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時在國内,奎甯藥少價高,武漢前線聚集了近百萬将士,患瘧疾者十之一二,奎甯匮乏到何等程度?可想而知!
後方萬般籌措,所得奎甯之于前線所需也不過杯水車薪而已!
豔陽高照,團部外面陽光燦爛,團部裏,盧永年怔怔地放下電話,一顆心卻涼到了底。
“永年,咋了?”李四維擡起頭望了他一眼,手中的筆還在紙上跳動……他的氣色好了許多,隻是手還有點抖,寫出的字自然也扭曲得難看。
“團長,”盧永年望着李四維,滿臉沮喪,“藥……藥沒分到我們旅……”
“哦,”李四維随口應了一聲,又低下了頭,專心緻志地寫了起來:湯山一戰,自陳大山以下……
此時,他身患瘧疾,将團裏的大小事務托付給了盧永年等人,便有了時間來寫回憶錄,也算是對戰死在抗戰路上的兄弟們的一種懷念。
“團長,”盧永年急了,大步走了過來,一屁股坐到了他面前,“你聽清楚了嗎?這批藥還是莫得我們的份!”
李四維一怔,停下了筆,擡頭望着他,悠悠一歎,“永年呐,藥就隻有那麽多,我們需要,前線的兄弟更需要……你說,我們能咋辦?去争嗎?該争嗎?”
盧永年一滞,猶自不甘,“可是……”
李四維呵呵一笑,“放心,喝了黃老道的青篙湯,兄弟們都有好轉了,好好養着,一定能好起來。”
“唉!”盧永年無奈地一歎,滿臉苦笑,“團長,我知道,可是,要養到啥時候啊?說不準哪天……我們又得上前線了,兄弟們這個樣子,上去了咋打?”
李四維一愣,搖了搖頭,“永年呐,是藥三分毒啊……甯醫生說了,就算用了奎甯,兄弟們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青篙湯的效果可能差點,但是,藥效要平和一些,更安全……至于上前線嘛,隻要命令下來了老子們就上,怕個錘子!老子們還有兩千來号兄弟呢!”
“團長,又要上前線了?”廖黑牛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一張大臉上汗珠直淌,卻難掩喜色,“這次要去哪裏啊?”
李四維一愣,“龜兒的,在這裏住着不安逸嗎?”
廖黑牛連忙搖頭,“老子可不想待在這裏了,萬一哪天也躺到病床上去了,就虧大了……還是早些上前線的好,最好去個莫得瘧疾的地方。”
“莫得瘧疾的地方?”李四維搖頭苦笑,“武漢戰場哪個地方莫得瘧疾?”
武漢戰場哪個地方莫得瘧疾?不僅**深受其害,就是日寇也被瘧疾折磨得苦不堪言!疾病,從來都是一視同仁的!
自潛山一戰之後,瘧疾暴發,坂井支隊龜縮于潛山城中,再無力發動大規模進攻,長江北岸的戰事幾乎停滞!
而長江南岸,波田支隊卻沒有停下侵略的步伐。
波田支隊的前身是台灣混成旅團,雖然隻是一個旅團的番号,但是旅團長波田重一少将曾公然宣稱:其“實力相當于一個甲種師團”。也正因爲如此,當日坂井少将才對波田支隊率先攻下安慶一事耿耿于懷。
波田支隊是一支極具野性的部隊,從鎮江出發之時,官兵們一不帶行李,二不備糧秣,一切所需都從戰争中解決。
波田支隊在海軍第十一戰隊、吳港第四、第五特别陸戰隊以及第二聯合航空隊協同之下,溯江西上,一路勢如破竹。六月十三日陷安慶,二十四日陷黃山、香山及香口,二十六日陷馬當,二十九日陷彭澤,兵鋒直逼湖口。
湖口地處鄱陽湖與長江聯結處,南距九江六十餘裏,是江西水路的唯一門戶,素有“江湖鎖鑰”之稱,周瑜、朱元璋、太平軍乃至近代的李鈞烈都曾在此鏖兵。如若湖口失陷,則日寇的艦艇可直入鄱陽湖,威脅南浔路守軍側翼和第三戰區後方……鑒于湖口重要的軍事價值,軍委會一直重視其防務。當馬當危急之時,委員長竟欲親赴前線,後陳長官主動代勞前往督戰,但局勢并未好轉,當彭澤失陷之後,湖口已然岌岌可危。
九江第三戰區司令部,衆将齊聚,人人面色凝重,望着陳長官沉默不語。
良久,陳長官擡起頭來,環視衆将,“就二十六師吧!”
