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殘存日軍被守軍以密集火力和手榴彈封鎖了退路,大部被殲滅。
四月七日,台兒莊再無槍聲,青天白日旗高高地插在城頭,迎風招展。
勝利了,勝利了!
守軍在歡呼,歡呼聲中夾雜着哭聲。
台兒莊内,房倒屋塌,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廢墟中屍骸堆疊。
池師長默默地走廢墟中,步履蹒跚……幸存的兄弟正在清理戰場,可是,很多屍體早已被炸得支離破碎,甚至分不清敵我,兄弟們在廢墟中找着、挑着、拼湊着,用雨布包裹起來,有人虎目含淚,有人嚎啕大哭。
看着這一幕幕,池師長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突然,他仰起了頭,緊緊地閉上了雙眼,可是,兩行清淚卻已從他眼角滑落,無聲卻難掩悲痛!
勝利了,勝利了,可是……很多兄弟都永遠地失去了!那些都是自己的兄弟啊,他們跟着自己出生入死那麽多年,到頭來……卻連屍體都找不全了!這場勝利,來得多麽慘痛!
台兒莊外圍的殘敵倉惶地向峄縣方向逃竄,可是,獐山據點早已易主。
“來了,來了……準備!”
獐山據點,李四維放下望遠鏡,精神抖擻,小鬼子的殘兵正朝獐山方向倉惶而來,隊形散亂!
近了,近了……
“打!”
“砰砰砰……噓噓噓……轟隆隆……”
山上的野炮響了,呼嘯的炮彈如雨點般砸向了小鬼子,硝煙翻騰、彈片橫飛。
“哒哒哒……”
山上的機槍響了,激射的子彈如飛蝗般撲向了小鬼子,鮮血飛濺,慘叫聲此起彼伏。
小鬼子重武器丢失殆盡,身後又有強兵追擊,隻得慌忙調頭,往北逃去。
“團長,追吧!”富察莫爾根滿臉興奮。
其他兄弟也滿臉期待地望向了李四維,目光炯炯。
李四維卻輕輕地搖了搖頭,“不用追了……守好據點!”
小鬼子都逃了,還守?可是,看看李四維堅定的神色,衆人略顯失望。
劉黑水卻望着落荒而逃的小鬼子,嘿嘿一笑,“這是老子打得最爽快的一仗……龜兒的,在上海的時候,小鬼子拿着機槍大炮打老子們的大刀土槍,今天,老子們也拿着機槍大炮打得他們不敢還手,這就叫做報應!”
李四維望了他一眼,“老子們在這裏撿軟柿子呢,友軍兄弟們早把他們打怕了!”
第二十軍團一部擋住了東北方向的退路,坂本支隊無力突圍,隻得向西北方向靠近矶谷師團。
第二十軍團主力和第二集團軍一部緊追不放,濑谷支隊殘部無力抵抗,倉惶逃回峄縣,會合峄縣守軍拼死抵抗,卻又如何抵擋得住氣勢如虹的追兵?
小鬼子在驿縣稍作抵抗,又倉惶地逃向了棗莊。
衆将士又殺向了臨棗一線,濑谷支隊的殘部據守頑抗,一番鏖戰打得天昏地暗,這時,矶谷師團的援軍匆匆趕來,戰勢陷入僵持。
四月十一日,農曆三月十一,夜空中挂着一輪彎月,銀輝灑落人間,明亮卻清冷。
一支隊伍悄然開進了彭村,正是李四維帶領的三團。
此時,獐山據點已經移交給了第二十軍團,三團奉命撤往南岸休整。
連番大戰,三團傷亡慘重,可戰之兵已不足六百,能撤到南岸休整,李四維自然是求之不得。
一衆兄弟卻有些失望。
看着沿途散落的武器辎重,看着士氣如虹的友軍部隊,誰不熱血沸騰?可是,這樣的大戰卻沒有他們的份。
隊伍進了村,在破敗的院落裏安頓了下來。
韋一刀帶着炊事排的兄弟們在準備晚飯,很快,夜空中就彌漫起了飯菜的香氣。
圍牆塌了,鑽石土塊和燒焦的木頭堆了大半個院子,剩下的兩間房子屋子還能住人,李四維把團部安排在了這裏。
幾個兄弟在院子裏清理出一片空地,拾了一些沒有燃盡的焦黑木頭,燒起一堆篝火。
李四維讓甘飛叫來了一衆營連長,圍着篝火開起了會。
衆人的興緻都不高,默然地坐在篝火邊。
李四維環視衆人,悠悠地歎了口氣,“老子知道,這個時候讓你們回南岸休整,你們一個個的心裏都憋着氣,對不對?”
