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拂曉,夜色陰沉,富金山下槍炮聲震天。
胡旅長率部原路殺回前陣,卻聽得後陣槍炮聲震天響,頓時一驚,“糟了,老子該等他們一起上山!”
說着,他一揮長槍,又要殺回去。
一個兄弟連忙拉住了他,“旅長,去不得啊!”
另一個兄弟拖住了他的另一隻胳膊,“他們有退路……兩翼的兄弟快頂不住了!”
“放手!”胡旅長用力一甩膀子,甩開了兩人的手,滿臉懊惱,“老子也是打昏頭了!到處都是鬼子,他們能有啥退路?”
“這……”兩人一滞,滿臉焦急,“旅長,真去不得啊!我們這點人更本就沖不過去!”
“唉!”胡旅長一咬牙,“撤!”
此時,小鬼子已經湧向了中央陣地,憑自己這兩百多号兄弟自然沖不過去,就算沖過去了,怕是這兩百多号人也回不來了!
孫大力帶着兄弟們直奔後陣,平日裏的訓練效果就顯示出來了,雖然一路急行軍,又剛剛經曆了一場大戰,幾人的速度卻絲毫不慢,很快便沖到了後陣。
在他們身後,小鬼子蜂擁而來,緊追不放!
在他們看來,胡旅長他們要上山,不好對付,這股敵人卻被斷了後路,已是囊中之物。
後陣,廖黑牛和石猛率部死死地擋住了兩翼的小鬼子,在中央留下了一條退路,李四維已經率部沖了出去。
孫大力連忙跟上,“團長,友軍撤了!我們去哪裏?”
李四維頭也不回,“跟着跑就是了!天佑帶人在開路!”
孫大力一怔,“你莫得計劃啊?早曉得,我們該上山啊!”
“上個錘子山!”李四維依然在撒腿往前跑,“這八九百号兄弟能沖過小鬼子的攔截?”
孫大力一滞,這八九百号人去沖小鬼子的中央陣地,如果被兩翼的小鬼子一沖,肯定要損失大半。
“龜兒的!”李四維突然罵了一句,“老子總感覺錯過了啥?”
“錯過了啥?”孫大力皺了皺眉,“你是說黃莊?”
“對!”李四維有些懊惱,“那裏肯定藏着大魚,老子們啥都沒摸到!”
他卻不知道,黃莊藏着日寇第十三師團的師團長!
孫大力一咬牙,“要不要再回去幹一下!”
李四維扭頭瞪了他一眼,“你龜兒膽子倒大!算球了……先跑出去再說!”
跑出去!
此刻的确隻能靠跑的了,一定要在天亮之前甩掉追兵,要不然,就真成甕中之鼈了!
伍天佑帶着兄弟在前面開路,李四維帶着六連七連緊随其後,然後是石猛帶領的八連九連,斷後的是廖黑牛帶領的四連五連。
戰壕裏硝煙彌漫,槍聲震天,石猛已經率部撤離,廖黑牛還在率部抵抗,可是,小鬼子蜂擁而來,如何也打不完。
“砰”,廖黑牛扣下扳機,連忙又去拉槍栓,“嘩啦……”,可是,槍裏隻剩一顆子彈了!
“營長,”慕鐵柱匆匆而來,“都準備好了!”
“好!”廖黑牛一點頭,“砰”,扣下了扳機,最後一顆子彈怒吼着沖出了槍膛。
“撤!”廖黑牛一收槍,粗大的嗓門響徹戰壕,“都給老子跑,有多快就給老子跑多快!”
小鬼子的追兵源源不斷地彙聚,擋是擋不住了,唯有跑!
跑得快就能活,跑得慢就隻能死!
“砰砰砰……”
兄弟們再次扣下扳機,拿起武器,湧出了戰壕。
慕鐵柱卻跑向了角落裏,那裏有幾個兄弟無力地靠坐着,身上都纏着紗布,血迹斑斑……他們手裏都拽着一根弦。
“連長,你回來幹啥?快跑啊!”一個小腹上纏着紗布的大漢滿臉焦急,“快跑啊!”
“鐵蛋……”慕鐵柱聲音一顫,雙眼通紅,“你狗日的……跑了就跑了,還回來幹啥?”
那大漢一怔,卻笑了,“那個時候,你能讓俺跑,俺就知足了!”
在東嶽鎮上,正是這個叫鐵蛋的漢子動手打了那個老者,當時,慕鐵柱讓他跑了,晚上的時候他又回來了,隻是,李四維并沒有追究這事,慕鐵柱自然就沒有上報。
“狗日的!”慕鐵柱瞪了他一眼,“這一次,老子……不能讓你跑了!”
“俺不跑了,”鐵蛋笑了,“死在戰場上,俺不虧!”
