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安地處大别山東北麓,皖西鄂東交界處,曆史悠久,此時安徽大部失陷,省府遷入六安,六安成了安徽抗戰的政治軍事中心,戒備森嚴。
李四維望着城門外林立的崗哨,皺了皺眉,“龜兒的,進城怕是不容易啊!”
廖黑牛大咧咧地一擺手,“錘子的不容易,老子去找他們說……”
他話音未落,卻見三騎從城門内匆匆奔出,爲首一騎是個挂着少尉銜的高大青年。
三騎奔到六十六團隊伍前,突然勒住了馬,那少尉一望衆人,“兄弟,這是第六十六團的隊伍嗎?”
“是,”走在最前面的兄弟望着他,面色疑惑,“有啥事嗎?”
那少尉神色一喜,“來得巧啊!”說着,他的目光在隊伍裏搜尋着,“請問李團長在哪裏?”
團裏的戰馬依舊在富察莫爾根等人那裏,他們是殿後部隊……皖西,敵我實力犬牙交錯,不得不防!有了從上海撤退經曆,李四維從不敢掉以輕心!
“我就是,”李四維大步流星地走了上去,“找我啥事?”
那少尉連忙跳下馬來,“啪”地一個敬禮,“李團長好,這裏有一封你們的電報。”
李四維一愣,“電報?”
旅部倒是有一個直屬通信連,下轄一個無線通訊排,配備了15瓦的無線電台,而六十六團卻隻有一個有線通訊排,沒有配備無線電台……主要是缺乏專業的諜報人員,如果譯電員水平太低,電報容易被日軍截獲破譯,給部隊帶來更大的危機。所以,隻有中央最精銳的部隊才會把電台配備到團級,普通部隊隻有執行特别任務的時候,才會把電台配備到團級隊伍。
那少尉軍官連忙從挎包裏取出一紙電文,雙手遞給了李四維,“羅旅長托司令部傳達的……李團長,你們團這次幹得太漂亮了,各位長官都在誇你們呢!”
李四維接過電文沖他微微一笑,“謝謝!”
說着,他就讀起了電文,眉頭也跟着皺了起來。
“咋了?”鄭三羊看他表情不對,小聲地問了起來,“又有任務?”
李四維搖了搖頭,把電報遞給了他,擡頭沖那少尉軍官笑了笑,“兄弟,辛苦你們了。”
那少尉軍官神色一整,“兄弟們在前線殺敵,那才是真辛苦,我們就是跑跑腿,不辛苦!電報既然送到了,我們就告辭了。”
少尉軍官帶着随從匆匆而去,李四維擡頭望了望古樸的六安城,歎息一聲,“今天怕是休息不成了!”
鄭三羊也擡起頭來一臉苦笑,“唉,撒開腳丫子繼續趕路吧!”
李四維搖了搖頭,回首環顧衆兄弟,強打精神,“兄弟們,剛接到軍令……我部即刻趕回駐地,所以,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
“還走?”衆人怔,叫苦連天,“腿都快斷了!”
李四維歎了口氣,“兄弟們,這是軍令啊!軍令如山!”
衆人默然,軍令如山!
隊伍一掉頭,繞過六安城,将士們跨過淠河,推着疲憊的身體繼續西行,隊伍沉默,兄弟們都在咬牙堅持。
烈日漸漸下墜,無精打采地掉入了西天的雲海裏。
廖黑牛從前隊走了過來,徑直拉住了李四維,“大炮,停一停吧,老子們到還能堅持,那些受傷的兄弟……”
今天兩仗,出奇的輕松,隻有些輕傷員,但輕傷員也是傷員啊,這一路緊趕慢趕,他們哪裏受得了?
李四維望了滿臉疲憊的廖黑牛一眼,又擡頭看了看天色,一咬牙,“算球,振華,傳令全隊就地休息,讓黃化去附近找個落腳的地兒,明天……老子們跑快點,中午之前應該能趕回去!”
廖黑牛都累這樣了,其他的兄弟……李四維不忍心去看了。
“是!”苗振華精神一振,匆匆而去。
廖黑牛也是一臉欣喜,轉身就走,“找黃老道幹啥?老子去,保準找個好地兒!”
李四維帶着團部,就在路邊找了個地兒歇了下來。
“這就對了嘛,”鄭三羊坐在他身邊,疲憊的臉上湧起幾分笑意,“羅旅長他有個錘子急事,他在後方呢!”
李四維回頭望了他一眼,滿臉苦笑,“那電報你也看了……部隊集結,這可不是小事!”
“屁大個事!”鄭三羊撇了撇嘴,“不就是欺負老子們沒靠山嗎?老子們要是有個大靠山,哪個還敢呼來喝去的!在葉家集好好的,憑啥又要調到贛北去?”
