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已經升起,驅散了黑暗和晨霧,天時已經不再。
所過之處一馬平川,地利也難尋……所幸,昨夜那把火點燃了衆人心中的希望,整隻隊伍士氣高漲。
一路向北,路邊一群潰兵攔住了去路。這群潰兵也就二三十人,個個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眼巴巴地望着李四維。
李四維推開車門,跳了下去,“兄弟,你們咋了?”
“長官,”一個機靈的小個子兵士滿臉堆笑,“昨晚的大火是你們燒的嗎?”
“嗯,”李四維點點頭。
那群人都聽得面色一喜,“那老頭沒騙人啊,你們真的燒了太平村,還搶了小鬼子的車……”
李四維苦笑道:“老子們這可是捅了馬蜂窩了,你們不跑路還等在這裏幹啥?”
“長官,我們也要跟着你燒小鬼子。”衆人滿臉喜色地望着李四維。
李四維苦笑道:“老子們這可是在玩命呢。”
衆人笑道:“長官,兄弟們也在戰場上玩過命的,隻要能打鬼子,咋的都成。”
“好,”李四維一點頭,爽快地答應了。此時沒了天時地利,能多聚些人也是好事,于是他問道:“你們誰領頭?”
衆人面面相觑,那個機靈的小個子士兵急忙向李四維敬了個禮,“報告長官,我們的長官死的死散的散,沒有領頭的了。”
李四維點點頭,大叫一聲:“廖黑牛!”
“到!”廖黑牛一愣,急忙應道。
李四維一指那群潰兵,“以後,他們就歸你管了。”
“要得,”廖黑牛嘿嘿一笑,滿臉喜意。
就這樣,李四維一路上收容了四股潰兵,前前後後足有一百多号人,整隻隊伍也壯大了不少。
中午時分,衆人到了一處所在。
隻見兩山相對而出,形成了一個山溝,山溝裏是一塊塊整齊的良田,兩條石渠并排而出。就在山溝的口子上坐落着一座小村子,坐北朝南,三五十戶人家整齊排列,屋舍俨然。
李四維暗自歎了口氣,如果不是這場該死的戰争,這裏倒算得上是個世外桃源了。
他緩緩地将車停在了村口,下令休整,照例讓韋一刀帶着兄弟們殺雞宰鴨,炖肉。
一時間,隊伍裏一片歡騰,尤其是新加入的将士,他們可有好久沒吃過一頓飽飯了。
黃化笑嘻嘻地湊了過來,“長官,你又要幹買賣了?”
廖黑牛和石猛等幾個領頭的也都圍了過來,興奮地望着李四維。
李四維瞪了黃化一眼,沒有說話,自顧自地往村口走去,衆人連忙跟了上去。
黃化笑嘻嘻地跟在李四維身邊,“在太平村的時候,長官殺了頭牛,拉了這支隊伍,燒了小鬼子一把,今天,長官又殺雞宰鴨,肯定是又有買賣上門了?”
李四維回頭瞪着他,笑罵道:“你一個道士,咋那麽多話?”
黃化赧然地一笑,“在山裏的時候,貧道除了師父也找不到人說話了,這不,看到這麽多人就管不住嘴了……”
李四維也樂了,笑道:“你累不累?”
“不累,”黃化搖搖頭,“有啥事,你吩咐就是了。”
“好,”李四維點點頭,“你沿着來路往太平村方向去,看看小鬼子到哪裏了?”
“要得,”黃化一點頭,就要跑。
李四維急忙叫住了他,“别跑太遠了,回來趕飯。”
“放心吧,”黃化回頭嘿嘿一笑,“以貧道的腳程,就算到太平村一個來回,也就是半個時辰的事兒。”
李四維禁不住笑道:“你龜兒就是一個寶,好生的,不要去招惹小鬼子。”
“知道了,”黃化屁颠屁颠兒地跑了,轉眼便消失在了馬路上。
廖黑牛笑道:“龜兒子的,貓兒都沒他能跑……”
李四維身體一僵,回頭勉強地沖衆人笑了笑,“走,都跟老子上山。”
“上山幹啥?”廖黑牛一愣,“真準備在這裏和小鬼子幹一仗?”
李四維輕輕地點了點頭,“老子上山去幫小鬼子看看風水。”
衆人一愣,石猛笑道:“李營長,你還會看風水啊?”
