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先生曾感歎中國人是“一盤散沙”。
很小的時候,李四維便聽過“一個和尚挑水喝,兩個和尚擡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的故事。
稍長一些,他也不止一次地聽說過“一個中國人是一條龍,一群中國人是一條蟲”的俗語。
後來,他明白了,國人雖然勤勞而聰慧,卻喜歡内鬥!
到了這個時代,他目睹了中華民族遭受的苦難,對此感觸更深……設若國人團結一心,奮發圖強,何至今日之慘況!
初冬的夜很冷,李四維的心更冷!
天青寨上下彌漫着血腥氣,那是同胞們的血!
夜空中飄蕩着慘嚎聲,那是同胞們的哀嚎!
随後趕到的三營完全控制了天青寨,伍若蘭帶着新兵在救治傷員,二營在看管俘虜,一切有條不紊。
“咻咻咻……嘭嘭嘭……”
一紅兩綠三枚信号彈沖天而起,在冬夜格外耀眼。
“團長,”苗振華放完信号彈回來,見李四維還在望着夜空發呆,輕輕地喊了一聲,“帶頭的都找出來了。”
“好,”李四維回過神來,當先往大堂裏去了,“把帶頭的都帶進來!”
大堂裏,李四維找了一把椅子坐下,那是老三曾經坐過的位置。
很快,趙天寶等人便被押了進來。
“跪下,”廖黑牛兇神惡煞般地走了進來,“都給老子跪下!狗日的,打傷了老子二十多個兄弟,你們倒是厲害!”
“黑牛,”李四維沖他擺了擺手,目光掃過一幹憤憤不平的匪首,面無表情,“都站着答話!”
聞言,衆匪首神色一松。
趙天寶當先開口,滿臉苦澀,“長官,俺叫趙天寶,是天青寨的當家人!”
“哦,”李四維的目光停在了他身上,語氣有些冷,“早就聽說過你的威名!欺壓百姓,污人妻女,壞人性命……”
“長官,”老三見李四維語氣不善,急忙打斷了他,一臉光棍兒樣,“這些都是俺幹的,與天寶無關!”
“哦,”李四維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臉色陰沉,“狗日的,你覺得挺光榮的是不是?”
老三一滞,讷讷無語。
“你過來,”李四維沖他招了招手,“到老子面前來!”
老三望了李四維一眼,慢慢地走了過去。
“長官,”趙天寶有些急了,“都是俺下的命令……”
李四維一揮手打斷了他,聲音冰寒,“你也過來!”
“是,”趙天寶答應一聲,連忙走向了李四維。
老三見狀,連忙加快了腳步,兩人幾乎同時搶到了李四維面前。
“狗日的!”李四維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上前兩步,一擡腿就踹向了趙天寶的小腹,“嘭”,結結實實。
“噔噔蹬……”
趙天寶踉踉跄跄地退了幾步步,“噗通”,一屁股跌倒在地,捂着肚子,縮成了一團,身體不斷地痙攣着,卻不敢大聲地叫出來,隻是“啊……啊……”低嚎着。
李四維沒有絲毫停頓,一轉身,一個大耳刮子就扇在了老三臉上,“啪”,響聲清脆。
老三被扇得一個趔趄,還沒反應過來,李四維便撲了上去,拳頭劈頭蓋臉地招呼了上去,“嘭嘭嘭……”,打得老三撲倒在地,縮成一團,“啊……啊……”低聲地慘嚎起來,卻不敢有絲毫反抗。
一幹匪首看得心中一寒,紛紛垂首。
“狗日的,你不是厲害得很嗎?你不是要日天嗎?你不是心狠手辣嗎?”
李四維一邊打着,一邊怒罵着,“你知不知道你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你知不知道……”
李四維的怒罵聲在大堂裏回蕩,向門外飄去,響徹天青寨,“那是一條條人命啊!就因爲你個狗日的……都沒了!都沒了啊!老子打死你狗日的……”
整個天青寨鴉鵲無聲,就連那些受傷的人也盡量憋住了哀嚎聲。
“讓俺進去……讓俺進去……”
翠兒哭喊着沖向了大堂門口,她身後跟着兩個兄弟,卻是束手無策……這女人打也打不得,抱也抱不得!
