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風涼似水,吉岡中隊靜靜地埋伏在西門外,隻待城門一開,便發起突襲。可是,潛入城中的敢死隊卻一直沒有消息。
吉岡大尉正等得心急火燎,就在此時,卻聽得城北傳來了密集的槍聲,頓時心中一驚,暗呼不好,皇軍能夜襲支那人的城池,支那人又如何不能夜襲皇軍的營地?
“快,”吉岡大尉一馬當先,“全隊立刻撤離,火速救援大隊本部!”
城北的槍聲越來越緊,吉岡大尉帶隊狂奔,循着槍聲火速趕往城北。
隊伍火速行進,很快便到了城北,吉岡大尉已經能望見大隊本部營地裏隐約的火光了,可是,營地裏槍聲已經變得零星,喊殺聲已經變得低弱……難道戰鬥已然接近尾聲了?吉岡大尉心急如焚,“快,快點,再快一點……”
他話音未落,卻聽得耳畔槍聲大作……有埋伏!吉岡大尉心中一驚,連忙貓下身子,躲避着橫飛的子彈,“反擊,反擊……”
可是,黑暗中伏兵四出,火力兇猛,吉岡中隊已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死傷慘重……吉岡大尉正在吼叫,卻也被一梭子流彈掀翻在地,鮮血瞬間便染紅了他的衣衫……
這時,廖黑牛的聲音在夜空回蕩,“龜兒的,一個都不要給老子放跑了……”
此時,水野大隊的營地裏,一場夜襲已然完美落幕。
孫大力龍行虎步而來,啪地一個敬禮,“團長,這裏的小鬼子都殺光了……一共是二百一十五個,兄弟們十五個輕傷,三個重傷。”這是個來自川西大山裏的漢子,骨子裏就帶着一股子狠勁兒。
“好,”李四維一點頭,“把能用的東西都收好,還能穿的鞋帽和外套也扒了……屍體都處理掉。”
孫大力領命而去。
燈火昏暗,李四維望着西邊,那裏的槍聲、喊殺聲逐漸變得微弱,廖黑牛的聲音遠遠飄來,“全都給老子殺了,三團不收俘虜……”
森田中隊本來埋伏在東門外,他們距離大隊本部的營地更遠一些,發覺大隊本部被夜襲的時候也更晚一些,但是,森田大尉和吉岡大尉的反應是一樣的,心急火燎地就帶着隊伍回援……同樣的,在水野大隊本部營地的東面,他們也遭到了伏擊,那是石猛的人馬。
南門是夜襲計劃的重點,埋伏在南門外的是唐澤中隊一部和黑木中隊,人數在三百左右。
當城北的槍聲響起之時,黑木大尉也果斷地選擇了回援……圍點打援,水野大隊的本部營地就是那個必救的“點”。
黑木大尉剛下達了撤退命令,卻聽得南門裏槍聲大作,城門“吱呀呀”地被打開了……城門裏火光昏暗,一隊皇軍且戰且退,到了門口。
黑木大尉一怔,城門已開,機會難得,可是,城北正在激戰……
“進攻……”黑木大尉還在猶豫,廣末中尉已經帶着唐澤中隊沖向了城門。
“隊長,”寺島中尉焦急地望着黑木大尉,“下命令吧!”戰機稍縱即逝,容不得指揮者猶豫。
黑木大尉一咬牙,“嗆啷”一聲拔出佩刀,直指平邑城,“進攻!”
寺島中尉一得令,帶着隊伍就沖向了城門,衆人滿臉興奮,成功在此一舉!
“砰砰砰……”
“哒哒哒……”
城内門一片槍林彈雨,廣末中尉帶着唐澤中隊奮勇向前,很快便沖了進去,和守軍打成一團!