“你啊!”李四維拍了拍他肩膀,“老子一直以爲你是個悶葫蘆呢!原來,也是個驢脾氣……抱怨有個球用?老子們就是莫得靠山嘛!”
鄭三羊心中一動,目光炯炯地望着李四維,“團長,憑老子們的實力,找個靠山不難……”
“對啊,團長,”其他兄弟紛紛望向了李四維,“老子們也找個靠山嘛!”
李四維環視衆人,緩緩地搖了搖頭,“我這個人呐,永遠做不來哪個的嫡系!”
陳部長的面容不禁浮現在他腦海裏,還有自己對他說過的那句話,“報告部長,卑職是一個軍人,天生就是軍人的命,卑職隻想做一個純粹的軍人,一個在最前線浴血奮戰的軍人,哪怕有一天戰死沙長也無怨無悔……還望部長成全。”
衆人一怔,“團長……”
李四維擺了擺手,歎息一聲,“我知道,找個靠可以讓山兄弟們輕松一些,有硬仗可以躲,有功勞不會被抹掉,有過失會有人幫着扛。可是,我李四維不稀罕那些。我隻想做一個真正的軍人,隻爲國家和百姓而戰……其他的事對我來說,太複雜了!”
衆人聞言渾身一震,讷讷無語。
“兄弟們,”李四維的目光緩緩掃過衆人,滿臉歉意,“對不起了!”
衆人一愣,慌忙勸慰,“團長,你咋這麽說呢……跟着你幹,心裏踏實着呢!”
李四維望着眼前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心中一暖,“呵呵,看到你們啊,就算天塌下來了,老子心裏也不會慌!”
“呵呵,”衆人紛紛笑了,七分欣喜,三分自豪。
正在這時,黃化匆匆而來,面色焦急,“團長,黑牛跟人打起來了!”
一營的兄弟一聽,立馬就急了,紛紛抄家夥,“哪個龜兒不想活了?敢打營長!”
石猛也怒了,“三營的,抄家夥……”
“幹啥?”李四維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瞪着他們,“黃化帶路,一營跟我走,二營、三營殿後……”
黃化一點頭,當先帶路,“就在前面的鎮子裏,一群散兵……龜兒的,都是無法無天的東西!”
李四維大步流星地跟在他身後,聲音一沉,“龜兒的,打鬼子不行,和自己人耍橫倒在行……是該教育哈了!”
黃化連精神一振,“嘿嘿,要不是你說……不能把武器對着自己的人,老子就……”
李四維嘿嘿一笑,打斷了他,“老子又沒有說不準把拳頭對着自己人!就算是自己的人,該教育的還是得教育啊!隻要注意點分寸就好了!”
一裏多地外就是那座鎮子了,鎮口一座牌坊,“東嶽鎮”三個大字在暮色中依舊醒目。
牌坊下聚着百十号人,看樣子多是傷兵,衣衫褴褛、纏着繃帶,但是此刻,他們的臉上卻滿是興奮之色,有人在觀望、有人在叫好、有人在喊加油,個個都是一臉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人群中央呼喝連連,還夾雜着哭喊聲。
李四維遠遠地看了一眼,大手一揮,“盧全友,都給老子圍起來!”
“是!”盧全友答應一聲,就要走。
李四維又補了一句,“莫動刀槍!”
“嗯,”盧全友一愣,點了點頭,“明白了!”
“哒哒哒……”
整齊嘹亮的腳步聲,一營的兄弟浩浩蕩蕩地開了上去,把街口的人團團圍住。
正在起哄的人群都是一驚,最外面的幾個立刻就想溜,卻被一陣拳腳打了回去,頓時,都老實了。
“莫打了,莫打了,”人群中有人焦急地叫了起來,“當官的來了……”
人群中央依舊喝罵聲不斷,顯然,他們已經打紅了眼,根本沒人理會。
李四維一整鋼盔,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對着面前的人群就是一聲爆喝,“閃開!”
衆人慌忙讓出一條路來,李四維這才看清了場中央的情形。
廖黑牛和一個五大三粗的大漢正打得不可開交,一個穿着翠花衣衫的女子跪坐在一旁,抱着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哭得傷心欲絕,那老者臉上淌着血、雙目緊閉!
李四維一驚,連忙走過去,俯身一歎那老者的鼻息,這才松了口氣,看來隻是暫時昏厥了,“振華,快去叫甯醫生過來。”
“是,”苗振華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李四維擡頭望了望那個……哦,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姑娘,這位老伯莫得事……軍醫馬上就來給他治傷,你先莫哭了。”
那小姑娘一怔,緩緩擡起頭,望着李四維,有些畏懼,“長……長官……真的嗎?”
李四維笑着點了點頭,“先讓兄弟們把老伯擡出去……你也先出去!”
李四維雖然還在笑,但說到最後,語氣已經有些森然了……因爲,廖黑牛和那大漢依舊沒有停手!
