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鎮卻有兩條河,東北方向和雙河鎮交界處有一條,南邊與花石鄉交界處也有一條,所以,望着面前剛剛繪制好的地形草圖,李四維有種張冠李戴的感覺。
盧永年也在盯着那張地形草圖,那是黃化帶着兄弟們探查之後,李四維親自繪制的,線條粗犷,倒也能将附近的地形看個大概。
盧永年看了一陣,皺了皺眉,“團長,你說我們在這裏等個啥?北邊打得那麽熱鬧,咋不讓我們上?”
鄭三羊正在埋頭寫寫畫畫,聞言,也擡起頭來,嘿嘿一笑,“我們是預備隊嘛,不到萬不得已,哪會讓我們上?前面可是七十一軍呢!”
李四維點點頭,目光卻已望向了窗外,“是啊,那可是七十一軍呢!”
窗外,陽光明媚,小山坡上草木舒展,綠意盎然,透過枝葉的縫隙,卻正好能看到東北方向那陰沉沉的天空,那裏……就是富金山了吧?
“唔唔唔……”
黑壓壓的機群在低空盤旋,“噓噓噓……”,航空炸彈如雨點般落下,穿過那遮天蔽日的煙塵,砸在富金山上,“嘭嘭嘭……轟轟轟隆隆……”,火光乍現,硝煙騰空而起,沖上最高處開始向外翻卷,又給富金山的天空增添了幾分陰霾。
“嘭嘭嘭……轟轟轟隆隆……”
煙塵的最深處,火光不斷閃現,那裏就是守軍陣地,一個被煙塵籠罩的地方,一個焦土與血肉橫飛的地方,一個人間煉獄一般的地方。
“唔唔唔……噓噓噓……嘭嘭嘭……轟轟轟隆隆……”
一波戰機剛剛飛走,另一波戰機接踵而至,俯沖而下,掠過富金山,炸彈如雨點般砸了下來。
“唔唔唔……噓噓噓……嘭嘭嘭……轟隆隆隆……”
戰機一波接一波,毫不間斷。
富金山在厚厚的煙塵下顫栗着,哀嚎着……毫無還手之力!
是的,毫無還手之力!
也不知過了多久,最後一波戰機翩然遠去,天色頓時一亮,明亮的陽光照向了富金山,卻照不透那厚厚的煙塵……那下面,還有人活着嗎?
“殺……”
“殺……”
……
山腳下喊殺聲震天,黑壓壓地小鬼子端着長槍,嗷嗷叫着沖上了山坡,沖入翻騰的煙塵之中,沖向了那埋葬了無數袍澤的煉獄!
“吱吱呀呀……”
一道道快被屍骸和焦土填平的棱坎上,輕甲戰車艱難地爬行着,卻如何也跟不上步兵的沖鋒步伐。
山腳下,第十三師團主陣地,荻洲中将親自坐鎮,舉着望遠鏡緊緊地盯着那被煙塵完全遮蓋的富金山……他不是在看山,隻是在等一個奇迹,一個苦苦等了五天五夜的奇迹!
周圍一幹大小将佐屏息靜氣,大氣也不敢喘,有人也舉着望遠鏡遙望着富金山,有人卻偷偷地盯着荻洲中将的臉龐。
那是一張蒼老而疲憊的臉,此刻,那松弛的面頰繃得緊緊的,緊咬的牙關透過薄薄的腮幫印出牙齒的痕迹來。
“哒哒哒……”
“砰砰砰……”
……
槍聲響起,煙塵籠罩的富金山上火光閃爍。
“八嘎!”一聲怒罵,那張蒼老的臉顯得更蒼老了,手中的望遠鏡也頹然地掉落,那雙手卻在不住地顫抖着,“炮擊!炮擊……”
衆将佐在心底哀歎起來,又失敗了!又失敗了……怎麽會又失敗了?
“砰砰砰……”
炮兵陣地開始怒吼起來,“咻咻咻……”,黑壓壓的炮彈如飛蝗般撲向了富金山,砸進了那厚厚的煙塵之中,“嘭嘭嘭……轟轟轟隆隆……”,火光閃現,那厚厚的煙塵頓時便更厚了!
一衆官佐靜靜望着那翻騰翻卷着的煙塵,一雙雙眼中盡是麻木……自九月四号朝富金山打出第一發炮彈開始,這樣的炮擊已經多得記不清次數了,可是,富金山依舊牢牢地伫立在史河東岸,依舊是帝國陸軍無法逾越的高峰!
