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壕邊上,李四維靜靜地坐着,任由甯柔給他清洗着傷口,消毒水浸入傷口,有些刺痛,他卻渾然未覺,隻是癡癡地盯着甯柔。
甯柔的動作很輕很柔,一臉的專注,就像在修複一件無價的藝術品。陽光照在她的側臉上,不施粉黛,卻泛着紅潤的光澤,聖潔而美麗。
李四維暗歎了一聲,老天爺總算還公平,把自己扔進了這樣一個充滿苦難的時代,卻又讓自己遇到了她!
“你累了……就使勁地哭吧……有我呢!有我呢!”
“我要陪着你,陪着你……今後無論有啥事,我都會和你一起扛……”
“四維,我隻是個平凡的女人,我幫不了你啥……可是,你累了,我可以抱着你……你哭,我陪着你哭……你跪,我就陪你跪……”
“你要……還債,我陪你一起還!”
李四維笑了,滿足而陶醉……如果這就是上天的補償,那我李四維甘之若饴!
“還笑?”甯柔瞪了他一眼,滿臉心疼,“以後小心點啊……看着都疼。”
“不疼,”李四維癡癡地望着那張似嗔還柔的臉,聲音甜得醉人,“一看到你,就不疼了。”
“你……”甯柔的臉更紅了,轉身就走,“我去給你拿點吃的。”
那聲音裏分明透着一絲喜意,她隻是個花信年華的女子,如何不喜蜜語柔情!
甯柔拿了兩個饅頭、一碗菜湯遞給了李四維,麻利地收拾着醫藥箱,“你先吃,我去看看哪個兄弟還需要處理傷口。”
李四維點點頭,“處理完了就回村子裏,自己小心點。”
甯柔沖他甜甜地一笑,挎着醫藥箱走了,步履輕快,洋溢着青春活力。
饅頭已經涼了,菜湯是重新熱過的……其實,這都不重要了,能填飽肚子就好。
李四維大口地咀嚼着,來了這個時代,他才真正明白了食物的珍貴,即使一個浸透鮮血的冷硬饅頭,他也能咀嚼出其中的香甜來。
“團長,”劉黑水匆匆而來,手中拿着一紙命令,“上面給我們的命令。”
李四維連忙把剩下的一塊饅頭塞入了嘴裏,使勁地嚼着,接過了那份命令,仔細地看着。
看完命令,李四維嘴裏的饅頭已經吞下,端起菜湯,“咕噜咕噜”地灌着。
劉黑水眼巴巴地望着李四維,面色焦急。
李四維放下海碗,抹了一把嘴,“他妹的,老子就知道,上面不會無緣無故地給老子們配個電台!收拾東西,準備出發……給張營長他們多留點手榴彈。”
“是,”劉黑水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李四維站起身,大叫着,“甘飛,傳令各部,村南集合,準備轉進,有新任務!”
村東陣地上,劉黑水帶着十多個兄弟扛着手榴彈匆匆而來,張營長急忙迎了上去,“劉連長,咋又送手榴彈來了?剛剛送過了……”
劉黑水笑了笑,“張營長,我們團剛接到新任務,準備走了……團長讓多給你們留一些手榴彈。”
張營長一驚,“去哪裏?”
劉黑水猶豫了一下,“往峄城方向……”
“上面要反攻了?”張營長精神一振。
劉黑水搖了搖頭,“不清楚,從命令上看,應該是要反攻了。”
張營長一喜,“反攻了就好,反攻了就好……替我謝謝李團長,我這就重新布防。”
三團走了,墩上交給了張營長,此時,這個營隻剩下了一百五六十人,而且很多人都帶着傷。
三團出了墩上,向西南方向而去,北面槍炮聲震天,顯然不是他們應該去的,因爲,李四維接到的命令是:向峄縣滲透,拔出小鬼子在沿途險要位置的據點。
接到命令之後,就連李四維也深信不疑:反攻就要開始了!
台兒莊,三十一師指揮部。
電話鈴聲再次響起,池師長連忙抓起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了孫司令的聲音,“峰城,全線反擊吧!”
池師長一怔,“司令,以我部的兵力,根本無力反擊啊!”
