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的鄭三羊連忙迎了上來,“團長,咋樣?”
李四維搖了搖頭,滿臉疲憊,“你安排人去接應一營……他們應該在九華山南麓一帶。”
“好!”鄭三羊連忙點頭,“我這就帶人去!”
羅平安走了過來,“還是我去吧,那裏路我熟。”
比起工兵連長,他還是更願意在特勤連當排長……在特勤連,他可以和兄弟們一起出生入死,在工兵連,他更多的時候是在一旁觀戰,這感覺讓他有些愧疚。
李四維望了他一眼,“路修好了?”
羅平安連忙點頭,“昨天就修好了,留了一個排的兄弟在路上。”
“嗯,”李四維點點頭,“你和黑水一起去吧!”
“是!”羅平安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羅平安走了,鄭三羊隻得望向了李四維,“團長……”
李四維擺了擺手,“你去準備一下,我們可能要走了……先把老鄉們轉移走。”
他話音剛落,卻見盧永年匆匆而來,身後還跟着旅部的邵參謀。
李四維在旅部也常與邵參謀見面,見他來了,連忙迎了上去,“邵參謀,又有啥命令?”
“啪”,邵參謀連忙一個敬禮,“旅長,兵團司令部有令,六十六團堅守雙河鎮。”
李四維一怔,皺了皺眉,“雙河鎮地處偏遠……”
邵參謀搖了搖頭,掏出一份命令遞給了李四維,“卑職也不明白,旅長先看看命令吧!”
李四維接過命令,看了一遍又一遍,的确看不出啥端倪……命令内容隻有短短的一句話,“新編第十六旅堅守駐地!”
關于十六旅的去向,李四維有各種預測:十六旅可能被分拆,補充到前線各部;也可能将陣地北移至商城境内,駐守某個要塞;或者西移至小界嶺一線……可是,卻沒想到卻接到了堅守雙河的命令。
雙河地處大别山腹地,地處偏遠,小鬼子多半顧不上這裏……李四維百思不得其解,隻得将命令一合,“回去告訴旅長,讓他放心,六十六團在,雙河鎮丢不了。”
“是!”邵參謀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望着邵參謀的背影,李四維卻是一聲輕歎,“沒有電台,也沒有電話……傳遞個命令還真難!”
鄭三羊隻得苦笑,“蘭溪鎮離雙河二十餘裏,中間山巒起伏……通信連的電話線根本架不過去。”
“算了,”李四維擺了擺手,“你還是把老鄉們轉移了吧!”
“好!”鄭三羊點點頭就要走。
永永年卻是一怔,“我們不是要堅守雙河嗎?”
李四維望了他一眼,滿臉苦澀,“我們是要堅守雙河,可是,沒必要讓老鄉陪着我們……永年呐,你知道堅守的代價嗎?”
盧永年一愣,連忙點頭,“我明白了!”
野人寨一戰,他見識了陣地戰的殘酷,自然明白李四維的意思。
李四維點了點頭,扭頭望向了富金山方向,那裏個方向依舊槍炮聲震天。
那裏,陣地戰的殘酷已經被演繹得淋漓盡緻!
烈日當空,金色的陽光卻穿不透富金山上那厚厚的煙塵。
山下,六十多門山炮對着左翼陣地不斷轟擊着,“砰砰砰……”,炮彈如飛蝗般向山上飛去,“咻咻咻……嘭嘭嘭……轟轟轟隆隆……”,整個富金山都在顫抖,在哀嚎。
昨夜,荻洲中将遭遇了有生以來最大的羞辱,再也顧不得什麽羞恥了,匆匆地向東久迩中将請求了支援。
東久迩中将自然也知道了荻洲師中将的遭遇,當即從滕江師抽調了一個山炮聯隊給他。
這份恥辱不僅僅是荻洲中将的恥辱,也是整個十三師團的恥辱,是整個第二軍的恥辱,是他東久迩親王殿下的恥辱!
這份恥辱,唯有用富金山的徹底勝利才能洗刷!
得到了三十六門山炮的增援,沼田旅團士氣大振,悍不畏死地向三十六師陣地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進攻。
清晨的時候,陳師長本來已經接到了宋軍長的撤退命令,可是,面對日寇如此猛烈的攻勢,如何撤得出來?!
終于,炮擊聲嘎然而止,小鬼子的沖鋒隊蜂擁而上。
山腰的一線陣地裏,王團長從地上爬了起來,身上的焦土簌簌而下。
“槍……槍……槍呢?”他顫抖着手,在地上胡亂地摸着,扭頭四下張望,眼前卻是一片模糊……滿是煙塵的臉上布滿血痕,眼眶、鼻孔、耳朵裏都在滲着血。
“嘀嗒……”
鮮血滑過臉龐,濺在手臂上,溫熱!