“報告!”侍從官匆匆而來,直奔荻洲中将,“中将閣下,軍部來電!”
荻洲中将一愣,面無表情地望了炮火紛飛的富金山一眼,轉身離去。
陣後指揮部裏,荻洲中将接起了電話,滿臉挂笑。
“荻洲君,進展如何了?”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刻闆的聲音,那是第二軍參謀長町尻少将。
荻洲中将笑容一僵,旋即又恢複如初,“町尻君,我部正拟轉換進攻方向,堅決擊潰當面之敵。”
“哦?”町尻少将的聲音頓了一下,語氣不無揶揄,“荻洲君,對于你那邊的進展,親王殿下萬分關切!”
第二軍司令官東久迩中将出身皇室,爲當今天皇之叔,自有親王之尊!
荻洲中将渾身一震,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了,讷讷無語。
“荻洲君!”電話那頭換了一個聲音,那是東久迩親王的聲音,沉穩而溫和,“你馬上發起新的攻擊,第十師團會抽兵突襲武廟集,直取支那人的後路。”
“嗨!”荻洲中将精神一振,滿臉感激,“殿下,卑職馬上布置!”
五天了,五天了……自九月四日起,戰鬥晝夜不停,就算真是座金山,也到了崩塌的邊緣了吧?
“荻洲師團的勇士們!”聽着富金山方向傳來的隆隆炮聲,荻洲中将喃喃自語,“再接再厲吧!”
六十六團團部,李四維從窗外收回了視線,起身整了整衣帽,“我去陣地上轉轉。”
雙河鎮上不過兩條狹窄的青石小街,在鎮口處又交彙在了一起,六十六團的團部就在這裏,一座祠堂,前面是街,後面是山。
李四維出了團部,徑直往鎮外去了。
早在三天前,山上的工事便已初具雛形,又經過一番仔細的加固,此時雖夠不上永久性國防工事的标準,倒也比一般的野戰工事要強上一點了。
陣地上,各部将士分散在工事裏,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扯着蛋、吹着牛,不是傳出哄笑聲。
“魚哥兒,周寡婦肯定對你有意思!”
走過三營的陣地之時,一個聲音傳入了李四維的耳中,聲音中夾雜了七分調侃、兩分羨慕,還有一分認真,“要不然,她爲啥就給你送雞蛋?”
“是呢!”緊接着,幾個聲音附和起來,“魚哥兒,周寡人還不錯呢,要不你就跟她好了算球!”
李四維一愣,邁開腳步就要循聲過去。
“好個錘子!”江魚那熟悉的聲音緊接着響了起來,“老子們可是把腦殼别在褲腰帶上的人!過了今天有莫得明天都不知道,拿啥跟人家好?”
李四維的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略一沉默,一個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魚兒,你狗日的跟老子們團長好好學一下,你看他和甯醫生、伍醫生……男人嘛,怕個錘子!”
李四維一怔,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走了,苗振華連忙跟了上去,“團長,要不俺去讓他們……”
李四維擺了擺手,“自家兄弟,過過嘴瘾罷了。”
苗振華一愣,嘟囔着,“影響不好嘛!”
李四維呵呵一笑,“錘子的影響!老子又沒有傷天害理!”
說罷,李四維大步往二營的陣地去了。
老遠便聽到了廖黑牛的大嗓門,“這算個啥?不就是幾十架飛機嘛!想當初,老子和團長在雨花台的時候,那家夥,天上黑壓壓的一片飛機,少說也有幾百架……”
“黑牛,”李四維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嘿嘿直笑,“你龜兒又在吹啥牛皮?”
廖黑牛一怔,面不改色,“老子哪裏吹牛了,想當初在雨花台,天上是不是有幾百架鬼子飛機在轟炸,地上還有幾十個鐵王八往山上沖?”
“這倒是,”李四維笑着點了點,“這跟你有個錘子關系?那是人家八十八師頂住的!”
雨花台上,李四維雖然在八十八師沒待多久,卻也知道,那才是真正的英勇隻是,那些血戰雨花台的兄弟才是真正的鐵血軍人!
廖黑牛嘿嘿一笑,“老子就是在跟他們講八十八師呢!”
李四維有些意外,“你龜兒咋想起講八十八師了?”