孫司令聲音一沉,“放心,第二集團軍各部會全力配合,戰區司令部會敦促第二十軍團南下,到時南北夾擊。”
池師長精神一振,“是!”
放下電話,他連忙撥通了王參議的電話,“冠五,現在你就是三十一師師附了,負責肅清城内之敵,然後向北門之敵發動攻擊!”
“是!”王參議精神一振,“要反攻了嗎?”
“對!”池師長精神振奮,被小鬼子壓着打了這麽久,終于可以出一口惡氣了!
墩上,張營長将隊伍拉到了村北陣地。
“兄弟們,”張營長站在戰壕邊上,身邊一字擺開了八箱手榴彈,“還是那句話,小鬼子要想從墩上過,除非二營死絕!”
“對對……”
衆将士目光炯炯地望着張營長,一張張滿是塵灰的臉上表情堅毅。
“好,”張營長大贊一聲,環視衆人,“二營還剩一百五十八人,輕傷員三十九人……要守住墩上,會很難!”
“營長,”一個身材高大的戰士叫了起來,“你說吧,要咋守?”
張營長望着他,一咬牙,“這裏有三百二十顆手彈,需要四十個敢死隊員!”
那戰士嘿嘿一笑,“算我一個!”說着,他昂首闊步走了過來。
“算我一個,”又一個戰士走了過來。
“算我一個……”
越來越多的将士走了過來。
“好!好!”張營長在笑,眼淚卻已無聲地滑落。
敢死隊,一言以蔽之,不求活命,隻求破敵!
敢死隊員人手一柄大刀,身上綁一圈手榴彈!
三團一路向西南行進,直到祥和壩才停下了隊伍,李四維将坦克開進了村北的樹林裏,吩咐甘飛用樹枝枯草蓋好,然後集合了隊伍。
李四維望着石猛和廖黑牛,“任務……你們都清楚了吧?”
兩人點點頭。
李四維展開地圖,鋪在一塊石頭上,招呼兩人過來,“二營、三營分左右兩路,輕裝簡行向北推進,注意隐藏行蹤……先摸清楚情況,天黑之後,我會帶大隊跟上,在這裏彙合。”說着,他指了指地圖上。
兩人急忙俯身看去,“吳家坡。”
從峄城撤退的時候,他們是從那裏經過的,記得吳家坡北面就是山區。
“對,”李四維點點頭,“不出意外,吳家坡北面的幾座山頭就是小鬼子的據點。”
“明白了,”兩人答應一聲,轉身就走。
李四維目送他們離開,回頭叫道:“一營跟我走,補給連、炊事排随後跟進,注意隐蔽行蹤。”
泥溝鎮,槍炮聲震天,硝煙遮天蔽日,獨立四十四旅在這裏死死地攔住了小鬼子的增援部隊,戰鬥一直從拂曉打到日落西山,早已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了。
福榮大佐面色陰沉,“加強攻擊力度,天黑以前一定要抵達台兒莊!”
“嗨!”一衆官佐急忙去傳令。
福榮大佐望着守軍陣地,悠悠歎息,“七個小時了,他們的戰鬥意志……太可怕了。”
是啊,預訂淩晨抵達台兒莊的援軍,被生生地阻擋了七個多小時,在強大的炮火攻擊下,守軍毫無退意!
劉家湖的槍聲逐漸零落,小鬼子的坦克攻入了村裏,守軍無力抵擋,一路南撤。
小鬼子緊追不舍,十一輛坦克,五百步兵,殺氣騰騰,直逼墩上!
香川少佐意氣風發,“在帝國的坦克面前,一切敵人都将被碾成肉泥!”
是啊,是一輛坦克,對于沒有反坦克武器的守軍來說,根本無力阻擋!
台兒莊北門,二十七師一部、三十師一部從東西兩面夾擊園上小鬼子本部,殺聲震天。
北門内,王師附命令一八六團第三營和工兵營分别反擊大廟和東南碉樓之敵,頓時,槍聲大作,殺聲震天。
大廟,兩百小鬼子盤踞廟裏,三營将士将大廟前後圍住。
小鬼子死守廟中,火力強大,守軍一時無計可施。
前門,八連長心中一動,湊到了營長身邊,“營長,不如用火攻!”