翠兒沖到門口,卻被兩個兄弟用槍杆子死死攔住,如何也沖不進來,屋裏李四維的拳頭一頓,又繼續砸了下去,“狗日的,一群禍害……”
“讓俺進去……”翠兒衣衫散亂,哭得涕淚交加,“會打死人的,會打死人的……”
“老子……”李四維渾身一震,拳頭停在了空中,狠狠地瞪了老三一眼,見他抱着頭縮成一團,渾身痙攣,隻得忿忿地收了手……殺人不是他的本意。
趙天寶已經好了些,連滾帶爬地撲向了老三,“大勇……大勇……”
“嘭……”
李四維又是一腳将他踹翻在地,“狗日的,打死你們都不冤!”
趙天寶被踹翻在地,索性癱開四肢,望着夜空,眼淚卻撲簌簌地往下掉,“啊……啊……”
那嚎聲撕心裂肺,“狗日的天老爺……狗日的世道……狗日的……狗日的……”
“天寶……天寶啊……”
門外,翠兒跌坐在地,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軍爺啊,俺們就想挺直了腰杆活着啊……俺們就想活得像個人呐……咋就這麽難啊?咋就這麽難啊?”
衆皆默然。
“讓她進來,”李四維閉上了眼,無力地擺了擺手,“都給老子站起來!”
其他幾個匪首連忙湧了上來,要扶趙天寶和老三。
趙天寶被扶了起來,卻是一臉的生無可戀。
老三卻掙紮着跪了下去,眼巴巴地望着李四維,“長官,俺……該死,可是,你能不能饒了天寶,都是俺的錯,都是俺一個人的錯啊……”
“天寶……”翠兒也沖了進來,直奔趙天寶。
趙天寶隻是回頭望了她一眼,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望着李四維哀求,“長官,我是帶頭的,甘願受死,隻求……隻求長官能饒了兄弟們一命……”
“天寶……”翠兒也沖了過來,沖着李四維就跪了下去,拼命磕頭,“嘭嘭嘭……”觸地有聲,“軍爺啊,饒了他們,饒了他們吧……都是俺的錯,都是俺的錯啊……俺該好好伺候錢老爺,俺……俺不該跑……可是……哇……嗚嗚……”
廖黑牛一把拉住了還要磕頭的翠兒,眼眶通紅,“莫磕了,快莫磕了……”
翠兒被廖黑牛拉住,滿臉哀求地隻是望着李四維,任由額頭上的鮮血潺潺而流。
“翠兒……”
趙天寶和老三異口同聲地叫了一聲,又同時閉上了嘴,兩人對視一眼,神情複雜,可那眼中都有愧疚之色!
趙天寶知道老三也愛着翠兒,但是他不能讓!
老三也知道自己不該有非分之想,可是,他控制不了!
“龜兒的!”李四維不耐地擺了擺手,扭過頭去,“讓若蘭給她包紮一下!”
“是,”兩個兄弟架着翠兒就要走。
翠兒卻在掙紮,隻是哀求,“軍爺,饒了他們,饒了他們吧,俺……俺給他們抵命……”
“先去治傷!”李四維聲音冰冷,卻有一絲顫抖,“他們的事,慢慢說!”
“多謝軍爺,多謝軍爺!”翠兒聽出了李四維的動搖,連忙又要磕頭,兩個兄弟死死地拉着她的胳膊,滿臉無奈。
“快去治傷,”廖黑牛連忙勸着翠兒,“要是惹惱了團長,他又要打人了!”
“呃……”翠兒一怔,慌忙爬了起來,“俺這就去,俺這就去……”
翠兒走了,李四維緩緩走到椅子邊,走了下來,望着趙天寶和老三,“咋回事?”
兩人愣了愣,老三默默地垂下了頭,趙天寶猶豫了一下,“長官,俺們都是西溝村的,翠兒本是……俺們是一起長大的,可是,五年前,村裏的錢老爺把翠兒買回了家,俺……俺拿不出五十個大洋,所以,俺也莫得話說,可是,那個錢老爺是個畜生,動不動就打,動不動就打……俺聽着翠兒的哭聲,俺……俺心裏就想刀在割啊……俺就拼命幹活兒……拼命幹活兒……俺想存夠了錢就把她贖回來……可是,五十個大洋啊……俺怕一輩子也掙不夠啊……那天,俺看到翠兒從錢老爺家跑了出來,可是,才跑到路上就被抓了回去……抓回去他們就打……打了一個下午啊,晚上……晚上繼續打……翠兒的哭聲整個村子都聽得到……俺真的忍不住了,真地忍不住了啊……”
衆人默然。
廖黑牛忿忿地罵了一句,“狗日的該死!”