“槍,給老子槍!”
他沒有理會濺在手上的鮮血,更沒有去摸臉上的溫熱,隻是扭頭四顧,聲音嘶啞地大叫着,“還有活人嗎?還有活人嗎?給老子一把槍!”
嘶啞的聲音在煙塵彌漫的戰壕裏回蕩着,卻沒有人回答他……沒有人回答,因爲,隻有他還活着!
“呀……”
一聲怒吼,悲憤欲絕,他掙紮着爬了起來,四下亂摸,終于,摸到了一枝中正式步槍。
是中正式步槍!他摸得出來!
“哒哒哒……”
雜亂的腳步聲在山坡上響起,越來越近,小鬼子的沖鋒隊嗷嗷叫着沖了上來。
“來了嗎?”
王團長想要站起來,卻又無力地跌坐在地,他的腿上也有一道上空,血流潺潺。
要站着!要站着……三十六師要永遠站着!
“啊!”
王團長一聲嘶吼,雙手抓着槍管,撐着身子掙紮着,一下、兩下、三下……終于他站了起來!
大半個身子都撐在那枝長槍上,槍托已經陷入了焦土裏,但是,他站了起來,緩緩地扭過頭,循着鬼子沖鋒的腳步聲望了過去,瞪着一雙血紅的大眼死死地望着那個方向。
他看不見了,但是,他知道小鬼子一定看得見自己!
他就是要讓小鬼子看看,看看三十六師的骨氣,看看中國人的骨氣!
“哒哒哒……”
一隊小鬼子沖進了戰壕,後面的小鬼子源源不斷地湧入。
大迫上士沖下戰壕,正好停在了王團長面前,看到煙塵中挺立着一個身影,那張滿是血污的臉正對着自己,一雙鮮血直流的眼睛有些瘆人……
“呀……”
大迫上士頓時又驚又怒,一聲怒吼,“呀……”,挺槍刺向了王團長。
“噗嗤……”,刺刀沖破骨肉,鮮血飛濺。
“呃……”
王團長一聲悶哼,身體一晃。
“啊……”,一聲嘶啞的怒吼,王團長緊緊地撐着長槍,穩住了身形,槍托又下陷了一分!但那張滿是血污的臉依舊對着大迫上士,一雙血流潺潺的眼睛瞪得圓棱棱的,死死地瞪着大迫上士!
大迫上士一怔,惱羞成怒,“啊……”,一聲怒吼,“噗嗤……”,拔出了刺刀,又刺了過去。
“噗嗤……”
刀鋒再次破開骨肉,透背而出。
“呃……”
王團長一聲悶哼,身體晃了晃,卻依舊挺立着,一張滿是血污的臉依然對着他,一雙血紅的眼睛仍然瞪得圓楞楞的!
“八嘎!”大迫上士心中一顫,怒吼一聲,“噗嗤……”,拔出刺刀,“呀……”,又是一個挺刺。
“噗嗤……”
刀鋒毫無阻滞,強大的慣性讓王團長身體一仰。
“啊……”
又是一聲低沉而嘶啞的怒吼,王團長雙手緊緊地抓着槍管,死死地穩住了身體,依然望着他!
“八嘎!”
大迫上士怒發欲狂,“噗嗤……”,又拔出了刺刀,刺了過去。
“嘭……”
一柄雪亮的軍刀猛然劈下,将他的刺刀蕩開,持刀的川島準尉怒吼着,“大迫君,夠了!他已經死了……”
“八嘎!”大迫上士猛然扭頭,雙眼通紅地瞪着川島準尉,“他還活着,還活着……”
“啪……”
川島準尉一個大嘴巴抽了過來,聲音森寒,“他已經死了,一個死人都會讓你感到害怕嗎?”
“嗨!”大迫上士渾身一震,清醒了過來,連忙收槍,再去看那個拄着長槍依舊挺立的支那軍官之時,分明看到那張滿是血污的臉上挂着一絲笑容……
“八嘎!”
大迫上士又怒了……他還在笑!他竟然還在笑!
“沖鋒!沖鋒……”
川島準尉的怒吼在他耳邊響起。
“呀!”
大迫上士一怔,連忙端起長槍,沖出了戰壕,向下一道防線沖去,但是,那張滿臉血污的臉依舊在他腦海裏晃悠着,那臉上的笑容讓他心裏焦躁起來……他在笑!他竟然還在笑!
