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呈東西走向,南北寬數十公裏至兩三百公裏不等,面積寬廣,氣勢磅礴。山間多橫谷,爲南北交通孔道,其中又以陳倉道和子午道最爲人們所熟知,而暫五師所在的商縣位于更東面的武關道中段。
武關道北起藍田縣,沿東南方向直達南陽盆地,丹水穿境而過。六十六團的營地便在商城東郊丹水畔。
時值深秋,天氣漸涼,墾荒種菜的任務已經不能再耽誤了。
李四維找到白會長,提出要購買菜種,白會長意外之餘自然全力幫他籌措,卻哪裏肯收他錢?又幫他借來了不少農具。
得了農具和種子,兄弟們幹勁十足,不幾日便開出了五六十畝荒地,打壟、播種、施肥、澆水,搞得妥妥貼貼。
播種之後,各部兄弟輪流伺候,悉心照顧……還有經驗豐富的兄弟将鋤掉的雜草曬幹,每日傍晚往地上一蓋,說是可以保溫,讓種子早日發芽。
李四維不管這些,要論伺候莊稼,他自認不如這些兄弟做得好。他每日裏除了主持早會爲兄弟們鼓勁打氣,還得各處巡視,不時也要往其他三個團和師部跑,閑暇的時候也會去傷兵營,探望還未傷愈的兄弟,順便看看甯柔和伍若蘭。
野外拉練的事自然也用不着他過問,有了白果鎮上的經驗,各部每每都能滿載而歸,山雞野兔羚牛野豬林麝小麂……各種野味應有盡有,除了給兄弟們添些葷腥,多餘的野味被制成臘味保存了起來。
又過了幾天,補給也到了,可全都是糜子,要做窩頭還得自己碾磨。
“這不行啊,”第二天的會議上,李四維向關師長訴苦,“兄弟們訓練的時間本就不多,還得花時間做這個……”
“有啥不行?”關師長一瞪眼,打斷了他,“以前不都是這樣!”
李四維一怔,連忙望向了其他三個團長,“以前……真是這樣?”
以前的事,他記不清了!
在他的印象裏,自己可沒有幹過舂米磨面的事兒!
“是啊,”三人都望着他,神色詫異,“難道你們以前在駐地不是這樣子的?”
“是……是吧!”李四維讪讪地笑了笑,“以前……我倒隻顧吃了,卻不清楚這些。”
“呵呵,”衆人一怔,笑容玩味,“你們川軍嘛……嘿嘿!”
以前,川軍有個“吊兒郎當雙槍将”的雅号,想來他們在駐地還是頂威風的,應該不用他們自己幹這些雜役吧!
顧參謀望着他呵呵一笑,“李團長,以前你們是在前線,戰事吃緊,自然用不着幹這些事,可是,現在到了後方,這些事兒是跑不掉了!”
“哦,”李四維恍然,露出了苦笑,“老子倒情願在前線呆着!”
“屁話!”關師長大眼一瞪,笑罵起來,“在前線能天天沾上葷腥?狗日的,山裏的野物都快被你們趕盡殺絕了……老子看你都吃胖了!”
李四維嘿嘿一笑,不甘示弱,“師長,你也沒少吃啊……職下哪天沒讓人給你送過?”
“你……”關師長一滞,忿忿地瞪着他,“狗日的,今天就還沒送嘛!”
衆人一愣,轟然大笑……師長吃上瘾了!
關師長神色一松,大笑起來,“老子是吃上瘾了,你看着辦吧!”
“唉,”李四維強忍住笑意,搖頭歎息,滿臉的悲天憫人,“要是當兵的都去當獵戶,野物怕是莫得活路了!”
衆人望着他,笑得更歡了,“還不都是你出的點子!”
關師長卻是笑容一斂,搖頭歎氣,“狗日的,小鬼子如果能像野物那麽好收拾就對了!”
衆人一怔,默然。
小鬼子雖然兇殘如野物,卻依然是人類,可比野物要聰明得多!
李四維見氣氛突然變得沉默,隻得勉強笑了笑,“怕個錘子!隻要小鬼子敢進林子,老子們就能像收拾野物那樣收拾他們!”
“對,”鄒團長精神一振,“經過這段時間的訓練,兄弟們的進步很大,這個……野外拉練效果很好!假以時日,小鬼子又有何懼?”
