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框大框的熱饅頭、大桶大桶的豬肉炖粉條子被源源不斷地送上了校場,空氣中彌漫着熱饅頭的香甜氣息和豬肉炖粉條子的醇香,将士們端着海碗排起了一條條長龍,臉上的笑容如何也藏不住!
“大哥,你們的夥食咋這麽好呢?”一個穿着便裝的黑瘦青年端着個破舊的粗瓷海碗,話語裏充滿驚歎,“俺們在民團的時候,過年才能吃上這麽一頓呢!”
那負責舀菜的兄弟嘿嘿一笑,“哪能天天這樣吃?就是委員長也養不起這樣的隊伍呢!不過,平日裏雖然差一些,但也能填飽肚子。”
“是呢,”負責發饅頭的兄弟也是滿臉笑容,“團長說了,不吃飽肚子沒力氣打鬼子,虧啥都不能虧了兄弟們的肚皮!”
那黑瘦青年端着滿滿一碗熱菜,望着裏面分量十足的幾塊肥肉,連連點頭,“團長說得對嘛,如果餓着肚皮,打也打不赢呢!”
那負責發饅頭的兄弟給他撿了兩個大饅頭,“先拿兩個,吃完了再來……團長說要讓兄弟們吃飽,但是不能浪費。”
那青年一愣,“哪能浪費呢?俺長這麽大,從來就沒吃飽過!”
他身後的中年人作勢,輕輕踢了他一腳,笑罵道:“吃不飽,你個鼈孫要能吃飽了,準保把俺們團吃垮球……”
周圍的人哄然大笑。
兩個炊事排的兄弟一愣,“吃不飽?”
那青年讪讪一笑,“俺就叫吃不飽。”
炊事排的兄弟頓時樂了,“就你娃這體格子,能吃多少,還吃不飽?”
那中年人歎了口氣,“這娃也是苦命,家裏兄弟五六個,他是老大,家裏又沒啥田地,從小捱餓捱到大的……餓怕了。”
兩個炊事排的兄弟止住了笑,輕輕地歎了口氣,周圍的笑聲也小了許多。
外面熱火朝天,會議室裏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各營連長齊聚一堂,有人抓着饅頭在啃,有的在低頭喝湯。
盧永年看到這樣的場景,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
李四維卻若無其事,目光緩緩掃過衆人,“叫兄弟們來呢,是想把各營連的軍官定下來……六十六團的番号下來了,人員也到齊了,這事不能拖了!”
衆人紛紛笑道:“就這點事,你定就好了嘛。”
李四維搖了搖頭,“老規矩,舉手吧!”
李四維清楚,“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恒古不變,這便是“共患難易同富貴難”的症結所在!在前線拼命殺鬼子,兄弟們自然舍生忘死,可是,到了論功行賞的時候,若是不能讓大家服氣,隻怕這隊伍的人心就散了……所以,這事大意不得。
“行,”衆人紛紛點頭,“這個容易。”
盧永年望着李四維,面色猶豫,“舉手?”
“嗯,”李四維微微一笑,“我提名,你要同意呢,就舉一下手……我們團一直都是這麽幹的。”
盧永年一愣,“這……”
廖黑牛大眼一瞪,“就這樣辦,老子覺得這樣挺好!”
盧永年望着廖黑牛,神色一滞,在坐兩個虬須大漢,廖黑牛顯然是那個粗魯的,富察莫爾根默默地坐在盧全友的廖黑牛身邊,隻是慢慢地吃着碗裏的豬肉炖粉條。
李四維擺了擺手,“黑牛,不要急嘛……老規矩,舉手表決,同意的,就舉一下手。”
衆人紛紛舉起了手,盧永年猶豫了一下,也舉起了手。
李四維環顧衆人,“好,就這麽辦了……我們現在是四個營的編制,三個步兵營的營連長不變!排長、班長由你們下去自己定,沒問題吧?”
“沒問題,”衆人紛紛點頭。
“好,”李四維滿意地點點頭,“第四營是特務營,營長我來。一連爲特勤連,二連爲補給連,三連爲工兵連……先說工兵連,楊凡……走了,缺個連長,哪個能幹?”
說着,李四維望向了黃化和孫大力。
孫大力連忙搖頭,“團長,我隻會殺鬼子,讓我幹别的,我真幹不了!”
黃化也搖了搖頭,“團長,你了解我的,老道隻會殺人,不會建工事!”
李四維無奈地搖了搖頭,望向了羅平安,“羅平安,這個差事你能幹嗎?”
羅平安一愣,連忙起身,沖李四維“啪”地一個立正,“能!”
他本是特勤連的一個排長,被李四維叫過來的時候,還在納悶呢……原來在這裏等着自己啊!
“好,”李四維精神一振,“新來的兄弟,你們連先挑,照身強力壯的挑……和以前的工兵連一樣,要修得了工事,也要拼得了刺刀!”
“是!”羅平安目光炯炯,擲地有聲,那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兩片潮紅。
李四維點點頭,扭頭望向了劉黑水,“黑水,補給連還是由你帶着。”
“是!”劉黑水嘿嘿一笑,“老子就喜歡幹這個!”
李四維最後望向了黃化和孫大力,面露爲難之色,“特勤連……”
孫大力連忙說道:“還是黃連長來,隻要不趕我出來,我當啥都成……”
黃化搖了搖頭,“還是老孫來帶吧,事太多,煩人!”
李四維一擺手,“算球,還是你們兩個一起來,按老規矩辦!”
兩人對視一眼,呵呵一笑,“行!”
盧永年有點急了,“團長,這……不合規矩吧?”
李四維搖了搖頭,“就這麽定了,特勤連的事兒多,一個人也忙不過來!”
