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維帶着三百餘兄弟輕裝奔行,汗如雨下,心急如焚,“快點,再……快點!”
“團長,”伍天佑迎面跑來,滿臉喜色,“終于碰到你們了……戰局已定,兄弟們正在追擊殘敵!”
李四維精神一振,“好,好……兄弟們,宜将剩勇追窮寇,撿落地桃子去!”
“好呢!”兄弟們自是精神大振,落地桃子誰不會撿?!
松浦少尉帶着隊伍追着石猛等人不放,本以爲勝利就在眼前,突然聽得後方槍炮聲大作,頓時一驚,“停止追擊!”
他一直覺得支那人這種打法不對味,此時聽到槍炮聲,哪裏還不明白其中的原由?
“少尉,”後隊一個小鬼子匆匆追了上來,面色驚惶,“少佐遇到了埋伏……”
松浦少尉正要下令回援,卻聽得前方槍聲大作……
石猛是什麽人呐?廣西狼兵出身,悍勇異常,被小鬼子攆了一上午,哪能不憋屈?聽得後方槍炮聲響,頓時停下了腳步,猛然轉身,“侯衛華、李如義,各帶一隊兄弟從兩翼包抄,其他人跟老子沖啊!”
吼着,他已一馬當先沖了出去。
衆兄弟一咬牙,端起武器就跟了上去,他們很疲憊,小鬼子的追兵一樣疲憊……勝利隻有用意志和鮮血去換取!
松浦一個小隊也隻有五六十人,他敢緊追不放,無外乎是想着身後有波田少佐的大部隊做後盾,此時,後盾已然被擊碎……他一咬牙,“撤退……”
“少尉,退不得啊!”東條準尉一驚,慌忙勸阻,“我部一退,少佐閣下将……”
松浦少尉渾身一震,急忙改口,“迎戰!迎戰!打垮對面的敵人!”
此時,他們退無可退,否則,波田少佐的隊伍會更加危險!
李四維一行前行不遠,便見滿山都是潰兵,衆兄弟不待命令,嗷嗷叫着就沖了上去。
一衆潰兵早已沒了先前的驕狂,突見強敵殺來,哪裏還敢抵抗,頓時四散而逃。
衆人追殺一陣之後,無力再追,匆匆趕往伏擊點。
伏擊點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一衆兄弟正在忙着打掃戰場。
李四維顧不得休息,踉踉跄跄跑了上去,廖黑牛急忙迎了過來,一把扶住了他,“受傷了?”
李四維連忙搖頭,“累的,戰果咋樣?”
廖黑牛嘿嘿一笑,“打死了五六百,還有幾個俘虜……老子正要去結果他們呢!”
李四維一咬牙,“對,不留俘虜!”
廖黑牛一轉身,提起短刀就要走,李四維連忙叫住了他,“留一個最沒用的,老子有用!”
廖黑牛一怔,回過頭來,滿臉疑惑,“最沒用的?”
李四維點點頭,“就是那種……看上去最膽小、最可憐的。”
“明白了,”廖黑牛答應一聲,大步而去。
鄭三羊追了上來,“團長,大局已定,你先歇一下嘛。”
龐仁義也跟在鄭三羊身後,彎着腰,氣喘如牛,顯然累得夠嗆。
李四維搖了搖頭,“不,這不是大局……抗戰才是大局。”
鄭三羊一怔,無言以對。
龐仁義急忙直起了身子,鄭參謀都被說得啞口無言,他可不想李四維把矛頭轉向自己。
這時,石猛渾身浴血地走了過來,“團長,你莫事吧?”
李四維擡頭望向了石猛,微微一笑,“石猛,幹得漂亮……你受傷了?”
石猛嘿嘿一笑,“那鬼子軍官要跟老子決鬥,所以……濺了老子一身血。”
李四維一瞪眼,“老子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不能逞英雄,他要決鬥,你就跟他決鬥啊?”
石猛讪讪一笑,“那龜兒還算個好漢……”
“屁的好漢,”李四維一咬牙,“隻有小鬼子,沒有好漢!你龜兒下次再這麽搞,就來跟老子決鬥!”
石猛連忙賠笑,“不會了,不會了。”
開玩笑!李四維決鬥?那不是找死嗎?倒不是說李四維一定就比他能打,可是,兄弟們要能答應啊!
八公山,方圓數十裏,大小四十餘座山峰,山巒起伏,翠峰疊嶂。
日已西斜,一座無名峰上,六十六團的将士藏匿于此。
受傷的兄弟已然救治完畢,戰死的兄弟剛剛下葬,衆将士列隊送别,尚未散去。
葬禮已畢,李四維環顧衆人,聲音沉痛,“這一戰,我們勝了……可是,五十三個兄弟葬身在這八公山中,沒有棺木,沒有墓碑,隻有一身破衣爛衫可一塊刻着名字的石塊和他們在土裏相伴……還有六十八個兄弟倒在了壽縣城外,倒在了路上……我們卻連屍骨都搶不回來……這就是軍人的宿命,或許,就在下一場戰鬥中,我們就會和他們一樣!”