“就是,”王團長和丘團長也連忙點頭,“有了葷腥,訓練強度也夠大,兄弟們的身體都強壯了不少呢!”
聞言,關師長也是精神一振,“真有那麽好?老子得親自去看看!”
“早該去看了嘛!”李四維撇了撇嘴,嘟囔着,“你可是師長呢,咋能不下團隊?”
李四維的聲音不大,關師長卻是聽到了,一瞪李四維,“老子不是把事情交給你了嗎?狗日的,老子要是天天跑去巡視,這補給還不知道啥事才會下來呢!”
“對對對,”李四維隻得連連點頭,滿臉讪笑,“師長,該不會就這點東西吧?能不能再搞點米面?”
衆人也紛紛望向了關師長滿臉期待……這糜子處理起來麻煩,味道也不咋好,自然莫得米面吃着安逸!
“莫得,”關師長擺了擺手,望着衆人歎了口氣,“就這些東西都還是在老百姓口裏摳出來的呢!”
衆人神色一黯,是啊,老百姓還在餓着肚子呢!
一旁的顧參謀卻是嘿嘿一笑,“想吃白面饅頭也不是莫得辦法……那些大财住家裏有的是白面呢,就看你們有莫得那個本事了!”
衆人眼前一亮,卻見關師長臉色一沉,“你們要吃白面饅頭老子不攔着,可是,哪個要是給老子搞出事來了……老子認得你,軍法也認不得你!”
“是!”衆人凜然。
出了師部,李四維帶着苗振華一路出了城,夕陽下,兩騎奔馳在古道上,匆匆向營地趕去。
趕回營地已經是夜暮時分,較場上升起了堆堆篝火,營地裏飄蕩着歡聲笑語,空氣中彌漫着炖肉的香氣。
李四維把缰繩交給了苗振華,大步流星地往較場走去,老遠就聽到了廖黑牛的聲音,“……說時遲,那時快,老子見那大蟲撲來,連忙一閃,閃到了那大蟲背後……”
李四維匆匆走了過去,隻見廖黑牛被一衆兄弟圍在篝火邊,神采飛揚,正說得唾沫橫飛,“那大蟲反應卻是不慢,把前爪往地上一搭,腰胯一掀,又向老子撲來,老子哪能讓它撲到,雙腳一蹬,又閃到一旁,一揮槍托就狠狠地砸了下去,隻聽得‘嘭’地一聲,槍托砸在它脊背上,砸得它渾身一顫,仰頭怒吼……”
說着,廖黑牛聲音一頓,摸出一根煙就往嘴裏塞。
“後來呢?後來呢?”
“你莫抽煙啊!繼續講啊……”
“就是,莫急哒抽煙嘛,講完了俺的煙全給你……”
一衆兄弟正聽得津津有味,見他停了下來,哪裏還忍得住?
“這就對了,”廖黑牛嘿嘿一笑,把煙從嘴裏拿了出來,環顧衆兄弟,“還是江魚懂得起嘛……聽說書都還得給幾個茶錢呢!”
“俺們都給煙,給煙……你接着講啊!”
衆兄弟紛紛掏煙,一臉的急不可耐!
軍營本就沒啥娛樂,能聽廖黑牛講故事卻也是件樂事,啥事到了他嘴裏都會變得生動起來!
“鐵柱,”廖黑牛得意地一揮手,“快幫老子把煙收起來……一人一根,都不能少!”
“好,”慕鐵柱一喜,連忙過去收煙。
一衆兄弟紛紛掏煙,遞向了穆鐵柱,廖黑牛看得眉開眼笑。
“後來咋樣了?”
繳了煙的兄弟連忙催促。
“嘿嘿,”廖黑牛環顧衆兄弟,“能咋樣?當然是趁他病要他命呐!老子一擊得手,哪能給它喘息的機會?不待它回頭,一揮槍托,‘嘭嘭’又連砸兩下,砸得它狗日的哀嚎連連……可那畜牲着實扛打,老子正要砸第三下,它卻猛然扭過了身子,兩隻爪子就橫掃過來,一張嘴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着實吓了老子一跳,可是,老子連小鬼子都不怕,會怕它一個畜生?所謂急中生智,看着它揮過來的爪子,老子靈光一閃,将刺刀一橫,合身迎向了它的爪子,隻聽的‘噗嗤’一聲……”
“咋樣了?”有聽得入迷的兄弟驚呼出聲,“那畜生的力氣可不小!”
