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夜色漆黑,寒氣逼人。
伏牛山中霧氣彌漫,天青寨上火光點點,各處哨卡位置明顯。
天青寨自下而上三道山門,第一道稱九曲梯,在半山腰,關下是三十餘米長的石階,依山鑿石而成,寬僅三尺,左側是峭壁,右側是懸崖,端地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所在。
石階曲折,形勢陡峭,好似登天梯,故而稱九曲梯。
九曲梯的盡頭,用沙袋堆起了一道尺餘高的堡壘,堡壘上一左一右架着兩挺機槍,正對着九曲梯。
堡壘後面是一處二三十平米的坪壩,坪壩中央一堆篝火燃得正旺,十來個漢子圍在篝火旁取暖,談笑晏晏。
“給老子讓個位,”一個身材高廋的漢子從左邊的機槍位站了起來,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擠到火堆旁蹲了下來,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向了跳動地火苗,貪婪地汲取着熱量,“狗日的,再過些日子,這地兒就莫法守了!”
“狗日的,”正對着他的方向,一個疤臉漢子大馬金刀地坐在矮凳上,聞言,一瞪眼面色陰沉,“就你王二旦嬌貴!快給老子滾回去!”
“牛哥,”被稱爲王二旦的高瘦漢子一怔,望着疤臉漢子讪讪而笑,“機槍有虎娃看着呢!俺烤暖和了就回去……”
“虎娃會用機槍?趕緊給老子滾回去!”牛哥依然沉着臉,“你個王八犢子是不是想找死?今晚三爺巡夜!”
王二旦臉色一白,慌忙收了雙手,悻悻地起身,一轉身往回走去,嘴裏卻在忿忿嘟囔着,“狗日的,一天就混三頓稀的,棉襖也莫得一件,咋頂得住這山裏的寒氣?真是越活越憋屈了……”
他加入天青寨不過三五個月,本想到山寨過過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暢快日子,卻不想山寨裏的日子也過得緊巴!
牛哥望着他的背影,目光閃爍着寒意,面無表情,這王二旦身手倒是不錯,就是太油滑了。
“牛哥,”火堆旁,一個精瘦青年望着他,有些猶豫,“三爺的脾氣越來越躁了……要是二爺管事就好了!”
其他幾個漢子也望向了牛哥,雖沒說話,可都是一臉深以爲然的神色。
“二爺?”牛哥望了他一眼,輕輕地歎了口氣,“三爺手段狠辣,背後又有大爺支持……二爺咋鬥得過他?”
衆人默然,他們雖然來山寨的時間不長,卻也看得出大爺對三爺的縱容!
“牛哥,”那精瘦青年忍不住好奇,“俺覺得二爺更有本事呢,咋大爺那麽倚仗三爺?”
牛哥面色一沉,狠狠地瞪着他,“多幹事,少講話!”
精瘦青年縮了縮脖子,讪讪一笑,不再言語。
機槍位上,王二旦悻悻地走了過去,看到身材瘦小的虎娃爬在機槍位上,正目不轉睛地盯着九曲梯,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腳,王二旦心中有氣,腳上很用了幾分力,踢得虎娃渾身一抖。
虎娃回頭一看是王二旦,隻得揉着屁股,讪讪地賠笑,“二旦哥,你叫俺看着,俺不敢偷懶……”
王二旦一愣,煩躁地擺了擺手,“算了,你歇一下,老子看着!”
說着,他大咧咧地挨着虎娃坐了下去,“其實也莫得看頭,老子來這麽久了,也沒見過哪個敢來山寨鬧!”
“那是,”虎娃連忙點頭,“咱天青寨可不是好惹的!”
正說着,卻見三爺帶着兩個跟班從二道梁上下來了,衆人連忙起身。
“嗯,”三爺環顧衆人,滿意地點了點頭,“辛苦了。”
牛哥連忙賠笑,“三爺辛苦了,這麽晚還要巡視呢!”
三爺望了他一眼,露出了笑容,“牛二,好好幹,過兩天,爺給你們加餐。”
“好好,”牛哥連連點頭,滿臉堆笑,“多謝三爺。”
三爺點點頭,又四下掃了一眼,一轉身,帶着兩個跟班走了!
牛哥松了口氣,直到三爺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裏,才坐了回去,沖衆人擺了擺手,“好了,都過來烤烤……周秀、張義你們去看一陣,把王二旦他們都換下來。”
“好嘞,”那精瘦青年和一個虬須大漢答應一聲,各自帶着一個兄弟,匆匆地往機槍位上去了。
王二旦見有人過來換崗,拉起虎娃就往火堆走了過去,笑嘻嘻地望着牛哥,“牛哥,俺就知道,你會罩着兄弟們。”
牛哥擺了擺手,“這差事不容易,大家輪流着來……都是兄弟,隻要你們不給老子惹麻煩,老子也不能爲難你們!”