“是!”衆将精神一振……二十六師守湖口,應該能行!
淞滬一戰,二十六師十傷其九,名冠全軍。從上海撤退下來之後,一直在景德鎮一帶休整,添了一批新式的捷克式裝備,又補充了一批批雄赳赳的四川壯丁,戰鬥力已然有所提升……放眼九江附近的各支部隊,也隻有二十六師能擔任防守湖口的重任了!
也隻能如此了!陳長官暗歎一聲,“命令:第二十六師即刻馳援湖口,堅守待命!”
二十六師師部,劉師長輕輕地放下了電報,面色凝重,“軍情緊急,即刻召集各旅團長!”
“是!”傳令官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參謀長一怔,望向了劉師長,滿臉疑惑,“師長……”
劉師長沒等他說完,直接把電令遞了過去。
參謀長拿起電令一看,頓時一驚,“師長,湖口是三面環水的死地,我師幾乎全是新兵,戰力剛剛開始恢複,如果前往……恐怕兇多吉少啊!”
劉師長點了點頭,神色一肅,“此言不差,可是,軍令如山啊!兵書有雲‘置之死地而後生’,隻要我軍抱定破釜沉舟的勇氣與敵寇拼死一搏,未必不能守住湖口!大場何嘗不是一處死地,兄弟們不照樣扛過來了嗎?”
參謀長渾身一震,是啊……軍令如山!身爲軍人,受命之後除了死拼、硬扛之外,還能如何?!哪道不垮的防線不是将士們用血肉築起來的?!
“大場一戰,”劉師長目光炯炯地望着參謀長,神色肅穆,“兄弟們用血肉鑄就了二十六師的榮譽,我們絕對不能讓這榮譽毀于一旦!”
對此,遠在麻城的李四維自然一無所知,他正坐在團部,望着面前熱氣騰騰的魚湯眉開眼笑,“龜兒的,咋連魚湯都喝上了?”說着瞥了一眼正在大快朵頤的廖黑牛,“黑牛,你龜兒還想走不?”
廖黑牛喝得滿頭大汗,擡頭嘿嘿一笑,“要是天天都能喝上一碗魚湯,哪個龜兒子才想走呢?”
衆人轟然大笑。
黃化瞪了廖黑牛一眼,“天天都喝上一碗?你想把特勤連的兄弟們累死啊?”
廖黑牛讪讪一笑,“龜兒的,你們特勤連還真有兩下子,上山能抓蛇,下水能摸魚……有你們在,老子們還真不愁吃喝了!”
黃化一怔,搖頭苦笑,“廖營長,特勤連的兄弟可不是專門幹這事的!”
廖黑牛嘿嘿一笑,“黃老道,你們要是不願意幹,就讓老子去。”
衆人紛紛附和,“是啊,是啊!特勤連要不願意,就讓我們去。”
李四維擺了擺手,呵呵一笑,“你們急個錘子!隻要特勤連的訓練有用,就會在各部推廣……你們都去得成!”
“真的?”衆人精神一振,紛紛點頭,“肯定有用!要是練成了,兄弟們下了水就像蛟龍、上了山就像猛虎……哪裏會沒用?”
新的訓練自然是《特勤連訓練手冊》上的科目――叢林作戰和泅渡……當然,這些訓練還停留在探索階段,至于有沒有推廣的價值,那就要看特勤連的訓練成果了。
不過,新的訓練科目倒有些意外的收獲,比如魚、蛇、野兔……
對此,白果鎮的老鄉卻有不同看法,“唉,這些當兵的也是饞瘋了,啥都吃得下去!他們要是再待上倆月啊,龜山裏的野物都得被他們吃光了,魯河裏的魚蝦都得被他們吃絕了!”
每天喝那苦得鑽心的青篙湯,李四維早就饞得心慌了,端起魚湯就“咕噜咕噜……”地灌了起來,那鮮美的熱湯好似瓊漿玉液一般,直美到心底去了。
“啪”李四維将空碗往桌上一頓,一臉的滿足,“安逸,太安逸了!老子決定了,從明天開始,增加一個營和特勤連一起訓練。”
廖黑牛精神一振,“大炮,讓二營先上吧!嘿嘿,一營和三營的新兵太多了……還是把基礎練好了再說!”