“嘿嘿,”廖黑牛笑了幾聲,賣足了關子,這才緩緩地開了口,“它龜兒力氣确實不小,可是,它的爪子硬得過老子的刺刀?刀鋒過處,老子隻覺眼前血光一閃,它連忙縮回了爪子,‘嗷嗷’地哀嚎起來,調頭就要跑……嘿嘿,老子能讓它跑了?”
“所以你就開槍了?”有見過那虎屍的兄弟滿臉恍然,那虎屍上有搶眼,還不止一處!
“龜兒的,”廖黑牛突然面色一沉,忿忿地罵了一句,“老子用得着開槍?老子本想學武二郎,來個赤手降猛虎,卻也不知哪個龜兒‘砰砰砰’幾槍就把它撂倒了……”
衆兄弟一愣,轟然大笑。
“黑牛,”李四維也忍俊不禁,“要赤手降猛虎,你龜兒拿把刀是啥意思?”
廖黑牛聽到李四維的聲音連忙回頭,讪讪一笑,“老子不是還沒來得及把刀放下嗎?老子不用刀照樣弄死它!”
“這個老子信,”李四維笑點了點頭,“你們真打了老虎?”
“那還有假?”廖黑牛精神一振,“正在韋一刀的鍋裏炖着呢!嘿嘿,老子給你龜兒留了個好東西!”
李四維一怔,“啥好東西?”
“到時你就曉得了!”廖黑牛笑意深沉,“正是你龜兒需要的東西!”
李四維心下狐疑,卻也沒有多想,略一猶豫,“以後……就不要搞老虎了。”
“爲啥?”廖黑牛一怔,“那家夥又大又肥,可比山雞野兔強多了!”
“這個……”李四維一滞,隻得勉強找了個理由,“太危險了!”
“危險個球!”廖黑牛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老子就算不動槍也能弄死它!”
“算逑!”李四維隻得搖頭苦笑,“遇到了就給老子搞回來,隻要能讓兄弟們吃飽肚子,咋整都行!”
算逑!管它是個啥呢?隻要能讓兄弟們填飽肚子,它就是食物!
老虎再寶貴,能比兄弟們更寶貴?!
和一群肚子都吃不飽的人談保護野生動物,這不是扯淡嘛!
李四維走到篝火旁坐下,廖黑牛跟了過來,剛要坐下,一衆兄弟卻不答應了。
“廖營長,繼續講啊!”
“對哦,你收了俺們的煙,這就算了?”
“就是,俺連最後一根煙都給你了,就聽了這會兒,不劃算!”
……
“接着講嘛,”李四維也笑眯眯地望着廖黑牛,作勢要掏煙,“你要是覺得虧了,老子再給你一支……”
“龜兒的!”廖黑牛瞪了他一眼,“講就講,老子也不缺你那根煙!”
說着,廖黑牛擡頭環顧衆兄弟,“老子就給你們講‘秦瓊賣馬’……”
“換一個,”立馬就有兄弟起哄,“這個莫意思!”
“好,”廖黑牛嘿嘿,“那就講個‘千裏走單騎’……”
“不好,”又有人起哄,“講個俺們愛聽的嘛……”
廖黑牛一瞪眼,“老子知道你們愛聽啥?”
衆人一滞,有人躲在人群裏鼓起勇氣來了句,“講個有……有女人的!”
“龜兒的,”廖黑牛一怔,瞪着眼睛在人群裏亂瞅,“哪個龜兒說的?”
那說話的兄弟躲在人群裏不敢吱聲了。
“算了,”廖黑牛故作失望地搖了搖頭,“莫人說就算了!”
衆兄弟一聽,立馬就急了,“有人說,有人說……講個有女人的!”
“嘿嘿,”廖黑牛得意地一笑,“行,老子就給你們講個‘梁山伯與祝英台’吧!”
“好!”衆兄弟精神一振,紛紛叫好,“這個好!”
“咳咳,”廖黑牛清了清嗓子,神色一整,目光緩緩掃過衆兄弟,“有詩雲:生不相守死相從,黃泉路上結伴行。雙雙化蝶翩翩舞,恩恩愛愛不絕情!”
