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九章初到伏牛山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五日,在淞滬抗戰打響兩天之後,委員長下達了全國總動員令,指揮全國軍隊的最高統帥機構――大本營經過月餘的籌備之後正式成立,并于八月二十日頒布了《國軍戰争指導方案》和《國防作戰指導計劃》。

根據《國軍戰争指導方案》,全國劃分爲第一至第五五個戰區,此時,第一戰區轄區在河北省和山東省北部,委員長親任第一戰區司令長官。

随着戰争的持續,日寇步步緊逼,各戰區的劃分和兵力部署也在不斷地調整。至武漢保衛戰結束,全國已增至十二個戰區,除第一至第十共十個正面戰場的大戰區之外,還增設了兩個敵後戰區――魯蘇戰區和冀察戰區。

此時,第一戰區的轄地已經變更爲河南大部和皖北一部,第二任戰區司令長官程潛将軍也升任爲天水行營主任,駐紮西安。

正因如此,暫五師才得以在商城過了一段安穩滋潤的日子。但是,暫五師畢竟隸屬第一戰區戰鬥序列,當第一戰區第三任司令長官衛立煌将軍上任之後,他們便接到了“赴豫西剿匪”的命令。

豫西即清末民初的豫西道,西接陝西,東鄰中原,北濱黃河,南依秦嶺,主要包括洛、虢、鷹三地,境内自南向北有伏牛山、熊耳山、崤山三支山脈,群山萬壑,密林綿延,正是窮山惡水刁民輩出之地,自清末至今,山匪橫行三十餘年而不止。

殘陽如血,餘晖照耀着巍巍伏牛山。

伏牛山南麓,一座殘破的村子靜靜地座落在山坳裏,村外戒備森嚴,炊煙袅袅,肉湯的香氣在空氣衆漸漸地彌漫開來,夾雜着将士們的笑語。

按計劃,六十六團一早從駐地開拔,傍晚的時候到了這個破落的村莊――窦村。

各部連忙安營紮寨,炊事排埋鍋造飯,李四維找了村中最見識多廣的人――村長窦天德了解情況。

窦天德見這些軍爺隻在村外紮營,并不擾民,又待人和氣,便鼓起勇氣跟着李四維等人去了團部。

團部設在村口一座破落的院子裏,衆人将院子規整規整,又找了些木頭搭了些凳子,一番忙碌之後,團部倒也有些樣子了。

“都是土匪啊!”滿臉滄桑的窦天德正襟危坐,望着李四維長籲短歎,“在東北那叫馬匪,在山東那響馬,在俺們這一帶早些年叫刀客,可是他們幹的都是打家劫舍的勾當,所以,俺們就叫他們杆子……”

李四維等人靜靜地聽着,廖黑牛卻有些不耐了,一瞪那窦天德,“你這老漢,扯那麽多幹啥?你就說這山裏有莫得鬧得兇的杆子就好了!”

他也曾落草爲寇,自然不喜歡聽窦天德說這些!

李四維扭頭瞪了廖黑牛一眼,“你急個錘子,聽老人家慢慢講嘛!”

說完,他又對窦天德溫和地笑了笑,“窦村長不急,慢慢講來。”

窦天德偷偷地瞥了廖黑牛一眼,見他面色不豫,連忙賠着小心,“長官呐,這杆子哪有不兇的?俺們窦村年年都得遭幾回匪災,不光這山裏的來鬧,就是那遠地方的也要來鬧……要說這伏牛山中的杆子,鬧得最兇的還得屬天兜寨的孟七……”

天兜寨地處南召縣和栾川縣交界處牧虎頂上,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自清末便有草寇在山上落腳,幾經剿滅,山匪換了一波又一波,卻屢剿不絕。

五年前,孟七一夥自嵩縣流竄而來,火并了天兜寨的楊三娃一夥,發展至今,孟七手下五六百兄弟,四五百條槍,已經成了伏牛山中首屈一指的老架杆(匪首)。

“那孟七倒也是個明事理的,”窦天德介紹完孟七一夥,突然話鋒一轉,滿臉唏噓,“他雖然鬧得兇,卻也不欺辱俺們這些平頭百姓,隻找那些大戶人家要錢糧……”

窦天德偷偷大量着李四維等人的臉色,猶豫了一陣,一咬牙,“那天青寨的趙天寶卻要可惡得多,他們可不分平富遠近,不僅要錢要糧,還要污人妻女,壞人性命。”

“哦,”李四維皺了皺眉,聲音一沉,“倒是該殺!”

衆将也紛紛點頭,“那天青寨又在哪裏?”