“火攻?”營長一怔。
“對,”八連長指了指大廟的大門,“卑職帶兄弟們放火,燒開大廟之門。”
“好,”營長一咬牙,“燒!”
“是!”八連長領命而去,“兄弟們,找柴火,燒死小鬼子!”
“燒死小鬼子……”
八連的兄弟們紛紛行動起來。
“砰砰砰……”
“哒哒哒……”
大廟内外槍聲更熾,八連的兄弟們冒着槍林彈雨用一捆捆柴火堵住了廟門。
大廟裏,吉崗大尉心中一驚,“支那人要放火了……”
他話音未落,一支支汽油瓶砸向了柴火堆,火苗騰地一下跳了起來,頓時,濃煙滾滾。
吉崗大尉肝膽俱寒,“嗤啦”一刀割下一片衣襟,拿起水壺倒上水,捂住了口鼻,貓下了身子,一衆小鬼子有樣學樣。
火勢兇猛,片刻時間,那廟門便“轟隆”一聲倒塌,火勢反倒一弱。
門外,八連的将士已經呐喊着沖向廟門。
吉崗大尉不驚反喜,一把拔出腰間的配槍,“放他們進來,關門打狗!”
一衆小鬼子露出了殘忍的笑意,向門後圍了過去。
八連長一馬當先,沖進了廟門,衆兄弟奮勇争先,殺向了廟裏。
“殺……”
八連長擡槍欲打,卻見前面大廳空無一人,連忙向前沖去,卻聽身後槍聲響起,驚回頭,大門後面兩挺機槍正在轟鳴,一衆小鬼子笑意猙獰,衆兄弟紛紛倒地。
八連長看得睚眦欲裂,一轉身,就要殺過去,卻聽後堂喊殺聲響起,一隊小鬼子端着三八大蓋殺了出來。
“噗噗噗……”
子彈如亂蝗鑽進了胸膛,八連長渾身一震,不甘地了倒下,長槍依舊緊握手中,卻連扣下扳機的力氣都沒有了,耳邊隻有槍聲和兄弟們的慘叫聲。
廟外,三營長聽得廟内槍聲大作,急忙下令增援,卻被小鬼子的機槍壓了回來。
“轟隆隆……”
廟裏傳來一聲巨響,小鬼子的機槍一啞,緊接着又繼續轟鳴起來,八連的兄弟卻再也沒了聲息!
墩上,小鬼子的追擊部隊被一營攔在了村北,劉家湖的潰兵也加入了戰團。
戰壕裏,張營長帶着兄弟們在拼命阻擊,小鬼子的沖鋒隊被打退。
香川少佐“嗆啷”一聲拔出佩刀,就要下令坦克炮擊,卻聽得兩面喊殺聲響起。
“殺啊,殺啊……”
敢死隊員從小鬼子的陣地兩側隐蔽處殺出,雖然不過四十人,卻是士氣如虹,瞬間便沖入了小鬼子的陣地。
一片片大刀在夕陽下閃爍着寒光,刀起刀落,血光飛濺。
一個戰士殺到坦克旁邊,一扔大刀,鑽到了坦克下面,兩個小鬼子端着刺刀急忙來捅,一俯身,卻見他渾身濃煙直冒,兩個小鬼子頓時吓得魂飛魄散,慌忙撲倒在地。
“轟隆隆……”
一聲巨響,坦克騰空而起,兩個小鬼子被震得橫飛出去,支離破碎!
小鬼子的一衆軍官看得肝膽俱寒,大吼着,“攔住他們,攔住他們……不能讓他們靠近坦克!”
小鬼子得了命令,悍不畏死地沖了上去,把一個個敢死隊員圍在中央。
“殺啊……”
張營長一揮大刀,沖出了戰壕,衆兄弟拔出大刀跟了上去。
“轟隆隆……”
“轟隆隆……”
爆炸聲四起,小鬼子的陣地一片狼藉,哀嚎遍野。
張營長雙眼血紅,一馬當先殺入敵陣,手起刀落,已将一個驚慌失措的小鬼子砍翻在地,刀勢不停,“嗤啦”,又将另一個小鬼子一刀兩斷,繼續前沖,“噗”大刀捅進了第三個小鬼子的胸膛。
“呀!”