說着,他環顧衆人,一聲輕歎,“問世間情爲何物?隻叫人生死相許!且說那東晉時期,江浙上虞縣玉水河畔有個祝家莊,莊裏有個祝員外,生得個女兒叫英台……”
廖黑牛娓娓道來,講得繪聲繪色,一衆兄弟聽得津津有味。
待到老黑牛講到“同床三年,梁山伯竟不知那英台是女兒身”的時候,一衆兄弟急了,恨鐵不成鋼地開罵了,“狗日的,那個梁山伯就是個二愣子嘛!”
“可不是嗎?”廖黑牛嘿嘿一笑,卻望着李四維,“同了三年床,他龜兒啥也沒幹,可不就是個二愣子!”
李四維笑着搖了搖頭,“要不是這樣,哪還有後面的故事?”
“嘟嘟唔嘟嘟……”
他話音剛落,号聲就響了起來。
廖黑牛精神一振,“吃飯了吃飯了……老子餓了,今晚就不講了,想聽的明晚請早!”
說罷也不顧兄弟們的反對,一把拉起李四維就走,“先吃飯,老子都餓得眼前發花了!”
兩人徑直回了團部,其他人都還沒回來,飯菜卻已送了過來,十多碗香噴噴的肉湯和幾盆黃橙橙的糜子面窩頭,擺了滿滿一桌子。
李四維跑了一下午,是真餓了,走到桌邊端起一碗肉湯就要開整,卻被廖黑牛一把拉住了。
廖黑牛指着中央那個沙缽,“那才是你的!”
李四維一愣,“龜兒的,這麽大一缽缽,還真照顧老子!”
那沙缽卻比平日裏用的海碗還大了一号,李四維倒也不推辭,端起沙缽坐了下來,深深地嗅了一口,滿臉陶醉,“這虎肉可是好東西啊!”
說着,他就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肉送進了嘴裏,大口地嚼起來,“龜兒的,韋一刀咋這麽小氣了?這肉切得太小沒莫嚼頭啊!”
廖黑牛呵呵一笑,“他可能是怕切大了煮不進味。”
“倒也是,”李四維點點頭,又挑起一塊塞進了嘴裏,“這味道還真莫得說!”
這時,其他人陸陸續續地走了進來,都望向了李四維手裏的沙缽。
李四維“咕噜”一聲咽下了嘴裏的肉,擡頭一笑,“看啥?這肉好吃!”
“沒事,”衆人連忙搖頭,“你快吃……好吃就多吃點!”
“老子自然要多吃點!”李四維又低頭吃了起來。
這肉的确美味,不一會兒,一缽子肉就下了李四維的肚。
還剩下小半缽湯,正好就窩頭。
李四維一擡頭就要去拿窩頭,卻見幾個家夥正用雙手捧着骨頭啃得津津有味……在看其他人,也都挑着大塊的肉嚼得腮幫子鼓起老高!
李四維頓時一怔,“你們的肉咋那麽大塊?”
衆人一怔,紛紛停了下來,有人滿臉尴尬,有人連忙低頭,好像在強忍着笑!
“噗嗤……”
盧永年沒忍住!
“噗嗤,噗嗤……”
頓時,笑聲四起!
“黑牛,”李四維望向了廖黑牛,“咋回事?”
廖黑牛強忍笑意,“你吃的那肉隻能切那麽大了……”
“團長,”石猛也憋住笑,“你吃的那肉雖小,可那是老虎身上最好的東西呢!”
“最好的東西?”李四維突然有了種不祥的預感,嗓子直發癢!
“虎鞭呐!”廖黑牛嘿嘿一笑,“老虎身上最好的東西自然是虎鞭了!”
李四維隻覺一陣惡寒,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狠狠地瞪這廖黑牛,“廖黑牛,老子……”
“怕個錘子!”廖黑牛呵呵一笑,“在大場,老子們連帶血的饅頭都吃過……再說,這東西可是老子親自洗的,幹淨得很!”
“你……”李四維一滞,無可奈何。
“團長,”盧永年在一旁幫腔,“這可是黑牛特意爲你準備的,老子想吃還吃不成呢!”
“就是,就是,”衆人紛紛附和,“這東西補得很,你可不能浪費了!”
李四維怔了怔,猶豫着坐了回去……虎鞭的确是個好東西!
“大炮,”廖黑牛望着他歎了口氣,滿臉真誠,“你龜兒都二十幾的人了,總不能像梁山伯那樣……人不風流枉少年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