“天青寨倒也不遠,”窦天德暗自松了口氣,卻有些擔憂,“隻是,那天青寨三面絕壁,隻有正面一條小路能上山,趙天寶又養了不少騾馬,來去如風,官府去剿過幾次,卻奈何不了他們。”

“狗日的,”廖黑牛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忿忿然,“他們還能翻天不成?大炮,讓老子去,今晚就去!”

“團長,”富察莫爾根也站了站了起來,躍躍欲試,“俺也去,嘿嘿,說不定還能搞幾匹好馬呢!”

“不急,讓兄弟們先歇一晚。”李四維擺了擺手,讓他們坐下,又望向了窦天德,“窦村長,還有其他人嗎?”

“自然是有的,”窦天德露出一絲苦笑,“這山中的杆子卻是不少,清風嶺的姜麻子,落雁峰的劉大炮,大凹溝的賀寡婦……”

“寡婦?”衆人聽得一怔,滿臉驚訝,“這寡婦都當上杆子了?”

窦天德點點頭,卻有些唏噓,“說起這賀寡婦,倒也是個可憐的人……早些年死了男人,一個人辛辛苦苦三個兒子拉扯大,可是,大兒子卻被人給害死了。那害人的是個大戶,報仇無門,老二和老三一氣之下去了大凹溝拉起了杆子,賀寡婦便也跟着去了。後來,老二也被人殺了,一衆杆子見那賀寡婦有幾分手段,就推她做了老架杆。”

“龜兒的,”廖黑牛贊了一聲,“到還是個女中豪傑呢!”

衆人一愣,紛紛望着廖黑牛,神色詫異。

“咋了?”廖黑牛一掃衆人,“本就是個女中豪傑嘛!龜兒的,你們以爲舵把子那麽好當?”

衆人忍俊不禁。

李四維也忍不住笑罵,“龜兒的,你不就當了幾天山大王嗎?把你能得!”

窦天德卻有些驚訝,偷偷地打量了廖黑牛一眼,連忙移開了目光,“那賀寡婦倒與其他的杆子不一般,她也不打家劫舍,也不去招惹官府,專去綁那大戶人家的女兒,索些錢糧。”

“這是快票啊!”廖黑牛皺了皺眉,“她這麽搞隻怕不成!”

原來,這綁票也有細分,送傳帖給富戶勒索錢财叫“飛票”,綁架人質索要贖金,這人質就叫“肉票”,綁架的黃花大閨女叫“快票”。

爲什麽這黃花大閨女不叫肉票而叫快票呢?隻因爲這姑娘被土匪綁架,過夜的話就有危險,訂過婚姻大事的姑娘未過門的婆家是鐵定的要退婚,一般自己家人也不大情願去贖買,所以往往是這邊被綁到山上,腳跟腳贖金就送來了,這就叫快票,但這快票的價值也是大打折扣,沒準還竹藍打水一場空。

“軍爺倒是想明白呢!”窦天德小心翼翼地拍了個馬屁,“一般的杆子的确不綁快票,吃力不讨好,可是這賀寡婦卻是個女人,而且,快票被綁上山之後,她就帶着槍親自守在門口,剛開始的确有人想進去糟蹋被綁的女人,被她幾槍就打死了,然後暴屍三日,從那以後,被綁了女兒的人家莫不誠心繳納贖金,繳了錢還對那賀寡婦千恩萬謝……”

“龜兒的,”衆将一怔,莫不稱奇,“被綁了還得謝她?這還怪了!”

“唉!”窦天德搖頭歎息,滿臉苦澀,“軍爺呐,這世道就是這樣呢……俺們平頭老百姓能咋辦?她能守些道義,俺們就得謝她呢!”

李四維等人一愣,竟無言以對。

在這個時代,老百姓實爲草芥,就象一個人,整日裏被人死命地打,突然有一天,有個人打了他個鼻血橫流,末了爲他上了點金瘡藥,于是挨打者心中頓生感激之情。

“團長,開飯了。”

韋一刀笑呵呵地走了過來,“今晚上吃蘿蔔湯,加了肉的。”

“好,”李四維點了點頭,沖老人笑了笑,“窦村長,先吃飯,吃完了再講。”

“使不得,使不得!”窦天德一怔,連忙起身,“俺先回去,等軍爺們吃完飯再來……”

“那多麻煩!”李四維擺了擺手,一望韋一刀,“一刀,把飯菜送過來,我們就在這裏吃,一邊吃一邊講!”

“成,”韋一刀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爽快些!”廖黑牛見窦天德還在猶豫,一瞪眼,“喊你吃你就吃,老子們的飯菜又莫得毒!”

“軍……軍爺,”窦天德有些窘迫,“俺……俺不是那個意思……”

“窦村長,先坐下,”李四維呵呵一笑,“坐下繼續講。”

“好,好,”窦天德連忙坐了回去,神色激動,“軍爺們來剿匪,本該俺們招待,卻不想還得吃軍爺們的……唉,老漢真是福氣呢!”