廖黑牛望着他,甕聲甕氣地說道:“當然有氣,小鬼子就在面前,可就是不讓老子們打……”
李四維輕輕地搖了搖頭,“黑牛啊,老子早就說過,這仗可能要打很久,要打小鬼子,以後有的是機會,不能急!”
廖黑牛沒有争辯,卻仍舊一臉的不甘。
李四維的目光緩緩掃過衆人,聲音變得低沉,“兄弟們,打到現在,我們團還剩多少兄弟可以和小鬼子拼?五百?六百……這些兄弟拼完了呢?”
衆人默然。
李四維歎了口氣,“兄弟們都拼完了,三團也就沒了……馮振義,你跟着老子打過小鬼子的騎兵……在那山腳下,我們被小鬼子的騎兵追上的時候,王青峰他們說的啥,你還記得不?羅平安說的啥,你還記得不?”
馮振義渾身一震,緩緩地地低下頭去。
李四維的聲音有點顫抖,“王青峰他們說,團長,特勤連不能垮,三團不能垮!吼完了這一句,他們拖着受傷的身子沖向了小鬼子的騎兵隊……這是他們說給老子的最後一句話啊!羅平安說,三團不垮,我們就一直活着!說完這一句,他策着單騎沖向了小鬼子……”
衆人默默地垂下了頭。
李四維深深地吸了口氣,“小鬼子殺我兄弟、屠我百姓、踐踏我們的大好河山,與我們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我也恨不得把小鬼子殺光……可是,三團不能垮啊!爲了戰死的兄弟們,三團不能垮啊!”
“大炮,别說了,”廖黑牛擡起頭,淚光在火光的映照下若隐若現,“老子明白了!休整就休整,等老子們休整好了再找小鬼子幹!”
“對對……小鬼子要打,三團也不能垮!”
衆人紛紛附和。
“好,”李四維點點頭,“都回去好好給兄弟們講講,三團雖然撤了,但士氣不能散!讓兄弟們打起精神,等休整好了,老子們再殺回來!”
“是!”衆人精神一振。
衆人散去,李四維仰望天邊銀月,悠悠地歎了口氣,“将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将功成萬骨枯。”
甯柔的聲音輕輕地在他耳邊響起。
李四維連忙回頭,甘飛他們已經不見了蹤影,甯柔正靜靜地站在身後……看到她,李四維心中頓時多了一分暖意。
“什麽時候來的?”李四維輕輕地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邊。
“剛來,”甯柔溫柔地一笑,輕輕地坐在了他身邊,“其實……能到南岸去休整……我心底是高興的。”
“哦?”李四維一怔。
甯柔輕輕地靠在了李四維肩上,悠悠地一歎,“我雖然不用去戰場上拼殺,可是,見過的傷員不比你們少……他們的傷、他們的血、他們的慘叫……我做夢都忘不了。”
李四維輕輕地摟住了她嬌柔的身軀,她也隻有二十歲啊!
在和平年代,她還隻能算個孩子……可是,生在這戰亂的時代,她卻是個軍醫,眼中是鮮血淋漓的傷、耳中是兄弟們的慘叫、手上身上臉上時常沾着傷員們的血……
銀輝灑在小院裏,亮得清冷,還好,面前有堆火,懷中有心愛的人兒!
沉睡至天明,衆兄弟又是精神抖擻了。
吃完早飯,朝陽已經跳出了雲海,陽光灑落大地,村中多了一絲暖意。
隊伍集結完畢,緩緩地往村南開去。
李四維剛走到村口,就聽得前面有兄弟在驚呼,“開花了,石榴樹開花了……”
李四維加快了腳步,石榴花本來要等到初夏才開放呢!
彭村的石榴樹本來很多,但大多已經在炮火中失去了生機,村南依舊有十多棵生機蓬勃,此時,花朵已經盛開。
很多兄弟都滿臉驚喜地望着那盛開的石榴花,李四維也看到了,傲立不倒的石榴樹上開滿了紅豔豔的花,紅得像火、紅得似血。
“今年的石榴花咋會開得這麽早?”一個聲音透着驚訝和疑惑,“俺們老家也有石榴,俺記得還有半個多月才會開花呢。”
一個兄弟歎了口氣,“毛娃子啊,這裏的石榴樹都是兄弟們用血灌出來的呢……”
衆人默然,是啊,無數兄弟們的血澆灌了這些石榴樹呢!你看那花,在陽光下對紅,紅得刺眼!