兩個小鬼子怒吼一聲,一左一右殺了過來,張營長一把拔出大刀,身形一矮,大刀一揮,橫掃千軍,“噗通、噗通”,兩個小鬼子栽倒在地,腿上血流如注。
“呀……”
三個小鬼子沖了過來,張營長雙腿一瞪,身形蹿出,迎面殺了過去。
“噗!”
大刀将一個小鬼子捅翻在地,“嗤啦”,張營長左肋添了一道血痕,他身形一震,向左蹿出,堪堪躲過了左面的那柄刺刀,身子已經撲進了左邊那個小鬼子懷中,将他撞翻在地。
右面的小鬼子急忙來救,張營長反手一刀,斜刺而出,那小鬼子的身形一頓,不甘置信地低頭去看,大刀從他右腹刺入,鮮血直流。
“呀!”
那小鬼子一聲嘶吼,奮力刺下。
張營長被身下的小鬼子死死抱住,避無可避,危急之中,奮力一縮身子。
“噗嗤”
冰冷的劃過穿透他的左肩,去勢不停,“噗嗤”,刺入了身下那小鬼子的脖子。
“啊……”
那小鬼子一聲痛叫,無力地松開了雙手。
那揮舞刺刀的小鬼子撲倒在一旁,大刀透背而出。
“砰”
張營長一腳将那小鬼子蹬翻,掙紮着爬起來,拔出了大刀,殺向了下一個小鬼子。
站在炮塔上的香川少佐看得睚眦欲裂,一揮佩刀,跳了下去,沖向了張營長,怒吼着,“我要講你碎屍萬段,碎屍萬段……”
“噗”
張營長的刀再次砍翻一個小鬼子,身形一個踉跄,回首正看到香川少佐帶人殺了過來,他奮力地拔出大刀,迎了過去,腳步已然踉踉跄跄。
“殺……”
香川少佐氣勢洶洶而來,揮刀便砍。
“殺!”
張營長怡然不懼,大刀奮力砍出!
“嗆……”
大刀和軍刀砍在一起,火花四濺,兩人都是一個踉跄,後退兩步。
“呀!”
一個小鬼子從張營長背後殺來,張營長急忙一蹲身子,大刀後挑,“嗤啦”,劃過那小鬼子的小腹,鮮血直流。
“呀!”香川少佐暴跳如雷,揮刀撲了過來。
張營長渾然不顧,一揮刀撲向那個身形踉跄的小鬼子,大刀一橫,再次劃過他的小腹,刀鋒過處,腸子湧了出來,那小鬼子一聲慘嘶,仰面便倒。
“噗”
突然,一柄刺刀從側面殺來,如毒蛇般刺穿了張營長的左肋。
“殺!”
張營長一聲暴喝,扭轉身子,大刀橫掃而出,那個偷襲成功的小鬼子還沒來得及得意,頭顱便已橫飛而出。
香川少佐被那飛濺的鮮血噴了一頭一臉,手中的佩刀竟然忘了刺出!
“殺!”
張營長又是一聲暴喝,扭頭瞪着香川少佐,雙眼血紅,好似殺神,而他的左肋早已血流如注,那柄刺刀還嵌在他的身體裏,攪出一個血窟窿。
香川少佐渾身一顫,不禁後退三步,大吼着,“殺了他!殺了他……”
“噗噗……”
兩柄刺刀捅入身體,張營長一個踉跄,再也無力揮動長刀,回首望去,兄弟們已然死傷殆盡。
“反攻!反攻……”
張營長望着台兒莊的方向,嘶聲大吼,那吼聲卻是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把他碎屍萬段,碎屍萬段……”
香川少佐瘋狂地怒吼着,除了這樣,他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擺脫這個殺神一樣的支那人帶給自己恐懼。
七八個小鬼子湧了上來,刺刀紛紛揮出,血光漫天,骨肉橫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