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親率兩個半小隊,氣勢洶洶追殺而來,卻被石猛和李四維包了餃子,所部轉眼間便一敗塗地……他也隻得帶隊突圍,落荒而逃,從黃昏一直逃到入夜時分,此時,他身邊隻剩下了一個随從――幸田下士。
“大尉!”幸田下士的聲音中透着惶恐,“大尉……我們好像迷失方向了。”
山口大尉猛然停下了腳步,四下一張望,隻見月光慘白,草木森森,一眼望不到頭……這是哪裏?這是哪裏?這就是我山口戎戒的葬身之所嗎?
“大尉,”幸田下士有些恐懼地望着一臉癫狂笑意的山口大尉,“大尉……我們還有希望……”
“希望?呵呵……希望?”山口大尉猛然扭頭,望着他癫狂地笑着,“希望在哪裏?希望在哪裏?早在山口中隊追出東郭鎮的時候……我們就沒有希望了!呵呵……幸田君,山口中隊已經沒有希望……呃!”
他的笑聲嘎然而止,身子一頓,仰面便倒……額頭上赫然多了一支羽箭,箭羽兀自在顫抖着。
“誰?”幸田下士頓時一驚,将長槍當胸一橫,聲音顫抖,“出……出來……”
“咻”,一支羽箭應聲而至,“噗”,箭頭洞穿額頭,釘在了他的眉間。
“啊……”幸田下士渾身一顫,仰面栽倒,雙目圓瞪,充滿了恐懼……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從草叢後面竄了出來,俯身就去撿自己那把三八式步槍……
李四維并沒有功夫去追殺山口中隊的潰兵,形勢比他想象的更惡劣……和山口中隊的戰鬥堪堪結束,西面和東南面又同時響起了槍聲!
“石猛,”李四維大喝一聲,“帶三營去西邊,能戰則戰,不能戰就接上兄弟們向南突圍……”敵暗我明,特勤連的情報回來之前,根本無從知道敵人的兵力!
“是!”石猛答應一聲,轉身就走,“三營的,跟我走!”
“劉黑水,這裏交給你了!”李四維大吼着,“完事之後,帶着補給連馬上往南邊突圍,老子在那裏等你們……”
“是!”劉黑水答應一聲,“補給連的兄弟,該補刀的補刀,該撿武器的撿武器!都給老子撿幹淨了……”
李四維帶着隊伍匆匆地向東南方向趕去……穿過一片田野,翻過一個山坡,迎面就碰到了特勤連的吳大友。
吳大友一見李四維,急忙彙報,“東南面突然出現了一百多号小鬼子,羅排長帶着兄弟們正在抵擋……”
衆人聞言都是精神一振,李四維振臂一呼,“兄弟們,幹他龜兒的!”
“幹他龜兒的!”衆人轟然允諾,紛紛沖了出去,沖向了戰場……就一百多号?小鬼子是來送死的嗎?
中島少佐野心勃勃,意欲一舉圍殲李四維的部隊,隻是……他卻不知這本身就是一個陷阱,當李四維在他四個中隊完成合圍之前打響了戰鬥,他的四個中隊瞬間就變成了掉入陷阱的惡狼……狼再惡,又怎麽會是獵人的對手呢?!
山口中隊從東郭鎮而來,被石猛斷了後路卻渾然不知,還帶着隊伍墜在李四維的隊伍後面,意圖伺機展露獠牙……李四維卻帶着他兜兜轉轉,直到入夜,才在一處山坡下猛然回首,此時,一切都晚了……山口中隊被李四維、石猛前後夾擊,全軍大亂,山口大尉帶隊突圍,迷失于荒野中,所部全軍覆沒!三團沒有收容俘虜的傳統!