他廖黑牛雖然在江湖上混過,女人也是好幾個,但是,他從不打女人,女人是拿來疼的!
趙天寶一愣,還要繼續說,李四維卻擺了擺手,依然面無表情,“那爲啥搶軍糧?”
趙天寶渾身一震,臉色蒼白,“長官,俺該死!”
“長官,”老三連忙辯解,“都是俺帶人搶的,俺不想讓兄弟們餓肚皮……你殺俺!殺俺……饒了他們吧!”
“狗日的,”李四維一扭頭,死死地瞪着他,聲音陰森,“爲啥欺負平頭百姓?”
“俺……”老三一滞,滿臉羞愧,“俺……俺們是匪啊……俺就想,既然當了匪,就要……就要活得暢快……”
“狗日的,”李四維殺意森森,“你倒是暢快了,那老百姓呢?你和那錢老爺有啥區别?簡直比他還可恨!”
“是!”老三羞愧地垂下了頭,“俺……錯了……俺該死……俺……罪孽深重……”
“好了,”李四維焦躁地擺了擺手,“你們該不該死,老子管不了!”
說完,他望向了廖黑牛,“把俘虜甄别一下,分開,傷員交給若蘭,手上沾血的和這幾個讓黃化給老子看牢了,其他人交給石猛!”
“是!”廖黑牛答應一聲,一擺手,讓兄弟們押了幾個匪首,拉了出去。
衆人散去,大堂裏隻剩下李四維和苗振華。
李四維坐在椅子上,神色陰沉,苗振華有些擔憂,“團長,俺明白了……因爲有人欺壓百姓,所以就有了匪!”
李四維一愣,擡頭看了看他,輕輕地點了點頭,“那些人才是罪魁禍首啊!再純樸的百姓也能讓他們逼得窮兇極惡……唉!”
“團長,”苗振華猶豫了一下,“你……咋處置他們?交出去……他們怕是活不成!”
李四維煩躁地搖了搖頭,站了起來,“老子出去走走!”
外面一片喧嚣,廖黑牛正帶了幾個匪首在甄别俘虜,其中有些人上山早一些,幹的事多一些,有些人心狠手辣一些,罪孽深一些。
李四維猶豫了一下,繞了過去,“去看看受傷的兄弟吧!”
“好,”苗振華連忙帶路,往傷兵營去了。
傷兵營設在右邊的小院裏,院中燃了兩堆篝火,受傷的兄弟和受傷的匪徒分開,自有全副武裝的兄弟緊緊地看着。
正中的間房裏燈火通明,不時有給伍若蘭打下手的新兵進進出出。
李四維徑直走向了受傷的兄弟那裏。
“團長,”一衆受傷的兄弟連忙就要站起來。
李四維連忙擺手,“都莫動,都莫動。”
說着,他的目光一頓,“龜兒的,薛天罡,你咋又受傷了?”
薛天罡連忙站了起來,讪讪一笑,“團長,俺……就是手杆被擦傷了,莫啥事!”
“下次給老子小心些!”李四維點點頭,“你們班的兄弟咋樣?”
薛天罡一怔,有些赧然,“還有一個輕傷的……是俺沒帶好他!”
這個在漯河鎮加入的小夥子,一仗仗打下來,已經是九連三排孟富貴手下的一個班長了,少了些當初的魯莽,卻也多了些擔當!
“沒事,”李四維呵呵一笑,“得空了,給老子狠狠地練!”
“是!”薛天罡精神一振,目光炯炯地望着李四維,“團長放心,俺一定帶好他們!”
“嗯,”李四維滿意地點點頭,目光移開,突然有些驚訝,“甘飛,你咋受傷了?”
甘飛坐在地上,左腿纏着紗布,血迹未幹,聞言掙紮着就要站起來,李四維連忙走了過去,“給老子坐好……傷好了,還是回團部!”
甘飛一怔,有些猶豫,“團長,俺……犯的錯誤……”
李四維一愣,俯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功補過了!”
“是!”甘飛精神一振,“多謝團長!”
橫山嶺一戰,軍旗被炸了,甘飛的護旗手也當不成了,隻得回了特勤連,雖然李四維啥也沒說,但他一直覺得這是他自己的錯。
李四維的目光緩緩地掃過一衆受傷的兄弟,笑得溫和,“這一戰,你們都立了功,等一刀來了,讓他給你們整頓好的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