“那是那是,”衆人紛紛點頭,“牛哥最義氣!”
一時間,氣氛融洽,衆人天南海北地侃了起來。
夜漸漸地深了,篝火也弱了下去,話語聲消失了,九曲梯上隐約有鼾聲響起。
九曲梯上,一個身影如狸貓般蹿了上來,手卧短刃,寒光閃閃,步履無聲地奔向了盡頭的堡壘。
緊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
左邊的機槍位上,周秀早已陷入了夢鄉,正睡得迷迷糊糊,隐約中聽得“咔”一聲輕響,頓時驚醒過來,就看到一個黑影迎面撲來,手中的短刃直奔自己脖頸。
“敵……”周秀心中寒氣直冒,張嘴就喊,身體向一側撲去,想要來個懶驢打滾!
“噗……”那短刃卻快似閃電,直接切入他脖頸,帶起一蓬血光,去勢不竭,生生地将他半個脖頸切斷,将他後面的聲音攔在了喉嚨裏。
跟他一起過來的漢子正睡得迷迷糊糊,聽到吼聲連忙睜開了眼睛,一看周秀的慘狀頓時如遭雷擊,“噗”,一柄鮮血淋漓的短刃如閃電般切入了他的脖頸,“呃……”,他想大喊,卻隻發出一聲短促地悶哼,便癱軟在地,一雙眼睛瞪得圓楞楞的,裏面全是驚恐。
“噗噗……”
鋒刃破開骨肉的聲音此起彼伏,帶起一蓬篷血光。
昏暗的火光中,七八條人影在平壩上蹿動,手起刀落,猶如一道道幽靈,正在收割着鮮活的生命。
牛哥是個小頭目,卻比一般人要驚醒得多,就在孫大力剛剛蹿到他身邊之時,他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猛然睜開了眼。
孫大力一驚,合身撲了上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牛哥的反應也很快,連忙舉起了雙手。
孫大力一愣,揮起的刀一頓,啞着嗓子,“想活命,就閉嘴!”
牛哥一喜,拼命點頭。
孫大力依舊沒有放手,卻把短刃丢在了地上,從身上摸出一團破布,這才松開了手,把破布塞向了牛哥的嘴裏。
牛哥很配合地張開了嘴,任由孫大力把破布塞進了自己嘴裏!
他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更容易活下去。
“咔咔咔……”
細微而密集的腳步聲響起,幢幢地人影從九曲梯湧了上來,自有兩個兄弟上來,把牛哥綁了,孫大力卻撿起短刃,往二道梁去了。
廖黑牛留了幾個兄弟守住九曲梯,帶着其他兄弟跟了上去。
按照李四維的布置,特勤連開路,二營跟進,他帶新兵居中策應,三營做後援。
李四維帶着新兵上來之時,隻看到了滿地屍骸和被押在一旁瑟瑟發抖的牛哥。
李四維面無表情地望了牛哥一眼,轉身往二道梁去了,一衆新兵連忙跟了上去。
二道梁依然陡峭,卻沒有九曲梯那般險要,中間一條狹窄的小路,兩旁是密林。
黃化帶着兄弟們摸到二道梁哨卡的時候,聽得哨卡裏鼾聲四起,便當先摸了上去。
又是一番刀光血雨,順利拿下二道梁哨卡。
李四維帶着新兵到了二道梁據點,四下一看,臉色更加陰沉了。
“團長,”苗振華啞着嗓子,“他們都是山匪……”
李四維輕輕地搖了搖頭,一揮手,繼續往山上摸去。
苗振華暗歎一聲,帶着新兵連忙跟了上去。
防守,尤其是倚仗地利防守的人,常常喜歡搞外緊内松,豈不知這樣卻是最危險的!
天青寨的土匪自持有山勢之險,防禦得漫不經心,卻不想六十六團正擅長夜襲,一連丢了三道山門,卻毫無警覺。
趙天寶正摟着翠兒酣睡,臉上挂着滿足的笑容,卻被一陣突兀的槍聲驚醒,連忙推了翠兒一把,“翠兒,快躲起來!”
翠兒也驚醒了過來,騰地一下坐了起來,臉色蒼白,“天寶……”
趙天寶不由分說,一瞪眼,“快躲起來!”
說着,他連忙翻身下床,蹬上鞋子,也顧不得穿衣服,就在床沿一陣摸索,“吱呀”,床闆緩緩翹起,露出一道狹小的縫隙。
“官軍剿匪,繳槍不殺!官軍剿匪,繳槍不殺……”
外面喊聲四起,威武雄壯,甚至壓過了此起彼伏的槍聲。
“快,”趙天寶一邊去取槍,一邊催促着翠兒,“兄弟們頂不了太久!”