千葉中隊從南明村而來,遭遇了黃化帶領的特勤連一排,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等到石猛的三營趕到戰場,他們已是籠中困獸!很快便步了山口中隊的後塵……
岩崎中隊從楊莊而來,與羅平安的二排迎頭碰上,打了個難分難解……很快,李四維的大隊人馬趕到,直打了岩崎中隊一個落花流水,四散潰逃!可是,掉入陷阱的野獸如何逃得出獵人的手掌?何況,他們的對手是李四維!
從張坡村而來的松尾中隊卻要幸運得多……他們隻遇到了孫大力帶領的特勤連三排,打了一場遭遇戰,扔下了十多具屍體,便聽到兩邊的槍聲停下了……松尾大尉果斷下令,撤離戰場,往張坡村而去!對面的敵人如此強悍,他不敢想象其他幾個中隊遭遇了什麽!槍聲的消失……是代表着全軍覆沒嗎?
滕縣城,四十一軍前線指揮部,一場緊急軍事會議正在召開着。
各部隊彙報了傷亡情況,會議室裏一片沉默,這份傷亡報告猶如一塊大石頭壓在了衆人心上。
王将軍站起身,走到滕縣布防圖前,默然沉思,良久,緩緩轉過身來,環視衆人,一字一頓,“放棄外城陣地!”
衆人一震!他們明白這意味着什麽……這是自斷退路!這是死守滕縣的決心!
“我贊同……”
“我贊同……”
“我贊同……”
……
一個個洪亮的聲音響起,一條條鐵骨铮铮的漢子站了起來,一雙雙烏黑明亮的眼睛望向了王将軍!
“好!”王将軍深深地望着衆人,贊道:“諸位都沒有忘記出川時的誓言!”
“不敢忘!”衆人轟然答道:“川軍打國仗,要打得硬氣,打得光榮!不打走小鬼子,誓不回川!”
王将軍笑了,欣慰而感動!這才是川軍,這才是隐藏在“吊兒郎當雙槍将”形象之下川人的血性與骨氣!
衆人也笑了,能看到将軍這樣的表情,他們滿足了!
王将軍突然笑容一斂,“傳令各部火速撤回城内,深溝高壘,多挖防空洞,捆綁雲梯……”
會議結束,各位将官火速行動起來。
王将軍走到布防圖前,無語凝望……滕城啊滕城,四十一軍的弟兄不會讓你失望!四十一軍的弟兄不會讓天下人失望!
“王将軍!”
王将軍轉過身,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周縣長,“周縣長,你來了,城中……”
“謝謝,”周縣長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周某代全城百姓謝過王将軍和四十一軍的兄弟們。”
“周縣長,”王将軍搖了搖頭,“守土安民本是軍人份内之事……隻是,外城的部隊一旦撤進城内,滕縣軍民再無退路,縣長還是先……”
“不,”周縣長明白王将軍的意思,更明白自己的心意,他一臉堅決地望着王将軍,“抗戰以來,隻有殉土的将領,沒有殉職的地方官,周某願開此先例。”
戰鬥結束了,李四維卻輕松不起來,小鬼子既然選擇了突襲滕縣城,又怎麽會讓援軍輕易進去?這裏……離滕縣城還有二十裏啊!
他呆立原地,望着滕縣城的方向,默然無語。
“啊……”
“哎喲……”
……
戰場上飄蕩着傷員的慘叫聲、呻吟聲,卻似一記記重錘敲在他的心上……瓦罐不離井上破将軍難免陣上亡,可是,當那一個個兄弟就在眼前傷了、殘了、陣亡了,他如何能釋懷?!那可都是把性命都交給了自己的人啊!