“窦村長,”李四維笑着搖了搖頭,“不瞞你說,我們到了這豫西那就是兩眼一抹黑啊,你給我們講了這些,倒省去了我們很多麻煩呢!按理說,應該給你些酬勞,可是,兄弟們也窮得響叮當,隻能請你吃頓飯了!”

“不敢不敢,”窦天德連忙擺手,卻是放松了很多,“軍爺既然這麽說了,老漢就厚着臉皮吃了這頓飯……隻是,這很多事都是老漢道聽途說來的,怕是用處不大呢!”

“不妨事,”李四維笑着搖了搖頭,“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窦村長隻管講。”

“好,”窦天德精神一振,“早些年,俺們這裏杆子多,卻也有杆子的道義,還出了些了不得的人物,有的南下鬧了革命,有的投了官府。後來,官府來剿匪,杆子少了些,卻也見不到幾個守規矩講道義的了……”

窦天德正講着,韋一刀帶着幾個兄弟送來了飯菜,大桶大桶的湯,大框大框的窩頭。

看看天色已經徹底黑了,衆人燒起了篝火,分了碗筷,圍着篝火,邊吃邊擺。

直到深夜,窦天德才姗姗離去。

“龜兒的,”盧永年望着窦天德的背影有些感慨,“一個老頭子竟然曉得這麽多!黑牛,你看他像不像山匪?”

廖黑牛一瞪眼,“龜兒的,你懂個球!他要是連這山裏的土匪都不知道,咋能在這村裏生活幾十年?更何況,他還是村長,不僅自己要活下去,還得讓村裏的人活下去,不留心這些能行?”

“這……”盧永年一滞,讪讪而笑,“倒是這麽個理兒!”

“好了,”李四維一擺手,目光緩緩掃過衆人,“情況大緻就是這麽個情況,你們看看先從哪裏下手?”

衆人面面相觑,廖黑牛和富察莫爾根異口同聲,“當然是趙天寶了!”

“他狗日的最該死!”廖黑牛補了一句。

“他有馬!”富察莫爾根也補了一句。

“對,”衆人紛紛點頭附和,“先打天青寨,剿趙天寶!”

“好,就先剿趙天寶!”李四維略一沉吟,“讓兄弟們好好休整一夜,明天一早,特勤連先摸清情況!”

“團長,”孫大力躍躍欲試,“我們不累,要不現在就去?”

“不急,”李四維緩緩地搖了搖頭,神情堅決,“這次剿匪,不求快,但求穩!兄弟們都是要上前線的,絕不能折在豫西的大山裏!”

說着,李四維一掃神色猶豫的衆将,神情嚴肅,“都給老子記住了,這是在剿匪,也是在練兵,不可冒進!不可貪功!要把傷亡控制到最小!”

衆将一怔,轟然允諾,“是!”

衆将紛紛散去,李四維摸出了煙,默默地抽了起來,望着跳動的篝火悠悠一歎,“狗日的,這就是在内耗啊!”

趙天寶一夥落草的寨子叫天青寨,天青寨所在的山峰也叫天青寨。

天青寨不算高,但三面絕壁,隻有一條小道能上山,端的是一處險要的所在。

夜色中,天青寨上透出點點火光。

山道上三座山門,從下到上依次叫做九曲梯、二道梁、南天門,每道山門都有兄弟把守。

南天門緊鄰山寨,三個兄弟圍着篝火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一個黑瘦的大漢刨着火堆,歎着氣,“狗日的,天越來越冷了,今年這個冬怕是不好熬了!”

“是啊!”一個抱着長槍的青年也苦着臉,“狗日的,這一天都是稀的,吃得老子腳杆都打閃閃了……昨年這個時候每天還有兩頓幹的呢!”

“你個犢子曉得個啥?”年紀稍大的漢子搖着頭,“前面在打仗呢!老百姓的糧都運到前線去了,哪還有餘糧?前幾天,老子跟着二當家跑了趟牛家村,硬是連三百斤糧都沒整到……”

“勝哥,”年輕人一怔,有些猶豫,“這糧怕是不能搶了吧?”

“有啥不能搶的?”勝哥掃了他們一眼,嘿嘿一笑,“猴子都沒回來,你們曉得他在哪裏不?”

“在哪裏?”兩人一愣,“不會是……”

“對了,”勝哥得意地點點頭,“寶爺準備幹一票大的!”

“啊,”兩人都是一怔,“那是虎口奪食啊!”

勝哥滿不在乎地一笑,“這天青寨百十号人槍,七八十匹騾馬,怕個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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