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口,一座官邸,“吱呀”房門被拉開,何長官一身戎裝,步履沉穩地走了出來。
“長官!”張參謀匆匆地穿過雨幕,上了台階,收了雨傘,從腋下取了文件夾,遞給了何長官,“安慶有消息了!”
“成了?”何長官一怔,連忙接過了文件夾,打開、看了起來。
文件夾中隻有一份電報,電報上隻有聊聊數語:昨夜駝龍灣爆炸聲如雷,火光沖天,城中日寇慌忙奔走……
張參謀緊緊地盯着何長官的臉色,卻見何長官将文件夾一合,大叫起來,“好!好啊……想不到他們真辦成了!超群,和調查局密切聯絡,一有具體消息,離開來報!我要給他們請功!”
“是!”張參謀答應一聲,興沖沖地走了。
大雨滂沱,爲安慶城披上了一層厚重的雨幕。
日寇駐軍司令部裏,空氣仿佛也變得凝滞起來。
一衆官佐正襟危坐于會議桌邊,面無表情,雙唇緊抿……整個指揮部裏隻有藤原大佐那沉重的聲音在飄蕩,“嗨!嗨!”
藤原大佐抓着電話,躬立垂首,一臉的誠惶誠恐,“職下明白……”
電話那頭正是一零六師團的松浦中将,對于這次事件,他充分地表達了他的震驚和憤怒,最後,才做出了指示,“第一,必須揪出這次事件的罪魁禍首,嚴加懲處,做到殺一儆百!第二,駝龍灣機場必須盡快修複,兩天以内必須恢複通航!”
說完,“啪”地一聲挂掉了電話。
“嗨!”藤原大佐如蒙大赦,怔怔地放下了電話,一抹額頭,觸手之處早已濕津津的都是汗水……此時,他突然不怎麽反感這瘧疾了!如果不是瘧疾肆虐,人手緊缺,隻怕,這一關就沒那麽容易過去了!
“大佐,”侍從官匆匆地走了進來,面色凝重,“損失已經統計完成……”
說着,他遞過一份清單來。
藤原大佐渾身一震,伸手就要去接那單子,最終卻又似被毒蟲蟄了一下,連忙縮回了手,無力地歎了口氣,“如實上報吧!”
“嗨!”侍從官答應一聲,匆匆地往電訊室去了。
藤原大佐暗暗一咬牙,整理了一下衣帽,猛然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會議桌前,在主位坐了下來,目光炯炯地掃過衆官佐,“諸君,此事件是藤原聯隊成立以來前所未遇之危機,我等當團結一心,共度難關!諸君有何想法,請暢所欲言!”
衆人一怔,面面相觑……都這樣了,有想法也晚了吧?
沉默良久,參謀官武田中佐緩緩地開了口,“敵人來去無蹤,追剿無功,唯有嚴加防範……亡羊補牢爲時未晚!”
“唔……”藤原大佐皺了皺眉,“武田君認爲他們會卷土重來?”
武田中佐點了點頭,“不無可能!”
“嗯,”藤原大佐點了點頭,環視衆官佐,卻見衆皆默然,隻得聲音一沉,“眼下,當務之急是抓緊時間修複機場,師團長有令,兩日内必須恢複通航!”
“嗨!”衆官佐轟然允諾!
“服部君,”藤原大佐的目光停在了一個幹瘦精悍的少佐軍官身上,“駝龍灣機場的防務由你部接手!”
服部少佐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頓足垂首,“嗨!”
“武田君,”藤原大佐一扭頭望向了武田中佐,“機場的修複工作,由你統一調度!”
武田中佐也連忙起身,“嗨!”
“山下君,”藤原大佐又扭頭望向了山下少佐,“你部沿巨石山繼續向北搜索,一定要找出他們的蹤迹!”
連夜追擊,小鬼子在巨石山中發現了蛛絲馬迹,還待繼續追擊,卻連一點兒線索都沒有再找到……追擊隻得暫停!
“嗨!”山下少佐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轟然允諾!
雨一直在下,整個淮南地區都籠罩在了煙雨中。駝龍灣機場,上千民工在刺刀和皮鞭的驅使下,頂着風雨在繼續勞作。
雨一連下了兩天,李四維一行在山中艱難地跋涉着,泥濘濕滑的道路,突發的山洪……來時兩夜的路程,回去時卻走走停停耗了三天半!