廖黑牛瞪了他一眼,“你龜兒真不知道?”說着,廖黑牛伸手指了指東北方向,“八十八師正在那裏和小鬼子幹仗呢!”
李四維一愣,擡頭望向了東北方向。
在大場和三十六師守着同一塊陣地,在雨花台和八十八師并肩作戰,今日……兩支虎贲之師是否英勇如往昔呢?
南京一戰,八十八師血戰雨花台,七千官兵隻剩兩千人,三十六師也隻餘五千人……而此時,他們剛剛從豫東戰場撤下來,還沒來得及休整,又趕到了大别山北麓,加入了保衛大武漢的戰鬥!
九月一日,三十六師、八十八師奉命在富金山布防,三十六師在左翼,八十八師在右翼,迎戰從霍山一路殺來的日寇第十三師團。
九月四日,在飛機的掩護下,第十三師團沼田旅團(第二十六旅團)向富金山左翼陣地發起了進攻,富金山戰鬥正式打響。
時值今日,戰鬥已經持續了五天,日寇把飛機、大炮、毒氣彈、輕裝甲戰車全都用上了,卻依然不能奈何守軍。
殘陽如血,富金山上依然炮火紛飛,煙塵蔽日,槍炮聲、喊殺聲直沖雲霄,震顫着固始大地!
商城,第二集團軍陣地上,孫總司令舉着望遠鏡,遙望着硝煙翻騰的富金山,眉頭緊鎖,雙唇緊抿……這一戰,苦!
富金山方向酣戰不休,孫總司令放下了望遠鏡,轉身回了指揮部,搖通了七十一軍軍部的電話,“宋軍長,撐得住嗎?”
宋軍長略一沉吟,“總司令,這一仗,打得很苦……商城方面的情況如何?我們至少還要守幾天?”
“三天,”孫總司令咬了咬牙,“至少三天!三天之後,商城防禦便能穩固!”
“是!”宋軍長精神一振,“請長官放心,七十一軍會永遠站着,站在富金山上,絕不趴下!”
“好!”孫總司令大贊一聲,“宋老弟,你是條硬漢!”
挂了電話,孫總司令一轉身,徑直走到軍事地圖前,手指點在了富金山上,然後輕輕地向西移,移到了商城,停了下來,卻皺了皺眉,又把手指放到了富金山上,再次移動起來,這一次,卻是沿着西南方向移動起來……那個方向,本沒有路!
夕陽如血,李四維的坐在戰壕邊,遙望着富金山的方向,層層青山遮住了富金山,卻遮不住那沖天而起的煙塵。
望着那煙塵,李四維的心中也多了幾分陰霾。
“團長,”張羽匆匆跑來,氣喘籲籲,“命……命令下來了!”
“啥命令?”李四維精神一振,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龜兒的,終于來了!”
在大别山北麓這個大棋盤上,六十六團隻是最小的那枚棋子,更多的時候是在等待,那等待卻身處局中的李四維感到焦躁!
他希望爲這盤棋局的勝負多做一點!
團部,衆将齊聚。
李四維的目光緩緩掃過衆人,神色凝重,“兄弟們,我們的任務會很艱巨啊!”
說着,李四維聲音一頓,拿起了那紙命令,“第一個任務,探一條通往富金山的路,以防富金山守軍被切退了商城退路而陷入保衛圈。第二個任務,派出部隊向北滲透,伺機側擊敵人……”
李四維停了下來,略一沉吟,“探路的事,自然由特勤連去,工兵連也跟着,該動動土就動動土,該搭橋就搭個橋。”
“是!”黃化、孫大力和羅平安都是精神一振,連忙允諾。
李四維點點頭,又望向了三個營長,“算逑,你們三個都跟着吧!”
“是!”盧全友、廖黑牛和石猛連忙點頭,一臉的躍躍欲試。
李四維見一切安排妥當,暗自舒了口氣,“哪個還有問題?”
鄭三羊皺了皺眉,“團長,兵力都派出去了,雙河鎮咋辦?”
李四維一怔,輕輕地搖了搖頭,“現在看來,上面讓我們來雙河,一是因爲雙河鎮地處偏僻,是個很隐蔽的落腳點,二是因爲雙河鎮背靠大别山,便于疏散,是條很好的退路……所以,讓我們來雙河鎮,并不是爲了駐防!”
廖黑牛一怔,望向李四維,“大炮,老鄉們那麽熱情,老子們就這麽甩手……對得起他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