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日,日軍再次沖入城中,守軍奮起反抗,逐屋逐巷與日軍展開了白刃戰,台兒莊出現了自開戰以來少有的沉寂。
四月二日,二十七師進至城東邊莊、季莊一線,組織敢死隊突入城中,苦戰至日落,始終沒能與城中守軍彙合,隻得退回城外。
四月三日,得到坂本支隊增援的濑谷支隊決定對台兒莊放手一搏。
午後,三十餘架敵機飛抵台兒莊上空,對守軍陣地一番狂轟爛炸,戰鬥異常慘烈。守軍苦戰至入夜,台兒莊西北門、北門、東門、東南門均陷入敵手,全城超過一半面積被敵占領,守軍死傷殆盡。
三十一師指揮部,燈火昏暗,氣氛凝重。
“叮鈴鈴……”
電話響起,池師長急忙接起了電話。
電話那頭是王師附悲怆的聲音,“師長,援軍什麽時候才能到?兄弟們……快打光了啊……”
池師長渾身一僵,艱難地開了口,“冠五……援軍……”
“到不了是不是?”王師附聲音顫抖,“師長……下令撤退吧。”
“冠五,”池師長讷讷無語。
他還能說什麽?王師附本是一個參議,完全可以不用上前線,可是城中的指戰員越打越少,自己先讓他代理團長,又讓他代理師附負責城防,每一次,他都沒有二話……現在,自己如何還能給他下達不能完成的任務?可是,台兒莊不能丢啊!不然,全師數日的血戰将前功盡棄!
“師長,城是不能再守了!”王師附的聲音一沉,“棄城的責任我一個人擔負,決不連累你!”
池師長渾身一震,搖搖欲墜,“啪”,電話掉落在桌上。
一幹參謀大驚失色,他們分明看到池師長牙關緊咬,但鮮血還是不可抑制地從他嘴角溢了出來。
“冠五!”屈參謀長急忙拿起了電話,“台兒莊的得失存亡,不僅關系到徐州的安危,對整個抗戰大局都關系至巨……”
“我知道,”電話那頭,王師附帶着哭腔,“我知道,可是再打下去……兄弟們就打沒了,沒了啊……”
“冠五!”屈參謀長一咬牙,沉聲道:“台兒莊能堅守到現在,那是多少弟兄拿生命換來的啊!如果我們現在放棄了,又如何對得起死去的兄弟?”
王師附默然。
屈參謀長頓了頓,繼續說道:“師部明天就撤人城中,決不會你們犧牲了,我們還活着回去!你聽着,我現在傳達師長的命令,台兒莊隻能死拼不能撤,誰再說放棄台兒莊,格殺勿論!”
電話那頭沉默良久,最後傳來一句,“請師長放心!”
擲地有聲!
屈參謀長放下了電話,轉身命令道:“傳令乜旅長,從現在起,城裏的部隊無論是不是因公或者負傷,隻要擅自退回大橋者,上自旅團長下至兵,由他先殺後報!”
乜旅長守衛着台兒莊西南浮橋,那是通往運河南岸的唯一通道。
“是!”傳令兵答應一聲,就要離開。
“慢!”池師長叫住了他,艱難地說道:“等……一下吧。”
衆人一愣,卻見他擦了擦嘴角的鮮血,顫抖着拿起了電話,撥通了一個号碼。
他一向是個要強的軍人,是個驕傲的人,可是……那都是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十多年的兄弟啊!
電話接通,那頭傳來了孫司令的聲音,“峰城?”
“司令,”池師長如鲠在喉,艱難地張了張嘴,“連日苦戰,我部八千兄弟傷亡殆盡,還請……還請司令網開一面,允許我部……撤……撤到運河南岸,稍作休整……”
電話那頭,孫司令沉默良久,“峰城……再等一等,等一等好不好?”
池師長渾身一僵,“司令……峰城于心不忍呐!”
“唉,”孫司令歎了口氣,“我……給李長官打個電話。”
電話被輕輕地挂掉,池師長整理當場,渾身顫抖……第一次,自己第一次主動請求撤離戰場!
“師長……”
一衆官佐望着池師長,眼眶微紅,他們了解這個男人,知道這樣的決定對于他來說有多難!
銅山,戰區司令部。
李長官接起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了孫司令近乎哀求的聲音,“李長官……援軍遲遲未到,我軍傷亡殆盡,還請長官網開一面,允許我軍撤到運河以南喘口氣,爲第二集團軍保留一點種子……這是長官莫大的恩德啊!”
李長官聽完,沉吟良久,緩緩道:“仿魯,我知道你們打得很難,可是正因爲你們的頑強抵抗,日寇也打得很艱難……這場戰争已經到了快見分曉的時刻了,誰能堅持最後五分鍾,誰就能獲勝!你的請求,我不能答應!”