“咻……嘭……噗……”
一枚流彈刺破空氣,穿透鋼盔,鑽進了大迫上士的腦門裏。
“呃……”
大迫上士渾身一顫,仰面便倒。
“咚……”
手中的三八帶蓋掉落,槍托砸進焦土裏,大迫上士慌忙去抓槍管,這一刻,他也想站着,想像那個支那軍官一樣站着!
“噗通……”
大迫上士摔落塵埃,他最終沒有抓住槍管!
“砰砰砰……”
“哒哒哒……”
槍聲震天響。
“咻咻咻……噗噗噗……”
子彈橫飛,塵土與鮮血齊飛。
大迫上士的眼神漸漸渙散,而他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張滿是血污的臉,還有那張臉上那讓人抓狂的笑意!
他在笑!
他還在笑!
他竟然還在笑!
“咻咻咻……”
山腰上的防線裏砸出密密麻麻的手榴彈,如雨點般落下。
“嘭嘭嘭……轟轟轟隆隆……”
硝煙翻騰,彈片橫飛,小鬼子的沖鋒隊一片哀嚎。
“撤退!撤退……”
川島準尉揮舞着佩刀,轉身就跑,匆匆地退入了戰壕裏。
十餘個殘存的小鬼子緊随其後,退入了戰壕裏,徒留遍地屍骸。
“進攻,進攻……”
吉田大尉帶着第二梯隊沖進了戰壕裏,揮舞着佩刀又向前沖去了!
“哒哒哒……咻咻咻……噗噗噗……”
子彈如飛蝗般迎面撲來,十多個小鬼子瞬間便被掀翻在地,不住慘嚎,“啊啊啊……”
“進攻!進攻……”
吉田大尉還在拼命地揮舞着佩刀。
“咻……嘭……噗……”
一顆流彈飛來,吉田大尉的吼聲嘎然而止,“噗通”一聲,仰面摔倒。
“砰砰砰……”
“哒哒哒……”
槍聲依舊震天響,子彈依舊在硝煙中穿梭,劃出死亡的音符,收割着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砰砰砰……”
小鬼子的山炮陣地又開始怒吼了,“咻咻咻……”,黑壓壓地炮彈劃過虛空如飛蝗般撲向了三十六師的陣地。
“嘭嘭嘭……轟轟轟隆隆……”
硝煙翻騰,彈片橫飛,富金山又開始顫抖、哀嚎……
“狗日的!”右翼,八零零主陣地上,宋軍長舉着望遠鏡遙望着日寇炮兵陣地,望着那一門門耀武揚威的“四一”式山炮左,咬牙切齒,“炮兵,給老子炮兵,哪怕一個炮兵團,不,隻要一個炮兵營,老子就能炸了狗日的!”
一旁的八十八師師長一聲歎息,滿臉苦澀,“可惜……我們沒有!”
宋軍長渾身一震,一股悲涼之意從心底湧起,直沖腦門,沖得鼻頭發酸,沖得雙眼生澀……抗戰竟然已經艱難至斯了嗎?堂堂的德械師竟然連炮兵都裝備不起了嗎?
“唉!”
一聲歎息,多少無奈,多少心酸,“富金山之後,再無德械師!”
德械師即國軍德械步兵師。
一九三四年,第四任德國軍事總顧問漢斯·馮·塞克特上将向國軍軍委會提交了《陸軍改革建議書》,提出了以有限的物力财力,首先建立一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小型核心示範武裝,再分批分期完成全國六十個師的整編,他認爲中國有這樣六十個師的精銳常備軍就足以應付各種狀況了。
可惜,直到抗戰全面暴發,正真接近全部實現德式裝備并接受德國顧問全面系統訓練的部隊也不過寥寥幾個師:稅警總團、教導總隊、第三十六師、八十七師、八十八師。
這五支部隊算得上真正意義上的德械師,也是國軍的真正精銳,自淞滬會戰以來,他們一直奮戰在最前線。
一戰淞滬,三十六師、八十七師、八十八師傷亡慘重,稅警總團被打殘!
二戰南京,教導總隊、八十七師、八十八師傷亡殆盡,三十六師僅存五千餘人,成爲了德械師唯一的血脈!
此時,德國停止了對中國的大規模軍售,所以,七十一軍已經到了連炮兵沒有的地步了!
而且,正如宋軍長的哀歎,德械師的最後血脈――三十六師也已經傷亡殆盡,富金山之役後,再無德械師!
“不,”師長突然搖了搖頭,擲地有聲,“德械師的精神将永存!”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