随着黑木中隊的陸續加入,守軍漸漸地難以招架,緩緩地向城中退去……小鬼子一見自是精神振奮,拼命追殺。
突然,一聲凄厲的吼聲響徹街頭,“有埋伏……快撤,有埋伏……”
剛剛沖進城門口的黑木大尉心中一驚,他聽得出,那是寺島中尉的聲音。
“殺啊……”
城門外喊殺聲震天,金大牙帶着一支隊伍從城門口沖殺了進來。
黑木大尉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被流彈擊中了背部,一個趔趄,栽倒在地,他奮起餘力大吼道:“天皇萬歲……”
“噗嗤……”
一柄冰冷的刺刀刺穿了他的後背。
原來,寺島中尉帶着隊伍一路追殺,剛拐過街角就被迎面一陣彈雨猛擊……寺島中尉大叫着後退,堪堪躲過一劫,他身邊的部屬卻沒那麽幸運了。
街壘後面一挺機槍怒吼着,死死地攔住了去路,兩邊的房屋裏槍聲大作,沖上街道的小鬼子避無可避,死傷殆盡,幸存者落荒而逃,可是身後槍聲、喊殺聲震耳欲聾……
關師長此時正站在城頭,靜靜地望着下面的戰鬥,良久,長長地舒了口氣,沖身邊的賀參謀說道:“大局已定,平邑城暫時保住了。”
賀參謀點點頭,“平邑城……暫時保住了……希望費縣和臨沂能守住吧。”
關師長望着夜空,喃喃道:“希望如此吧……”
小巷裏,金大牙興奮地大叫着,“兄弟們,都把眼睛給老子放亮點,一個小鬼子也不能放過……”
“放心吧,團長,”衆人附和着,“就算小鬼子藏到糞坑裏,老子們也把他揪出來……”
南門裏的戰鬥已然接近尾聲,守軍開始追剿漏網之魚,一時間追得雞飛狗跳。
鶴田下士在黑暗死寂的小巷裏拼命逃竄,他已經記不清自己跑了多久,隻覺得雙腿猶如灌鉛……自從來了中國戰場,他從沒打過這樣的仗,連發生了什麽事都沒搞清楚,身邊的袍澤都倒下了,四周都是敵人的子彈在飛,耳邊都是敵人的喊殺聲在響……這一仗,打得他的心都寒了,他隻想逃,逃出這該死的鬼地方。
終于,他逃累了,一屁股跌坐在小巷口,武器丢了、帽子摔丢了……他已經顧不了這些了,隻是拼命地喘着粗氣。
“哒哒哒……”
身後又響起了腳步聲,一個聲音越來越近,“龜……龜兒子的,跑……跑得比狗還快……”
另一個聲音也是上氣不接下氣,“跑……跑不了他……”
鶴田下士心中一驚,哪裏還敢耽擱,一咬牙爬了起來,踉踉跄跄地跑了兩步,正看到一座大門半開的小院,他急忙鑽了進去,輕輕地合上了門。
院子很小,鶴田下士摸進了一間屋子裏,摸索着躲到了床下,背靠着牆角蜷縮在地上,喘着粗氣,屋子裏很靜,四周一片黑暗,他隻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
呼吸漸漸平息,但恐懼依舊揮之不去,鶴田下士心中一團亂麻,“我要回去,我要回到美麗的北海道……我要回去看看我的爸爸媽媽,我要回去看看美麗的良子……我爲什麽要來平邑?我爲什麽要來中國?我本該在北海道的鄉下,耕種着那兩畝田地,守着美麗的良子……可是,我爲什麽在這裏,在這漆黑的地方……孤獨的一個人……忍受着這絕望的感覺?”
不知不覺間,兩行清淚已經順着他的臉頰悄然滑落……這一刻,他隻是一個孤獨而絕望的小夥子。
“砰,”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門被猛然撞開了。
鶴田下士正在半夢半醒之間,卻被這撞門聲驚醒,這一刻,他如墜冰窟,身子忍不住顫抖起來……
一行人鬧哄哄地闖進來了,一個聲音大吼着,“給老子仔細地搜……團長說了,絕不能放掉一個漏網之魚,不能讓他們禍害平邑城裏的百姓!”
“怎麽辦?怎麽辦?”鶴田下士腦袋轟地一聲響,一雙手緊攥着,身體開始痙攣,一顆心在崩潰的邊緣掙紮着,“怎麽辦?怎麽辦?”