一路南去,沿途的石榴樹都開花了,那盛開的花紅得像血!
到了李莊,隊伍裏添了一輛坦克、三輛卡車,傷員和辎重上了車,隊伍的行進速度快了許多。
甘飛如願地開着坦克,一臉得意,“團長,多虧了劉連長當時留了些汽油,要不俺們的坦克和卡車也得像小鬼子的那樣……”
李四維微微一笑,小鬼子的坦克和卡車沒油了,開不走又來不及毀掉,被繳獲了不少!
巨村,三團開進了村中,留守的兄弟們自然歡欣鼓舞,三團帶回的戰利品可不少,武器彈藥、罐頭糧食、還有卡車和鐵王八。
巨村洋溢着歡聲笑語,酒香肉淳,少不得一頓歡宴。
師部,關師長仔細地打量着李四維,目光炯炯。
李四維有點局促,“師長……”
“呵呵,”關師長讪讪地收回了目光,“老子就是好奇啊。”
“好奇?”李四維滿臉疑惑。
關師長點點頭,神秘地一笑,“你還不知道吧?”
李四維更加疑惑了。
關師長歎了口氣,“老子還真有點舍不得呢……上面的調令下來了,我要走了,以後就沒有獨立六十六師了。”
“啊,”李四維一驚,“師長,六十六師沒了,三團也就沒了!”
關師長搖了搖頭,“不出意外,以後就是獨立第六十六旅了,而你,可能就是少将旅長了……少将了,多年輕的少将啊!”
李四維有點懵,少将旅長?
關師長笑眯眯地望着他,“四維,今年有二十五了嗎?”
李四維一怔,暗自苦笑,二十來歲的身體,三十來歲的靈魂……這個問題他還真回答不了。
關師長微微一笑,不再追問,“四維啊,你還年輕,有很多事……你還沒經曆過,也想不明白,但是你要記住,以後遇事要多忍耐……老實說,你現在的性格不适合當官。”
李四維點點頭,他本就沒想過當多大的官,隻是既然來了這個時代,又身爲軍人,總得擔起軍人的職責吧!
關師長歎了口氣,“本來,按戰功,你早就可以升上去了,可是,現在卻隻是個中校代理團長……這一次,上面注意到了你,這是個好機會,就不要再捅婁子了。”
“捅婁子?”李四維苦笑,“師長,我啥時候捅過婁子?”
關師長輕輕地搖了搖頭,“四維啊,這潭水深着呢……你我這樣沒有背景的人隻有夾着尾巴做人,不然,總有人會想方設法把你搞下來,要知道,上面的人呐,都喜歡聽話的。”
李四維點點頭,無論在哪個時代,上位者都是這樣的吧!
關師長滿意地點點頭,“你明白就好……現在不比往日了,聽說,要當将軍還得委員長親自把關。”
李四維點點頭,“卑職明白了,多謝師長。”
“呵呵,”關師長擺擺手,“不用謝我,要知道如果沒有你,可能我應該早就和光明集一起沒了吧……不怕你笑話,我雖然不怕死,可是,還是想活下來。”
李四維一怔,笑了,“師長,其實,大家都一樣!”
是啊,軍人也是人,能活着誰不高興呢!
人們總喜歡用舍生忘死來形容勇士,可是,仔細琢磨,舍生忘死并不代表着他們不想活下來,隻是有些東西讓他們不得不拼死捍衛,比如民族存亡、國家安危!
命令很快就下來了,增援部隊接替了巨村的河防。
關師長走了,帶着他的兄弟們一起,聽說去了漢口。
李四維的命令也下來了,不是升遷,而是移防漯河,休整!
對于這個命令,李四維有些意外,難道真像關師長說的那樣?
李四維沒有多想,接了命令,立馬讓兄弟們都動了起來.
隊伍要走了,還有很多受傷的兄弟沒有歸隊呢!要把他們都找回來!
隊伍要走了,很多兄弟都是平邑的人,他們的家人還在徐州呢!總得讓他們道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