“長官,”孫司令聲音顫抖,卻無言以對。
李長官繼續說道:“我會催促湯部盡快南下,你部務必堅守至天明,以待援軍!”
“是!”孫司令艱難地應了一聲。
三十一師指揮部,衆官佐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電話鈴聲響起。
“叮鈴鈴……”
池師長連忙接起了電話,“司令!”
“峰城!”孫司令的聲音透着一絲堅定,“戰鬥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我軍再無退路!戰區司令部懸賞十萬大洋,把凡是能拿槍的将士集合起來,組織敢死隊,對敵夜襲……務必堅守到天明!”
池師長渾身一震,呆若木雞!
電話那頭,孫司令聲音一沉,“這是命令,士兵打完了你就自己填進去,你填過了,我就來填進去,有誰敢退過運河者,殺無赦!”
“是!”池師長艱難地應了一聲,怔怔地挂了電話,呆立原地。
衆人望着他,默然無語!
“嘀嘀嘀……”
電台突然響起。
不一會兒,通信連長拿着一份文件匆匆而來,“師長,截獲了敵人的信息。”
池師長望了他一眼,“念!”
通信連長拿起電文,面色猶豫,“電文說……敵第十師團已經……占領了台兒莊……”
他話音未落,衆人都扭頭望向了他,一道道目光猶如一束束電芒!
指揮部裏鴉雀無聲,但那一張張疲憊的臉龐慢慢地變得堅毅起來。
池師長陡然一轉身,環視衆人,目光如電,“傳令,乜旅長炸毀浮橋,師指揮部遷入城中!”
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是!”衆人轟然允諾!
獐山據點,槍聲零落,岡本大隊的進攻再次被打退。
望着安然退去的鬼子殘部,富察莫爾根一臉憤懑,“爲啥不追?爲啥不追……本來第一天我們就可以把他們徹底打殘!”
劉黑水歎了口氣,“富察兄弟,這是團長的命令!”
“命令?”福擦莫爾根嘿嘿冷笑,翻出戰壕,徑直往營房去了,“這是啥混蛋命令?我倒要去問問他……”
“富察……”劉黑水望着他的背影,滿臉苦笑,喃喃道:“團長也是爲了兄弟們呐!”
計逵搖了搖頭,“讓他去吧……兄弟們心裏都憋着火呢。”
會議室,李四維獨坐燈下,正在翻着一本冊子,臉上浮着淡淡的哀傷之色。
富察莫爾根大步而來,滿臉怒氣,“團長,爲啥不讓追擊?爲啥放着小鬼子不打?”
李四維擡頭看了他一眼,輕輕地合上那本冊子,遞給了富察莫爾根。
富察莫爾根一愣,疑惑地望着李四維。
李四維悠悠地歎了口氣,“這是自太平村以來,我們戰死兄弟的名冊……一共是一千三百一十九人。”
富察莫爾根一怔,“這麽多?”
李四維點點頭,神色哀傷,“這些戰死的兄弟,有的是四川的、有的是兩廣的、有的是東北的、有的是西北的、有的是江蘇的、有的是河南的、還有山東的……他們來自五湖四海,可都是我的兄弟啊!現在,小鬼子就在眼前,我何嘗不想爲他們報仇雪恨?”
富察莫爾根渾身一震,“那你爲啥……”
李四維歎了口氣,“台兒莊是局大棋啊,這局棋壓上了幾十萬**兄弟的身家性命……我們不能壞了這局棋!”
富察莫爾根望着李四維,将信将疑,“滅了這夥小鬼子會壞了這局棋?”
“我不确定,”李四維搖了搖頭,一臉坦然,“但是,這個險……我冒不起!”
富察莫爾根一愣,“那我們就這樣耗着?”
李四維點點頭,“讓兄弟們再等等……不會等太久的!”
他堅信,守軍會反擊!
“好,”富察莫爾根一點頭,“我信你!”
李四維微微一笑,“放心吧,這夥小鬼子遲早是我們的……特勤連的兄弟已經下山了。”
富察莫爾根走了,李四維将那冊子輕輕打開,仔細地看了起來。
如果不常看看,自己會慢慢地将他們遺忘吧……而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四月四日,夜,台兒莊内殺聲震天,一支支敢死隊在炮擊炮的掩護下殺向日軍占領區,但見大刀寒光閃閃,精疲力竭的小鬼子倉惶逃竄……至天明,一柄柄大刀已經砍得卷了刃口,小鬼子數日血戰奪得的街區被收回了四分之三。
四月五日,第一戰區司令長官程潛抵達銅山督戰,頒下嚴令:各部戮力同心,務必于八日之前将台兒莊之敵捕捉、殲滅!樹立首功者,獎賞大洋十萬塊,否則,師長以上定予嚴懲!
至此,反攻的号角已吹響,聲震寰宇!
此時,第二十軍團湯司令緻電池師長:“我軍明日決将台兒莊之敵擊潰,與貴師會合,如不成功甘當軍令!”