這天傍晚,他們終于到了蓮花村。
蓮花村依舊甯靜,蓮花村的村民依然熱情,衆人分散到各家安頓下來,準備好好地休整一夜。
雨後的山村格外的清新,連夜空都明澈了幾分,薄薄的夜幕下,雷村長家裏一派熱鬧溫馨的景象。
竈房裏,三個女人在忙碌着,笑聲混合着菜香在空氣中飄蕩。堂屋裏,衆人歡聚一堂,品着熱茶,談笑風聲。
廖黑牛端起海碗又灌了一口茶,放下碗,歎了口氣,“龜兒的,還是特勤連安逸啊!老子們突擊連在後面連小鬼子影子都沒見着!”
孫大力嘿嘿一笑,“老子們倒見着了,可也是一幫子光着屁股呼呼大睡的豬!一頓刀子下去,啥也沒剩!”
李四維和黃化笑而不語,古厲卻面色發白。
雷村長恍然,滿臉驚訝,“在下明白了!原來,将士們都輸也夜襲的高手啊!”
下午看到李四維他們的時候,他還滿心的疑惑……要說他們去安慶走了一遭,可是咋一個傷員也沒有呢?要說他們沒去吧,繳獲的那些槍又是哪裏來的?上一次,隊伍裏可沒有那麽多槍!
廖黑牛望向了他,嘿嘿一笑,“想必村長也幹過這樣的勾當吧?”
雷村長輕輕地點了點頭,一聲歎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對手卻不是小鬼子……”
李四維連忙擺了擺手,呵呵一笑,“村長,跟你商量個事吧?”
他自然猜得到,雷村長要講的必定是一段同胞相殘的血腥故事,那樣的故事,他不喜歡聽。
雷村長一怔,“李長官請講,在下盡力而爲!”
“嗯,”李四維點點頭,“安慶一行,繳獲了百十枝長槍,棄之可惜,帶上又沒有多大的用處。所以,我想把他們留在蓮花村。”
雷村長精神一振,“李長官放心,在下一定替你們好好保管!”
李四維搖了搖頭,“雷村長誤會了,這槍是送給你們的!”
“送給我們?”雷村長一愣,滿臉喜色,“真地……送給我們?”
廖黑牛等人也是一怔,驚訝地望着李四維。
李四維環顧衆人,輕輕地點了點頭,說得清楚,“這槍送給你們,或許有一天你們能用上。”
聞言,雷村長大喜過望,“多謝,多謝李長官了!”
李四維擺了擺手,輕聲一歎,“想我中華有四萬萬同胞,卻被撮爾小國肆意欺淩,爲何?”
衆人默然,其間的曲折又豈是一言能說得清楚的!
李四維環顧衆人,一臉沉重,“國力貧弱固然是一個原因,但是,反觀我們的國民,他們太過柔弱太過善良了!”
“對!”雷村長一點頭,滿臉的深以爲然,“上位者總以守護者自居,總希望他們的國民像綿羊一樣溫順,于是,想盡一切辦法馴服他們的國民……可是,當外敵入侵之時,他們才發現他們根本無力保護他們的國民,此時,才想他們的國民奮起反抗,晚了!一群溫順的羊又如何能與那兇殘的狼抗衡?”
李四維心中劇震,卻隻是呵呵一笑,“雷村長,這話……慎言啊!”
雷村長心中一凜,這才想起,面前這些人可是官軍!
“哈哈,”廖黑牛自然也聽明白了,連忙圓場,“大炮,兄弟們胡亂地吹吹牛皮,你龜兒這麽認真幹啥?”
李四維瞪了他一眼,“雷村長當着我們的面說說自然莫事,可是,出去了卻不好随意就這樣說的!”
雷村長連忙點頭,“李長官說得是,在下孟浪了!”
李四維突然呵呵一笑,“雷村長的話倒讓我想起一件事來了?”
“啥事?”衆人紛紛望向了李四維。
李四維略一沉吟,緩緩開了口,“二十餘年前,在西方也發生了一場大戰,那場大戰有六千多萬人參戰,死亡人數超過一千萬,受傷的人數超過兩千萬,波及了十餘個國家……”
廖黑牛打斷了他,“老子知道,世界大戰嘛!在歐洲!”
雷村長也點了點頭,“在下也有所耳聞!”
古厲也點了點頭,黃化和孫大力卻滿臉好奇,“後來呢?”
