也在桐樹嶺上響起,直沖雲霄,"跟老子沖,全殲杆子,攻破飛鷹堡..."
"殺啊!"桐樹嶺上喊聲震天,"攻破飛鷹堡!"
一時間,那吼聲将槍聲都壓了下去!
李四維一馬當先,帶着黑壓壓的隊伍從桐樹嶺上直沖而下,猶如咆哮的巨龍!
負責斷後的杆子都是心中一慌...不是說好五百人的嗎?這都有上千人了!
"砰砰砰..."
"咻咻咻..."
槍聲如驟雨打芭蕉,子彈如飛蝗撲新稻!
有驚愕的杆子已經被密集的子彈掀翻,有機靈的杆子轉身就跑!
一百人擋千人,他們如何敢擋?
不過,槍聲四起,又能往哪裏跑?
逃跑的杆子跑着跑着便摔到在了雜草亂石之中。
聽得身後的動靜,四當家心底寒氣直冒,隻能撒開腿拼命地跑...跑不一定跑得掉,但是停下來絕無幸理!
跑!跑!跑!
一衆杆子做鳥獸散,在望東溝裏亡命狂奔,隻是...望東溝裏再無一處生地!
潰散很快就演變成了屠殺...槍聲震天,慘叫聲在山溝裏回蕩,草叢亂石間裏屍骸堆疊,血腥氣撲鼻!
一衆杆子根本不明白:在戰場,放棄抵抗就等于放棄了生命!
當幸存的杆子開始跪地求饒的時候,預備營和直屬連的新兵猶豫了,但是沖上來的老兵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将一個個投降者射殺,端起槍繼續往前沖!
戰場上沒有憐憫,當參戰者拿起武器,他們的命運就已注定:勝或死!
"砰砰砰..."
槍聲在繼續響,不複先前的急促。
"啊啊啊..."
慘叫聲在繼續響,逐漸變得零落。
血在繼續流,已然彙聚成了溪流!
望東嶺上的槍聲已經嘎然而止,二當家仰面倒在戰壕裏,身下血流如注,臉上驚恐的表情已然凝固,雙目依舊圓瞪、外凸!
特勤連的将士返身殺向了望東溝,将慌不擇路的往嶺上沖來的杆子一一掀翻在地。
子彈如飛蝗般迎面撲來,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四當家終于反應過來了...望東嶺已經丢了,沖上去隻能死!
四當家一掉頭向南面跑去,北面的槍聲也停了,隻有南面還有零星的槍聲在繼續響着...那裏還有兄弟在反抗!
好似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四當家向南亡命狂奔,快如捷豹!
"狗日的跑得快!"黃化看到了他,怒吼一聲,"黑娃,幹掉他!"
在六安城外救回的劉黑娃因爲槍法出衆被留在了特勤連,很得黃化的看重!
"是!"劉黑娃答應一聲,端起長槍沿着山坡斜沖下去,奮起追擊。
"砰..."
距離拉近在三五百米,劉黑娃毫不猶豫地擡起槍口扣下了扳機!
真正的神槍手不需要瞄準鏡,感受敵人的軌迹,預估敵人的落點,果斷出擊...一切靠天賦第六感和苦練!
"咻..."
子彈怒吼着沖出了槍口,刺破空氣,呼嘯而去!
"噗...噗通..."
四當家渾身一震,又被慣性的力量帶着向前沖出幾步,然後軟軟地栽倒在地。
劉黑娃繼續奔跑,沖向了倒地不起的四當家,猶如獵狗沖向了自己的獵物!
晨霧散盡,槍聲終于停了,匆匆敢來的醫護排鑽進了戰場,開始救治傷員,炊事排也跟了進來幫着打下手。
看着滿地屍骸,聞着撲面而來的血腥氣,老兵面不改色,端起刺刀開始補刀,新兵卻反應不一:有人強撐着學老兵開始補刀,有人怔立當場,有人彎腰開始幹嘔,有人拄着長槍拼命喘息,有人幹脆跌坐在地...但是,無一例外都是臉色慘白!
對于他們來說,這是第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戰鬥!
這時,張家鳳和富察莫爾根各自帶着一隊軍官沖了上來,照着跌坐在地的新兵就踢,望着怔立當場的新兵就罵,"動起來!都給老子動起來...在沒有确認敵人已經全部斷氣之前,戰士是沒有權力休息的!"
動起來就是補刀!
"噗噗噗..."
利刃刺入骨肉的聲音沉悶而又急促,夾雜着傷員們的痛苦哀嚎在沉默的望東溝裏回蕩,顯得格外清晰、刺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