“砰,吱呀……”
房門被一腳踹開,雜亂地腳步聲在屋子裏響起,有人沖了進來。
“啊……”鶴田下士終于沒忍住,抱着腦袋痛哭起來,“啊……嗚嗚嗚……”
“這裏有一個,”一個驚喜的聲音響了起來。
“拖出來,”另一個聲音笑了起來,“他娘的,還在哭鼻子呢……”說着,他爬到床底下就去拖。
“嗚嗚……”鶴田下士蜷縮在角落裏,抱着床腳,死活不肯撒手,“不要,嗚嗚……不要殺我……”
“娘的,”大漢拉了兩下沒動,一下子怒了,“老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慫的小鬼子……”
大漢罵着,一槍托砸在鶴田下士的背上,砸得他悶哼一聲,手一軟……
城北大局一定,李四維就帶着一支隊伍匆忙增援南門……這一戰,不容有失。
顯然,他的擔心是多餘的,當他匆忙趕到城南的時候,金大牙已經帶着兄弟們在搜捕漏網之魚了……李四維帶着兄弟們也加入了進來,這件事很重要,千裏之堤潰于蟻穴,每一個漏網之魚都可能造成不可估量的後果。
李四維帶着一支隊伍路過一座小院的時候,正聽得院内嘈雜不堪,再看那大門,已經被撞壞了。他一轉身,帶着人走了進去,正看到幾個兄弟在院子裏摔摔打打……
“住手,”李四維怒喝一聲,“你們在幹什麽?”
衆人一驚,急忙回頭,一見是李四維,幾人臉色就是一白……他們雖然不是三團的人,但在崖山村,是李大炮親自帶人解救的他們,對于李大炮,他們又敬又怕。
一個少尉軍官“啪”地一個敬禮,硬着頭皮答道:“報告李團長,卑職奉命搜查漏網的小鬼子……”
李四維望了他一眼,“辛苦了……但是要記住一點,我們是**,不是土匪。”
“是,”那軍官暗自松了口氣,連忙又是一個敬禮。
“排長,”正在此時,兩個大漢從一間屋子裏沖了出來,滿臉的驚喜,當先的大漢手中拖着的正是鶴田下士,“抓到了一個……”
“嗚嗚……不要,不要,”鶴田下士在他手裏無力地掙紮着,“不要殺我……”
那大漢一低頭就要收拾鶴田下士,但眼角的餘光瞥見了李四維,頓時渾身一震,“啪”地一個敬禮,“報告李團長,抓到了一個小鬼子……”
“好,”李四維沖他微微一笑,“幹得不錯……”
“不要殺我,求求您不要殺我……”鶴田下士放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滿臉祈求地望着李四維,“嗚嗚……求求您,不要殺我,我才十九歲……我還想回北海道,我還想看看我的爸爸媽媽,我的良子還在等我回去……嗚嗚……求求您了……”
鶴田下士叽哩哇啦地哀嚎着,衆人都聽不懂,但是誰都明白他的意思。
李四維一怔,仔細地打量着眼前的小鬼子,他瘦弱而年輕,單薄的身子在瑟瑟發抖,蒼白的臉上滿是哀傷,涕淚交加,一雙眼眸中盈盈地都是哀求之意……這一刻,他心中突然一軟。
衆人也都沉默了,紛紛移開了目光,他們是軍人……面對兇猛的敵人,他們可以毫不猶豫地上去拼命,但是,面對這樣的哀求,他們反倒沉默了。
李四維突然一轉身,大步流星地往院外走去,大手一揮,“殺了!”
鶴田下士的孤獨絕望固然讓他憐憫,但是,他明白日本人的秉性――他們是一群永遠十四歲的孩子!他們平日裏可以彬彬有禮,他們也可以在瞬間變得楚楚可憐,他們更可以在瞬間變得殘忍不堪……如果自己手軟了,那麽平邑城很快就會變得和他一樣,孤獨而絕望!
天色大亮,搜捕結束,李四維這場将計就計的夜襲戰圓滿收尾,水野大隊全軍覆沒,平邑城暫時安全了,城中的軍民自是士氣大振……但是,李四維清楚,關師長清楚,六十六師的官兵們也清楚:勝利隻是暫時的、短暫的,接下來,平邑城将遭受更猛烈的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