“連長,你快跑啊!”其他幾個傷員也叫了起來,滿臉焦急,“等小鬼子沖上來就跑不成了!”
慕鐵柱一咬牙,轉身就跑,這個時候,說什麽都是多餘了!
“鐵蛋,”一個傷員望向了鐵蛋,滿臉笑意,“你龜兒就不該回來嘛!”
鐵蛋一愣,“咋不該回來?老子不能讓連長背黑鍋啊!”
那傷員搖了搖頭,“背個錘子的黑鍋!團長追究了嗎?”
鐵蛋一怔,搖了搖頭。
“就是嘛!”另一個傷員也笑了,“團長那個人啦……你别看他嘴上厲害,心慈得很哩!”
“就是呢!”又一個傷員附和着,“你知道嗎?在滕縣郊外那一戰之後,他跪在戰死的兄弟墳前哭得好傷心呢!”
鐵蛋滿臉驚訝,他的确不知道。
一個傷員突然歎了口氣,“我們死了,團長會哭嗎?”
衆人默然。
那傷員卻是嘿嘿一笑,“我倒想看他哭的樣子呢!那樣,我心裏暖和,他是真把我們當兄弟呢!”
“龜兒的,”一個傷員瞪了他一眼,笑罵道:“吳大富,你龜兒想得美呢!老子們墳都莫得,團長哭了你也看不見呢!”
吳大富依然在笑,“就算莫得墳,老子也看得到!老子要看着團長,看着兄弟們,看着三團……”
子彈在頭上呼嘯,小鬼子蜂擁而至,戰壕的角落裏,十餘個傷員卻在拉着家常,臉上帶着笑。
死了,或許也算一種解脫吧!
他們太累了!
一衆小鬼子嗷嗷叫着沖了上來,有人直接越過了戰壕,有人沖下了戰壕……
“兄弟們,走了……”
吳大富叫了起來,拉下了手中的弦。
“走了……”
衆人都叫了起來,紛紛拉下了手中的弦。
“嗤嗤嗤……轟轟轟隆隆……”
戰壕裏,一團硝煙沖天而起。
還是在那座小山頭上,沼田少将聽到爆炸聲,頓時一愣,“怎麽回事?”
侍從官也是滿臉疑惑,極目望去,卻隻見夜色朦胧,卻什麽也看不清!
爆炸聲停了,槍聲卻也低落下去,慢慢地,槍聲徹底地停了下來。
“少将,”岡本大佐匆匆而來,面色沮喪,“敵人……跑了!”
“跑了?”沼田少将一怔,勃然大怒,“八嘎,他們怎麽就跑了?都是兩條腿,他們怎麽就能跑了?”
“少将,”岡田大佐滿臉羞愧,“他們……跑得比兔子還快,爆炸一停,就看不到他們的蹤影了……還要追嗎?”
“追?”沼田少将皺了皺眉,無力地擺了擺手,“讓近衛君去吧!”
“少将,”岡田大佐一怔,硬着頭皮說了一句,“近衛君……玉碎了!”
沼田少将渾身一震,聲音嘶啞,“玉碎了……”
岡田大佐硬着頭皮加了一句,“堂本君也……玉碎了。”
“八嘎!”沼田少将“嗆啷”一聲拔出佩刀,狠狠地盯着岡田大佐,目光森寒,咬牙切齒,“還有多少誰?”
岡田大佐心中一凜,卻把脖子一梗,目光炯炯,“如果少将沒有抽調我部的兵力,支那人根本沖破不了近衛君的防線!”
言下之意,這一戰如此狼狽,沼田少将難辭其咎!
沼田少将一怔,愣在當場!
這一仗打成這樣,他的确難辭其咎!玩火者必自焚!
如果不是他靈機一動,搞了個将計就計,岡田大佐就會給近衛少佐派出援兵,胡旅長也就突破不了近衛少佐的防線……結果可能就不一樣了!
可是,結局真的會更好嗎?
如果,他沒有離開指揮部……隻怕玉碎的人就是他了!
“算了,”沼田少将輕輕地還刀入鞘,無力地擺了擺手,“去把你部的傷亡統計出來吧……”
“嗨!”岡田大佐暗自松了一口氣,有些猶豫,“那股敵軍……還追嗎?”
“追?”沼田少将望了他一眼,“你追得上嗎?”
岡田一怔,默然轉身,匆匆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沼田少将一聲暗歎,扭頭望向了侍從官,“電告各路友軍,一股敵軍已經竄入防區,望各部嚴加防備!”
“嗨!”侍從官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沼田少将默默地擡頭望向了夜空……希望他們跑不遠吧,待天一亮,他們就跑不掉了!
李四維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有了夜色的掩護,哪還不撒開腳丫子跑?