那小姑娘一驚,聲音顫抖,“長……長官,他……他們都是好人……”
李四維一愣,滿臉疑惑。
那小姑娘有些焦急,“先是兩個軍爺把俺爹打傷了,接着一個軍爺就來把他們趕走了,這時候,另一個軍爺也過來了,要去追,然後他們就吵了起來,吵着吵着又打起來了……”
李四維聽得半信半疑,擡頭望向了黃化。
黃化一愣,搖了搖頭,“我過來,他們已經打起來了。”
李四維低頭沖小姑娘微微一笑,“放心,他們不會有事的。”
說着,李四維一招手,幾個兄弟連忙上來,扶起小姑娘,擡上老人出了人群。
李四維望着場中依然打得熱火朝天的兩人,聲音一沉,“黑牛,住手!”
此時,場中兩人都已氣喘如牛,動作卻依舊大開大合,廖黑牛踏前一步,右拳一擺,砸向了那漢子的臉頰,那漢子左手一架,右拳下沖,直取廖黑牛小腹,而廖黑牛的左手下壓,拍向了他的右臂……看得出來,都沒有往要害部位上招呼!
廖黑牛聽得李四維的聲音,連忙後退,跳出了戰團,隻是,他的樣子有些狼狽,衣衫散亂,臉上多了幾處青紫。
對面的大漢一愣,也回頭望向了李四維,他竟然也挂着一個少校的軍銜!隻是砰,那樣子比廖黑牛更狼狽,他的軍服隻能用衣衫褴褛來形容了,臉上除了青紫的傷痕,還有一條狹長的刀疤,依然結了痂。
看到他的樣子,李四維想到了陶大滿,怒氣頓時就消散了幾分,口氣也軟了下來,“你們都是軍官了,咋動不動就打架呢?”
廖黑牛一愣,有點虛,這不是李大炮的作風啊?他連忙如實交待,“有兩個兵痞子把那老伯打暈了,我本來想抓住他們的,這個家夥卻攔着我……”
李四維點點頭,“你倒沒錯,”然後,他又望向了那個大漢,“你呢?爲啥攔着他?”
那大漢倒也幹脆,擡頭望着李四維,“長官,是俺錯了,你要打要罰,俺都認了!”
衆人都是一愣,這家夥也太爽快了吧!剛剛打架的脾氣去哪裏了?
李四維皺了皺眉,聲音一沉,“那兩人是你的兄弟吧?”
大漢臉色一紅,微微地垂下了頭,“是!”
李四維了然,話鋒一轉,“你當兵多久了?”
大漢一愣,擡起頭來,“八年了。”
“三年?”李四維有些驚訝,“入伍前是幹什麽的?”
三年就幹到了少校,可不是個普通人!
那大漢倒也坦誠,“大青山上的馬匪。”
“哦?”李四維好像很感興趣,“那爲啥當兵?”
大漢望了李四維一眼,“不想給鬼子當狗!所以就跟着兄弟們入了關,參了軍……俺們雖然是匪,卻也知道嶽武穆,大哥常說,馬匪也是中國人,決不能當漢奸!”
李四維嘿嘿一笑,“有骨氣!好一個嶽武穆啊,可是,嶽武穆欺負過老百姓嗎?”
“呃,”那大漢神色一滞,臉色漲紅,“俺知道……他們這麽做不對,俺教訓他們了。”
廖黑牛嘿嘿冷笑,“你那樣打他們一頓就算教育了?當兵的,自然有軍法管着,不把他們抓起來,重重地懲罰,咋能以儆效尤,嚴肅軍紀?”
“你!”那大漢猛地擡起頭來,一瞪廖黑牛。
“咋了?”廖黑牛自然不甘示弱,“老子怕你!”
那大漢氣勢一弱,急忙望向了李四維,“長官,你就給他們一次機會……俺回去一定好好管着他們……”
李四維擺擺手,“你們是哪支部隊的?”
那大漢有些猶豫,“俺們撤退的時候……部隊打散了……”
李四維皺了皺眉,“那得盡快歸隊啊。”
“這……”那大漢讷讷地望着李四維,“俺們團……就剩這些人了……”
李四維一驚,“一個團就這些人了?”
“嗯,”那大漢神色一黯,“俺們在徐州打得慘啊,後來又被鬼子攆了一路,就剩這些兄弟了……”
李四維拍了拍他的肩膀,歎了口氣。
“長官,”那大漢擡起頭來,望着李四維,“俺們這些兄弟都是和鬼子拼過命的……你就饒了他們吧……”
“算了,”李四維搖了搖頭,“以後好好管着他們就行……我們爲啥打鬼子?不就是因爲他們欺負中國人嗎?如果你的兵也欺負老百姓,那你們不就和小鬼子一樣了?”
那大漢一怔,連連點頭。
李四維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