衆人默然,即使見慣了生死的老兵,此時也不禁感到悲涼。
“爲啥會這樣?”李四維突然大吼一聲,目光炯炯地掃過衆人,“爲啥會這樣?因爲小鬼子來了!苗振華,拖上來!”
“是!”苗振華答應一聲,拖着一個衣衫褴褛、渾身癱軟的小鬼子就到了陣前。
那小鬼子便是廖黑牛留下的那個俘虜,二十多歲年紀,身材瘦削,有些文弱,雖然性命還在,卻受了不少拳腳,此時,被縛住了手腳,趴在地上瑟瑟發抖,沖了李四維哇哇叫着,聲淚俱下。
很兄弟學過日本話,知道他叫的是“饒命啊,爺爺饒命啊……”
李四維沒有理會他,目光炯炯地望着隊伍,沉聲叫道:“龐仁義!”
隊伍中的龐仁義渾身一顫,“到……”
來了,自己的事兒終于來了……團長會咋懲罰自己啊?
李四維聲音一沉,“上來!”
衆人連忙側身,讓開一條道,龐仁義戰戰兢兢地走到了李四維面前。
李四維瞪了他一眼,“你怕個錘子!擡頭挺胸,拿個軍人的樣兒出來!”
龐仁義慌忙擡起頭,努力地挺直了腰杆,緊張地望着李四維。
李四維面無表情,“鄭參謀,你過來當翻譯!”
鄭三羊一愣,急忙走了過來,“團長,你要問啥?”
李四維嘿嘿一笑,“你告訴小鬼子,老子問他三個問題,他要能答出來……老子就放他走。”
鄭三羊一怔,點了點頭,立馬給那小鬼子翻譯了過去。
那小鬼子一聽,連連點頭,眼中的喜意一閃而過。
李四維低頭望着那小鬼子,“第一個問題,你爲啥要來中國?”
鄭三羊急忙翻譯過去,那小鬼子頓時一愣,面色焦急地說了起來,哇啦哇啦一大堆。
待他說完,鄭三羊向李四維翻譯起來,一臉古怪,“他說,他叫稻葉三郎,本來是個音樂教師,參了軍,爲了大東亞聖戰才來了中國,他們是來幫助我們的……”
李四維一擺手,冷笑連連,“大東亞聖戰?幫我們?好,你再問他,殺過中國的老百姓嗎?”
鄭三羊翻譯過去,那稻葉三郎渾身一顫,垂下了視線,目光閃爍,輕輕地答了一句。
很多人都聽明白了,他說的是――沒有……至于真假,無從考證!
李四維不待鄭三羊翻譯,繼續問道:“你殺過中**人嗎?”
鄭三羊繼續翻譯,稻葉三郎頓時臉色慘白,沉默一下,輕輕地搖了搖頭!
衆人看得明白,他這是在否認,但是,這話誰能信?
李四維不待鄭三羊翻譯,冷笑起來,“兄弟們,他說他沒有殺過中國的百信,也沒有殺過中**人……你們信嗎?”
“不信!”
“傻瓜才信!”
……
一時間群情激憤。
李四維聲音一沉,“龐仁義,老子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個,拿起你的武器,殺了他;第二個,交出你的武器,悄悄地離開六十六團。”
龐仁義渾身一顫,望了望那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小鬼子,又望了望李四維,顫抖的手握住長槍,又輕輕地松開,松開又握緊……
李四維怒氣勃發,“你龜兒以前是幹啥的?”
龐仁義一震,“俺……俺就是……種地的……”
李四維劈頭便罵,“那你給老子裝啥子聖人?和小鬼子講起仁義來了,你以爲你是哪個?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害死了王二虎,他才是你的兄弟,就因爲你那點仁義,差點害死了他!”
“俺……俺知道錯了!”龐仁義咬了咬牙,一把抓住長槍,從肩上取了下來,雙手一握,沖向了那個小鬼子,“啊……”
那小鬼子哇哇大叫起來。
這一次,鄭三羊沒有幫他翻譯,隻是冷冷地望着他。
“噗”
刀鋒刺破胸膛,血光飛濺。
“啊……”
小鬼子嘶聲長嚎,奮力一掙,騰地一下戰了起來,滿面猙獰地撲向了龐仁義,就在那刀鋒刺下之前,他臉上還滿是楚楚可憐的神情!