盧永年一怔,“隻怕上邊……”
李四維嘿嘿一笑,“沒事,老子去跟旅長說……事情就這樣定了,你們回去把排長和班長的人選盡快定下來,報上去了才好領新軍服。”
“是!”衆人轟然允諾。
盧永年有些郁悶了,“還沒舉手呢?”
衆人一愣,哄然大笑。
李四維拍了拍盧永年的肩膀,“走了,和我喝兩杯去,從小鬼子那裏搞了幾瓶酒,一直沒舍得喝呢!”
盧永年被李四維拖着出了會議室,衆兄弟紛紛喜笑顔開地回營去了,想着新軍服的事,自然都沒心思喝酒了。
甘飛在李四維原來的房間裏添了一張小床,讓李四維和盧永年擠一擠倒也合适。
李四維拉着盧永年回了房間,從床底下摸出兩瓶清酒,往桌上一放,“今天菜好,正好給你接風。”
盧永年望着桌上的酒,搖了搖頭,“這酒我喝過,沒勁!”
“啰嗦,”李四維大眼一瞪,拿起一瓶酒,把蓋兒一咬,就往碗裏倒,“咕噜咕噜”,就是一大碗,“沒勁你就多喝點,老子憋了幾個月,饞!”
要知道,前世的李四維可是個酒鬼,隻是在前線不敢喝,戰争是人命關天的事,永遠都該保持清晰的頭腦。
李四維倒滿兩碗酒,将一碗推到盧永年面前,自己端起一碗,“首先歡迎你的到來,幹了!”
說完,一仰脖子,舉起碗酒“咕噜咕噜”地灌了起來。
盧永年猶豫一下,也舉起了酒碗,學着李四維的樣子,仰頭就灌。
幹完一碗,兩人吃了些菜,李四維又打開了另一瓶,往碗裏倒。
盧永年一怔,滿臉苦笑,“不急倒,不急倒……你說一句就幹一碗,哪個受得了?”
李四維嘿嘿一笑,“放心,我就剩一句話要說了。”
說着,兩碗酒已經倒好了。
李四維一端酒碗,定定地望着盧永年,“既然你來了,今後就是我李大炮的生死兄弟了!其他的話沒有,就是希望你把你全身的本事都使出來,讓我們團更強大……讓更多兄弟……能活下來!”
盧永年渾身一震,緩緩地端起了酒碗,“行!讓更多的兄弟能活下來!”
兩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地灌了起來,酒幹,眼已花。
李四維夾了一筷子菜,大口地嚼了起來,口齒不清,“好吃,真他娘的好吃!上一次吃到這麽好的菜,還是平邑城呢。那裏的百姓是真好啊,可惜呀,我們還是沒能擋住小鬼子……平邑化作了一片廢墟,百姓們流離失所……伍老爺子……”
李四維的聲音漸漸地變得低沉了,悠悠地歎了口氣,“可是,我們真的盡力了……盡力了……團裏的兄弟換了一茬又一茬……”
“不怪你們,”盧永年擺了擺手,“百裏先生在《國防論》裏講過,對日戰争将是一場持久戰,中日兩國的國力相差太多了,暫時的退卻不可避免……但是,隻要我們能死死地拖住日軍,把他們拉入持久戰的泥沼,勝利遲早是屬于我們的。”
李四維一怔,不得不再次打量了這個面紅耳赤的青年軍官一眼,“永年,有見地!”
“呵呵,”盧永年自嘲地笑了笑,“都是百裏先生說的,其實很多人都讀過他的《國防論》,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做起來太難了……我們的國家太窮了,如何拖得住日軍?隻有用一座座的城,一條條命……去填啊。”
李四維“嘭”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填就填!我們有四萬萬同胞,有幾千年的文明,總不能讓一個撮爾小國滅了國,亡了種!”
“對!”盧永年“啪”地一巴掌趴在桌子上,“每個人皆可犧牲,但中華民族一定要延續下去!”
兩個人在房間裏借着酒勁嬉笑怒罵,門外路過者無不詫異。
這時,甘飛匆匆而來,“砰砰砰”,使勁地敲着門,“團長,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吱呀……”門被拉開了,李四維瞪着一雙通紅的眼珠,怒氣勃發,“哪個龜兒子這麽閑?”
甘飛指了指營房那邊,“一夥新來的和幾個老兄弟打起來了……”
他話音未落,卻見李四維已經搖搖晃換地沖了出去,“龜兒的,反了他們!老子本來想和和氣氣地就收了他們,他們反倒不樂意了……”
甘飛一怔,急忙跟了上去,他第一次看到李四維生這樣大的氣!
營房外邊,人聲鼎沸,幾十号人打成了一團,有人已經拔出了短刀,顯然已經打紅了眼!
盧全友和石猛等人剛剛趕到,就見李四維怒氣沖沖而來,滿身酒氣,都是一驚,連忙就去攔他……天知道,他喝醉了酒會幹出啥事來!在平邑城那次,廖黑牛被喝了酒的李四維教訓的場景,他們至今記憶猶新!
李四維大眼一瞪,“老子沒醉,都閃開!”
說着,他一拔腰間的盒子炮,沖着天空,“砰砰砰”就是三槍。
衆人都是一驚,打架的人頓時僵在了當場。
李四維大步流星地沖了過去,一腳就把一個拿着短刀的兄弟踹倒在地,紅着雙眼掃視衆人,“都給老子記住了!你們的武器,永遠不準對着自己人!”
衆人渾身一震,那個被踹倒在地的兄弟可能是被吓傻了,倒在地上也不敢動彈,那些拿着短刀的兄弟連忙把刀藏到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