李四維神色一整,“老子要說的不是後來,而是一個國家。”說着,李四維聲音一頓,環顧衆人,“那個國家叫做瑞士!”
衆人一怔,“瑞士?”對于他們來說,瑞士并不如美英德俄的名頭大。
李四維點點頭,“瑞士北面是德國,西面是法國,南面是意大利,東面是奧地利,可謂強敵環伺,但是,就是這個國家卻沒有被那場戰火波及。”
“咋會呢?”衆人訝然。
“是啊,咋會呢?”李四維輕輕地歎了口氣,“瑞士還莫得四分之一個湖北大,它咋就能在強敵環伺之中泰然自若?”
衆人默然,皺眉思索起來,卻聽李四維聲音一提,“那是因爲瑞士人民的勇武!因爲瑞士全民皆兵!有哪個國家願意招惹一個全民皆兵的強敵呢?”
廖黑牛卻連忙搖頭,“大炮,你覺得老子們的百姓就不勇武了?”
李四維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們的同胞自然不乏勇武之人,可是,正如雷村長所說,大多數的百姓卻都像是被馴服了的綿羊!生死存亡之際,他們雖然能鼓起勇氣奮起反擊,但那是骨氣和血性使然,和‘勇武’扯不上關系!黑牛,你也是練過新兵的人,你覺得,那些新兵勇武嗎?”
廖黑牛一滞,無奈地搖了搖頭……一群當慣了順民的人咋談得上勇武?
李四維環視衆人,目光灼灼,“所以,隻有讓每一個中國人都強大起來,中國才會真正地強大起來!隻有讓每一個中國人都變得勇武,中國才能永遠不被欺淩!”
“對!”衆人渾身一震,紛紛點頭。
“李長官說得好!”雷村長精神一振,“如果每個中國人都變得勇武無畏,小鬼子又怎敢如此欺淩我泱泱華夏!”
李四維點點頭,卻是一聲暗歎,國人的順從和忍讓是曆經了千餘年的馴化,要想一下子改變過來……談何容易啊!
休息一夜,李四維帶着隊伍離開了蓮花村,卻留下了百十條長槍和一些彈藥……他希望這是一個好的開始:他想讓自己遇到的每個國人都變得勇武起來!
天已放晴,道路卻依舊泥濘不堪,李四維一行緊趕慢趕,終于在第三天傍晚趕回了麻城。
李四維剛回到團部駐地便接到了消息:何長官專程從漢口敢來,已經到了旅部,正在等着自己……
于是,李四維又急匆匆地往旅部趕去了!
會議室裏,何長官、陳旅長和張參謀都在,見到李四維進來,紛紛起身,迎了過來。
何長官上下打量着李四維,滿臉贊賞之色,“李團長果然智勇過人,安慶一行不僅順利完成任務還能帶領将士們全身而退,的确讓何某驚喜啊!”
李四維“啪”地一個敬禮,連忙謙虛,“都是長官們計劃周全,兄弟們用命……”
李四維話音未落,卻見何長官面色一肅,聲音一沉,“可是,你們本來可以做得更好的!你們本可以執行第一套方案,炸毀堤壩,讓駝龍灣機場化爲沼澤……你爲什麽沒有那麽做?”
他身後,陳旅長和張參謀也懵了,這幾天一提到李四維,何長官總是贊賞有加,咋突然就翻了臉?
李四維也是一怔,頓時隻覺一股熱氣從心底湧起,一梗脖子,瞪着何長官,就要反駁,“長官,江面上全是小鬼子的戰艦……”
你遠在後方,哪裏知道安慶的兇險?炸堤?隻怕堤沒炸到,兄弟們卻全部葬送在那裏了!
李四維正要一吐爲快,卻見陳旅長正在沖自己搖頭,滿臉焦急……
李四的心猛然一跳,連忙垂首,語氣一軟,“是卑職失職了,請長官責罰!”
他突然想通了一個道理:永遠不要和你的上級講道理,尤其不要當着外人的面和他講道理,因爲,辯解隻能說明一件事――你相信自己比他更有智慧,這樣做……又咋會有好果子吃?!
陳旅長暗自松了口氣,輕輕地點了點頭。
何長官一愣,瞬間便如常了,輕輕地拍了拍李四維的肩膀,“李團長言重了……将士們深入虎穴,隻有功,沒有過!何來責罰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