以前,他隻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宅男;現在,他依舊不是鐵石心腸……
醫護排正在救護傷員,望着那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望着那一個個痛苦掙紮的傷兵,很多醫護兵都雙目含淚。
“……呃……”又一個重傷員痙攣着死去,甯柔臉色蒼白地搖了搖頭,無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伍若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淚珠如斷線的珠子,順着她蒼白的俏臉滾滾而下。
她一仰下巴,正瞥到呆立戰場的李四維,一抹眼淚,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過去。
“若蘭,”甯柔一驚,掙紮着站了起來,追了過去,她不知道這個懵懂的姑娘會說出什麽話來,但她明白,那個看似強大的男人,他的内心有多麽脆弱。
刀逵望了一眼梨花帶雨的伍若蘭,一伸手就攔住了她。
伍若蘭一愣,頓住了身形,沖李四維哭喊道:“不能再這樣了,團長,不能再這樣了……你這是讓他們去送死啊……”
“若蘭,”甯柔追了過來一把拉住了伍若蘭,“若蘭,不要這樣……這就是戰争啊……”
“可是,他們……他們本來可以不死啊,”伍若蘭“哇”地一聲撲進了甯柔的懷裏,“爲啥一定要去滕縣,爲啥一定要去滕縣,不去滕縣,兄弟們就不會死了……”
“若蘭……”甯柔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她……畢竟還是個十六七的孩子……
“讓她過來,”李四維望了過來,聲音疲憊,“甯柔,你讓她過來……”
甯柔望着李四維,滿眼的擔心,李四維迎着她的目光,努力地擠出了一個笑容,“讓她過來吧……”
甯柔拍了拍伍若蘭的肩膀,小聲地道:“若蘭,過去吧……好好說。”
“嗯,”伍若蘭輕輕地應了一聲,朝李四維走去,可是,心中的憤怒早已蕩然無存,她想起來了,就是這個男人在平邑城外和小鬼子血戰,九死一生,打退了強敵!
此時,她甚至不敢直視那張疲憊不堪的臉……他身上的血竟然紅的那般的刺眼,他肩上的傷……那草草纏上去的布片早已被鮮血浸透……
“你的傷……”那一刻,伍若蘭竟然慌了,急忙跑過去就要拉李四維的胳膊,“你……這樣處理傷口很容易感染……”
“我沒事,”李四維輕輕地讓了開去,朝她疲憊地一笑,“你是不是想不通我爲啥一定要去滕縣?”
伍若蘭一怔,呆呆地望着那雙明亮的眼,那雙嵌在疲憊不堪的臉上的明亮的眼。
李四維緊緊地盯着她,“就在現在,滕縣城裏有一支孤軍正在堅守,而我……奉師長之命去增援,就如當初,六十六師奉命堅守平邑城一樣,明白了嗎?”
伍若蘭愣愣地點了點頭。
李四維卻笑了,“看來你還不明白,我們是軍人,啥是軍人?說白了就是四個字――以身許國!”
此時,他目光明亮,字字铿锵,落地有聲!
伍若蘭渾身一震,以身許國嗎?這四個字……原來遠比紙上寫出來更沉,遠比嘴上說出來要重!
“姑娘,”李四維悠悠歎息道:“他們是我的兄弟,是把性命都交給了我的人啊!我……也想他們好好活着,可我們是軍人,是生逢亂世的軍人……每一條性命都是我背的債,如果有一天,我也戰死沙場了,下去了,他們還是我的兄弟,這份債也算是還了……”
說着,他揚起了下巴,望向了夜空,後面的話他已然說不出來了……如果僥幸不死,這份債,我将獨自背負一輩子!
望着那張揚起的臉,伍若蘭鼻子一酸,她知道,如果不揚起下巴,那張臉上将淚如雨下。
“有用嗎?”她望着那張揚起的臉,淚眼朦胧,聲音顫抖,“就這些兄弟……就算進了城……有用嗎?”
“我不知道,”李四維的聲音平靜,但她敏銳地感覺到了那聲音裏強壓的顫音,“我不能做個見死不救的軍人,更不能帶出一支見死不救的隊伍……哪怕是搭上了我和新三團……”
有用嗎?李四維也不禁在暗暗問自己……可是,很多事,不去做,誰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