伍天佑帶隊開路,在白龍廟附近便上了來時的線路,匆匆沿來路往西去了!
富金山上,胡旅長默默地望着夜空,輕輕地歎了口氣,“槍聲停了,他們應該跑掉了吧?”
“肯定跑了,”一個兄弟連忙點頭,“小鬼子不可能這麽快就吃掉他們!”
“希望如此吧!”胡旅長收回了視線,轉身就往師部指揮所走去,卻見陳師長已經迎面走了過來,連忙上前,“啪”地一個敬禮,“師長!”
陳師長點了點頭,“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師長,”胡旅長卻是聲音一顫,“兄弟們……”
陳師長連忙擺手,“我知道了,知道了……兄弟們都是好樣兒的。”
“我……”胡旅長低下了頭,“我該等信号彈……”
“不,”陳師長連忙搖頭,“你沒有做錯!三十六師絕不能隻縮頭挨打!”
說着,他用力地拍了拍胡旅長的肩膀,“家骥,打起精神來……撤退命令還沒有下來呢,三十六師還要站在富金山上,你可不能先趴下了!”
“是!”胡旅長精神一振,“師長請放心!就算死,職下也會站着死!”
“好!”陳師長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是胡旅長嘛!”
晨曦微露,七十一軍指揮部依然燈火昏暗。
一衆将佐都在指揮部裏守着,個個神色疲憊,雙眼通紅。
“叮鈴鈴……”
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宋軍長連忙接起了電話。
“宋老弟,”電話那頭傳來了孫司令的聲音,帶着一絲輕松,“你部可以準備撤離了!”
“撤退?爲什麽要撤退?”宋軍長驚訝地叫了起來,“司令,職部還頂得住!”
指揮部裏一衆将佐紛紛側目。
電話那頭孫司令的聲音不愠不火,“現在的時機正合适啊!”
“時機?”宋軍長一怔,滿臉疑惑,“什麽時機?”
“你還不知道吧?”孫司令的聲音帶着一絲笑意,“就在昨夜,一小股部隊襲擊了敵寇十三師團的指揮部……嘿嘿,他們的電台都快炸開鍋了!”
“哦?”宋軍長也露出了笑容,“幹得漂亮!是誰幹的?該不會是我部的那支援軍吧?”
“應該是他們,”孫司令話裏帶着笑意,“可不要小看了你們這支援軍呐!前不久,他們才在駝龍灣機場殺了個兩進兩出……全靠兩條腿呢!有些真本事吧?”
“哦,”孫軍長有些驚訝了,“看來,他們的腿上功夫還真有些過人之處呢!”
他也是經久沙場的宿将,自然明白,要在敵戰區來去自如,腿上功夫不過硬根本辦不到!
可是,隻靠雙腿就能在小鬼子的重圍中來去自如嗎?
顯然是不可能的!
六十六團将士的腿上功夫自然有過人之處,每天五公裏武裝越野可不是白練的!
朝陽初升,李四維一行已經回到了大陽山的密林裏。
“呼哧呼哧……”李四維喘着粗氣,一屁股坐在了一塊石頭上,擺着手,“休……休息了。”
廖黑牛一屁股坐在了李四維身邊,也喘得厲害,“龜……龜兒的,老……老子就……就等這……這一句呢!”
“團……團長,”王六根跑了過來,直喘,手中卻拿着半包皺巴巴的煙遞了過來,“煙……隻……隻拿了半……半包!”
李四維擡頭露出一個笑容,把煙接了過去,掏出一根就叼在了嘴裏,“火!”
王六根連忙掏出火柴,可是,火柴盒已經被汗水濕透……他隻得沖李四維搖頭苦笑。
廖黑牛嘿嘿一笑,摸出一隻火機,“啪嗒”,火苗燃了起來,“還是這……這東西好用!”
李四維連忙湊到火苗前,點上香煙,狠狠地吸了起來,一支煙很快就吸到了頭。
衆人都看得滿臉驚詫。
廖黑牛罵了一句,“龜兒的,又莫得哪個和你搶!”
李四維沒有理會他,将香煙往地上一扔,跳上了石頭,環顧衆人,“報數!”
衆人一愣,滿臉疑惑,卻聽李四維先開口了,“一!”
“二!”廖黑牛連忙接上。
“三!”接着是石猛的聲音。
……
“八百零一!”報數聲嘎然而止!
“好了,都抓緊時間休息,”李四維擺了擺手,緩緩地坐了下去,掏出一支香煙有叼在了嘴裏,望向了廖黑牛。
廖黑牛連忙給他點上。
李四維默默地吸着煙……從雙河鎮出發之時,算上他和苗振華二營、三營一共是七百零二人,特勤連一共是除開黃連長是一百六十五人,可是……少了六十六個兄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