龐仁義一驚,“啊!”刺刀奮力上挑,“嗤啦”衣衫破碎,小鬼子的胸膛被劃開一道猙獰的口子,鮮血噴湧,龐仁義一腳踹在他小腹上,奮力拔出了刺刀,“噗通”小鬼子仰面栽倒,再無聲息。
龐仁義端着長槍,如夢初醒,卻聽李四維的聲音又響起,“兄弟們,中華文明數千年,忠孝仁義世代相傳……誰不想做個仁義之人?老子也想,可是,老子是軍人,這仁義卻不是對小鬼子講的!你跟小鬼子講仁義,他會跟你講仁義嗎?小鬼子要是講仁義,他們就不會來中國!”
衆人默然,你跟小鬼子講仁義,他會跟你講仁義麽?
李四維歎了口氣,“龐仁義,你的名字是好的,中國人就該講仁義道德。可是,這仁義道德是要先跟自己兄弟和同胞講的,你和一群小鬼子講,他們是不會懂的!今天,如果王二虎沒有救你,你就死了!又或者王二虎因爲救你……他死了,你要咋辦?”
龐仁義渾身一震,擡起頭來,望着李四維,煙圈一紅,讷讷無語,“俺……俺……”
李四維走了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仁義,你是軍人啊,如果,你對敵人講仁義,那就是對你的袍澤兄弟不仁不義啊……老子現在殺人如麻,可是,也曾經因爲殺了太多的小鬼子而躲在被窩裏哭過……”
衆人都是一愣,表情古怪,這個殺氣小鬼子來猶如兇神般的男人也會哭?還是爲了被他殺死的小鬼子哭
“可是,”李四維聲音一高,“老子從來沒有爲小鬼子哭過!老子哭,隻是因爲,老子也曾想做個仁義的人……可是後來,老子明白了:老子們是軍人,上了戰場那就是你死我亡,你要對敵人心慈手軟,那就是在害你的兄弟袍澤,害你自己!都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衆人轟然允諾。
龐仁義“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團長,俺……俺明白了……俺明白了,你莫趕俺走了。”
李四維拍了拍他的肩膀,暗歎一聲,軍人……隻是以身許國嗎?其實,他們連靈魂都已經交給了國家和人民啊!要不然,自己一個多愁善感的宅男如何會變得殺人如麻?要不然,眼前這一個個本是憨厚純樸的農民,爲何會拿起武器,直面淋漓的鮮血和飛濺的骨肉?
會議尚未結束,空氣中已經飄蕩着野菜湯的淡淡香氣,韋一刀的聲音響了起來,“開飯了,開飯了……”
硬邦邦的幹糧加上熱騰騰的野菜湯,倒也不算差。
一衆兄弟蜂擁而去,盧永年湊到了李四維身邊,“團長,其實吧,一開始,我覺得這隻是一件小事,但是,你一說吧,我又覺得這是一件大事了,龜兒的,還真是奇了怪了?”
李四維沒有回答,廖黑牛走過來幫他回答了,“盧團副,戰場之上無小事,一絲猶豫,一絲遲疑,就能要人命!大炮說得好,對敵人講仁義,那就是對兄弟不仁不義!老子喜歡這句。”
李四維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
廖黑牛卻是嘿嘿一笑,“你龜兒啥時候躲在被窩哭過?老子看是……躲在甯醫生懷裏哭的吧。”
李四維一怔,瞪眼罵道:“老子就知道,你龜兒說不來幾句好話!”
盧永年卻是呵呵一笑,“我就說嘛,團長和甯醫生肯定有事……”
鄭三羊走了過來,“啥事?”
盧永年還沒說話,李四維搶先問道:“三羊,那小鬼子臨死的時候,吼的啥?”
鄭三羊笑了笑,“他說……你說話不算話……他回答了你的問題,你卻不放他走。”
李四維搖了搖頭,“不,他先說謊了!”
衆人一愣,“如果他不說慌,你還真當他走啊?”
李四維嘿嘿一笑,“他要不說謊,也用着老子下令殺他了……”
衆人恍然,那小鬼子要敢承認自己殺了中國的老百姓和軍人,哪裏還用得着李四維下令殺他?就算李四維放了他,他也不能活着走出這片林子啊!
“還是你龜兒子精,”廖黑牛沖李四伸出個大拇指,“論下套套,老子隻服你!”
衆人轟然大笑。
這時,甯柔款款地走了過來,手裏端着一碗熱菜湯。
衆人一看,連忙散了,“吃飯去,吃飯去,肚子都餓癟了……”
李四維從甯柔手裏接過熱湯,喝了一口,笑了,“香,正香……”
甯柔卻望着他“噗嗤”一笑,柔聲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李四維一愣,“啥?”
甯柔緊緊地盯着他,“躲在被窩裏……”
李四維微微一笑,聲音甜蜜,“那都是遇到你以前的事了,以後,我要是想哭啊……一定是抱着你……哭。”
四目相對,柔情蜜意盡在不言中!
“你累了,我會抱着你,你哭了……我陪你一起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