“好!”李四維點點頭,神色一肅,“黑牛,二營去可以,但是一切都要聽黃化的!”
“聽黃化的?”廖黑牛一怔,瞪着一雙大眼,“憑啥啊?”
李四維望了他一眼,又環顧衆人,“以後,黃化就是特種訓練科目的教官了!隻要你們想參加特種訓練科目,那就得聽他的!”
廖黑牛一滞,讪讪地笑了,“聽就聽嘛!”
李四維點點頭,環顧衆人,一臉嚴肅,“兄弟們,水火無情啊!泅渡訓練并不像你們想象的那般容易,稍有不慎就會鬧出人命,絕對大意不得!”
“是!”衆人心中一凜,轟然允諾……他們大多都是跟着李四維從太平村一路打過來的,自然明白水火無情的道理!
李四維點點頭,“明天開始,二營就跟着特勤連一起訓練。”
《特勤連訓練手冊》自然還有許多訓練科目,李四維首先挑了叢林作戰和泅渡這兩個科目,主要是因爲武漢戰場多山地湖沼地形,這樣的訓練更可能派上用場。
第二天吃過早飯,廖黑牛就帶上二營和特勤連一起出了軍營,浩浩蕩蕩地開到了魯河西岸。
魯河自北向南流經白果鎮東郊,雖不甚寬闊,卻也是一處天然的訓練場。
天上豔陽高挂,魯河邊歡笑聲震天,将士們在水中盡情地撲騰着……兄弟們天天在軍營裏操練,的确枯燥乏味,此時出了軍營就好似困獸出籠一般,欣喜得有些得意忘形了。
廖黑牛也早就忘了李四維的話,任黃化如何勸說,都是充耳不聞,帶着一幫子兄弟們在河裏撲騰……黃化也唯有搖頭苦笑。
岸邊,不少老鄉遠遠地望着着場景,有人微微皺眉,有人竊竊私語,有人滿臉感慨,“當兵的就是不一樣啊,洗澡都洗得這麽壯觀!”
也有人滿臉疑惑,“好像不是在洗澡,哪有洗澡不脫衣服的?”
苗振華策馬載着李四維過來,正看到這場景。
“振華,停了!”李四維暗暗皺眉,龜兒的,這哪裏是在訓練啊!
苗振華連忙收缰勒馬,李四維滑下馬來,大步流星地往河邊走去。
黃化連忙迎了過來,滿臉苦笑,“團長……”
李四維也是滿臉苦笑,“老子早該想到了……”
“大炮,”廖黑牛笑呵呵地跑了過來,渾身濕漉漉的,顯然剛從水裏爬起來,滿臉的惬意,“老子早該來了,這大熱的天兒,你搞的這個訓練太安逸了……”
李四維神色一整,“黑牛,老子讓你們幹啥來了?”
廖黑牛“啪”地一個敬禮,神色嚴肅,聲音裏卻透着笑意,“報告團長,二營正在進行泅渡訓練,請訓示!”
李四維搖頭苦笑,“你們這哪裏是訓練啊……你去聽聽老鄉們咋說!”
廖黑牛嘿嘿一笑,“老子管他們咋說!”
李四維臉色一闆,聲音一沉,“命令:泅渡訓練結束,改爲叢林作戰訓練!”
廖黑牛一愣,“爲啥?”
李四維大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老子中午想吃野味!”
廖黑牛一怔,望了望李四維的背影,又望了望黃化,“糟了,李大炮該不會真生氣了吧?咋整啊?”
黃化搖了搖頭,轉身就走,“我哪知道咋整?先進山吧……特勤連的兄弟們,集合了,準備進山!”
“進山就進山!”廖黑牛忿忿地轉過身,扯着嗓子嚷了起來,“二營的兄弟們,都上岸了!收拾家夥,準備進山……團長說了,他中午要吃野味!”
聽到他的吼聲,剛要上馬的李四維就是一個趔趄,幸好苗振華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才沒摔跟頭。
“廖黑牛!”李四維猛地一回頭,卻見廖黑牛正滿臉得意地望着自己,周圍的老鄉也紛紛望向了自己,滿臉驚愕!
李四維一怔,滿臉苦笑!
苗振滿也是臉苦笑,“團長,廖營長……”
李四維擺了擺手,一聲輕歎,“都是瘧疾鬧的……兄弟們這些天也不容易,随他們去吧!”
在這個時代,瘧疾給他們帶來的恐懼遠比小鬼子的炮火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