“天寶,咱們投降吧!”翠兒沒有動,隻是定定地望着趙天寶,“投降還能……”
“不,”趙天寶匆匆穿好衣服,攥着兩支盒子炮就往門外走去,“兄弟們能投降,我卻是匪首,投不得降……”
“天寶,”翠兒一驚,衣衫散亂地下了床,撲向了趙天寶,一把将他攔腰抱住,“不要去……咱們一起躲……”
“翠兒,”趙天寶掙開了她的手,繼續往門外走去,“兄弟們還在反抗,我咋能慫?”
翠兒慌忙追了上去,“天寶……”
天青寨裏,槍聲已經低落下去,吼聲依舊,“官軍剿匪,繳槍不殺!官軍剿匪,繳槍不殺……”
地上散落着屍骸,還有受傷的匪徒在地上哀嚎,有束手就擒的被押了,有亡命突圍的又被打了回來……李四維自不會給他們突圍的機會。
趙天寶剛沖出後堂,就看到老三帶着十多個兄弟在大堂裏頑抗。
“老三,咋樣了?”趙天寶連忙沖了過去,面沉似水,“狗日的,咋讓他們摸上來了?”
“老二,”老三回過頭來,惡狠狠地罵着,“肯定是那個縮卵的出賣了老子們!”
“不會,”趙天寶搖了搖頭,擠到門口,擡槍便打,“老二不會出賣兄弟……”
“是他,肯定是他,”老三雙眼通紅,煩躁地打斷了趙天寶,“他恨老子,他肯定恨死老子了……”
外面的槍聲突然停了下來,趙天寶卻是渾身冰涼……槍聲停了,也就是說兄弟們的反抗停止了!
“屋裏的,投降吧!”
一個殺氣騰騰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反抗隻會自取滅亡……”
“龜兒的,”另一個年輕的聲音響了起來,有些懊惱,“黑牛給老子閉嘴……屋裏的兄弟,咱們先談談咋樣?”
屋裏,趙天寶和一幹匪徒面面相觑。
“老三,”趙天寶先開了口,“你咋說?”
老三略一猶豫,“你說了算!”
“好!”趙天寶望了一眼衣衫散亂臉色蒼白的翠兒,略一猶豫,“要不先談……”
“屋裏的,莫給臉不要臉!”廖黑牛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帶着幾分煩躁,“在不吱聲,老子們就打進去了!”
“黑牛,”李四維聲音一沉,“老子來談!屋裏的兄弟,大家都是中國人,如今日寇肆掠,我們要是再整得不死不休就莫得意思了!”
“好,”趙天寶沖門外喊話,“我們可以投降,但是你要保證兄弟們的安全!”
門外一陣沉默,趙天寶心中一沉,他們再猶豫!
“這個我保證不了,”李四維的聲音響了起來,帶着坦誠,“如果你們沒有劫過軍糧,沒有濫殺無辜,我倒可以保證你們的安全,可是,這兩樣你們都犯了……我必須給上峰和老百姓一個交待!”
“那還談個屁!”老三怒了,戾氣四溢,“反正都是個死……”
“對,”趙天寶也跟着喊了起來,“如果你啥都不能保證,還談個屁!”
“我可以替你們求情,”李四維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已經誠意十足,“國難當頭,正是用人之際,長官們或許可以網開一面……”
“龜兒的,”廖黑牛沖着屋裏殺氣騰騰地吼了起來,“不投降就是個死!要不是看在都是中國人的份上,老子們才懶得和你們談呢……在前線的時候,小鬼子想投降,老子們都不讓,算你們這些龜兒運氣好!”
廖黑牛吼完,門外再無聲息。
屋内一幹人面面相觑,衆人的目光在趙天寶和老三之間來回地移動。
“天寶,”老三看了看臉色慘白的翠兒,望向了趙天寶,頹然地放下了槍,“投降吧……”
“可是,”趙天寶滿臉猶豫,也換了稱呼,“大勇,你……他們說……”
“俺知道,”老三釋然地笑了笑,“這些年俺手上沾滿了血,可是,俺不能害了你和翠兒……”
“不,”趙天寶連忙搖頭,“是我欠你們的!”
“投降吧!”老三擺了擺手,“你不欠俺們啥……隻有在山寨裏這些年俺們才算是個人!”
“想好了沒有?”老三話音剛落,外面已經響起了廖黑牛的聲音,“老子數十個數,再不出來,就等死吧!”
廖黑牛說得傲氣十足,趙天寶等人卻是無力反駁。
“投降,俺們投降!”老三深深地望了趙天寶一眼,帶頭走了出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