第二集團軍孫司令緻電委員長:“……連日激戰,第二十七師僅餘戰鬥人員千餘人,第三十一師千餘人,第三十師兩千餘人,獨立四十四旅兩千餘人。負傷官兵之未退出者,誓與陣地偕亡,殺聲震天,足寒敵膽。現,我軍士氣愈是振奮,誓矢忠貞,以報黨國,使台兒莊留曆史之光榮,藉以喚起全民抗戰之精神,即餘一兵一卒,決不輕離寸地……”
獐山據點,朝陽初升,李四維站在山巅,遙望亂溝村,陽光照在他身上,把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姜萱怡匆匆而來,滿臉喜色,“團長,命令下來了,反攻開始了……”
李四維渾身一震,猛然回過頭來,一臉喜色,“好!好啊……甘飛,召集大家開會。”
說着,他并未去接電令,二十大步往據點去了,腳步輕快了,傷口也不疼了。
會議室裏,廖黑牛石猛等一幹軍官匆匆而來。
李四維環視衆人,“兄弟們,反攻開始了!”
衆人精神一振,目光炯炯,“團長,下命令吧!”
“好,”李四維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一營、補給連并炮兵連留守據點,二營、三營、特勤連突襲亂溝村,吃掉這股敵人!”
“是!”廖黑牛和石猛精神一振。
盧全友等人卻是一愣,“團長……”
李四維大手一擺,“老子跟你們一起留守據點……亂溝村的小鬼子隻是一支殘軍,這裏才是最重要的。”
的确,岡本大隊已然成了一支殘軍!
渡邊中隊和佐藤中隊已經全軍覆沒,化爲灰燼。
炮兵小隊被計逵打殘,山本其餘四個步兵中隊也在連日的攻防戰中死傷慘重。
據特勤連的消息,亂溝村殘餘之敵不足五百人。
亂溝村,岡本大隊指揮部。
院裏陽光明媚,岡本少佐心裏卻是一片涼意。
五天了!不知不覺,岡本大隊竟然被拖在這裏五天了,損兵折将,卻連那山頭都沒攻上去……岡本少佐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可是,那幾座山頭卻似有着一股魔力,每一次進攻失敗之後,他都會有一種錯覺,守軍快不行了,隻要再攻一次,再攻一次就能成功了!可是……
“砰砰砰……”
突兀的槍聲在村外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敵襲!敵襲……”
驚惶的喊聲在村中響起。
“終于來了嗎?”岡本少佐突然感覺到了一絲輕松,騰地站了起來,拔出了佩刀,“決戰終于來了!”
臨城,濑谷支隊指揮部,台兒莊戰報如雪片般飛來,指揮部裏沉默而壓抑。
濑谷少将望着窗外的陽光,,心中卻是寒意凜然,“四小時下天津,六小時占濟南,小小台兒莊誰知竟至于如此困難!那裏的守軍隻是一支雜牌部隊啊……”
濑谷少将喃喃自語,聲音中透着疲憊。
“少将閣下,”參謀官的聲音響起,“台兒莊局勢已難以維持,還請少将閣下早做決斷,以免各部陷入重圍。”
“唔,”濑谷少将回過神來,緩緩說道:“傳令各部,撤退吧……”
侍從官一怔,猶豫道:“可是……師團長那裏……”
濑谷少将無力地擺了擺手,“我自會給他交待!”
日上中天,亂溝村的槍聲停了下來,戰鬥已然結束。
廖黑牛精神抖擻地吼着,“兄弟們,打掃戰場撤了……團長說了,盡快回到山上去,據點不能丢。”
“廖營長,”馮振義匆匆而來,面色猶豫,“兄弟們……抓了幾十個俘虜……”
廖黑牛一怔,“俘虜?哪個讓你們抓俘虜了?三團啥時候有過俘虜?”
馮振義苦笑,“兄弟們哪會抓俘虜啊?可是,小鬼子自己把槍一扔,跪了……”
廖黑牛大眼一瞪,“那也不能要!”
馮振義渾身一震,“殺……殺俘?”
“對,”廖黑牛瞪着一雙牛眼,“你們不敢殺,老子自己去殺……”
說着,他一瘸一拐地走了。
馮振義一咬牙,追了上去,“行!老子去殺!”
這時,石猛也過來了,“黑牛,啥事?”
廖黑牛頓住了腳步,望了他一眼,“有鬼子投降了,你說咋整吧?”
“咋整?”石猛咬牙切齒,“打不赢就想投降?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南京城的百姓可不答應!”
說着,他已經拔刀在手,“走,帶老子去,你們要不忍心下手,老子來!”
“一起去!”廖黑牛已然拔刀在手,“血債隻有用血來償!”
馮振義渾身一震,拔出了短刀,當先走了,“對,血債必須用血來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