李四維嘿嘿一笑,“有山有水就是好風水嘛。”
衆人一聲哄笑,劉黑水笑罵道:“葬小鬼子還用看啥風水?就像在太平村一樣,一把火燒了,再胡亂地找個洞埋了就好!”
廖黑牛笑罵道:“你龜兒懂個啥?這麽小個村子能燒得到幾個小鬼子?再說現在離天黑還早着呢,誰知道小鬼子啥時候來?”
山不高,幾人沿着小路很快就爬到了山梁上。
李四維舉目四望,隻見山勢綿延,足有十餘裏,然後兩山交織在了一起。
“嘿嘿,還真有水,”石猛指着山谷深處,笑了,“這就是李營長說的風水寶地啊。”
衆人紛紛點頭,李四維也面露喜色,“果然有座水庫,的确是塊寶地啊。”
隻見兩山之間築起了一座堤壩,那分明是一座水庫,陽光下波光粼粼,一望無垠。
其實,早在李四維看到那兩道石渠的時候,他就覺得這上面應該會有一座水庫的,隻是他沒想到這水庫會有如此大,真是天賜的寶地啊。
廖黑牛躍躍欲試,“大炮,咋搞?”
李四維沉吟一陣,突然擡起頭說道:“韋正,你先讓韋一刀帶了鍋碗上山,就去那水庫邊上做飯。”
“好!”韋正一愣,轉身走了。
李四維又說道:“石猛、劉黑水,帶着你們的兄弟把上山的路都毀了……”
“毀了幹啥?”廖黑牛一愣,“不會是要死守孤山吧?”
李四維沒有理會他,望着石猛和劉黑水說道:“記住,不僅要把小路全毀了,就是緩坡也要挖了……”
劉黑水和石猛點了點頭,“長官,明白了,就是要讓小鬼子爬不上來,對不對?”
“對了,”李四維點點頭,望着雙曲溝緩緩說道:“隻有讓小鬼子按照老子設定好的路線走,我們才能有勝算。”
“好,”劉黑水和石猛一點頭,走了。
“我們幹啥?”廖黑牛急了,森蠻子和計逵都眼巴巴地望着李四維。
李四維微微一笑,“回去找家夥,我們去水庫下面埋手雷……”
“長官,你要炸水庫啊?”森蠻子一驚。
李四維點點頭,轉身便走。
廖黑牛瞪了森蠻子一眼,“炸水庫咋了?炸水庫還不是爲了打鬼子嗎?隻要把鬼子打跑了,想建多少水庫建不起來?”
森蠻子和計逵對望一眼,都有些驚愕,這李長官真是啥事都敢做啊,燒了一座村莊不算,還要炸水庫!
這村子沒有正經名字,當地人都叫做雙渠溝,祖祖輩輩都這麽叫,因爲正是這兩條水渠灌溉了這一溝的良田,才養活了他們。
李四維一行沿着山谷順勢而上,到了水庫堤壩之下。
“好一座水庫!”森蠻子贊了一聲。但見那堤壩拔地而起,足有二三十米高,一兩百米長,外面是大條石砌起來的台階,看上去倒也十分的宏偉大氣。
森蠻子又歎道:“多好的水庫啊,可惜了可惜了。”他是西北人,深知水的可貴。
李四維卻不理會,一咬牙,大聲地說道,“兄弟們,給老子從底下挖,多挖幾個爆破點,挖深一些,把所有的手雷都埋進去……隻有把這個壩徹底咋垮了,才能把小鬼子都淹了。”
“要得,”衆人答應一聲,就開始幹了。
李四維獨自走上了台階,拾階而上,直到了大壩上,望着那碧波盈盈的水庫出神。
“咋了?”甯柔走到他身邊,輕輕地問道。
李四維扭過頭,沖她露出一個苦笑,“沒事,我隻是……有點迷茫……”
“迷茫?”甯柔一愣,“有啥迷茫的?”
李四維歎了口氣,“一路走一路搞破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打鬼子還是在禍害老百姓了……”
甯柔愣了一下,也歎了口氣,“這不也是逼得沒辦法了嗎?隻要擋得住小鬼子……破壞也就破壞了吧,至少不用死那麽多兄弟。”
“是啊,”李四維點點頭,落寞地說道:“他們跟着我賣命,我卻什麽也給不了他們,有時候想想真的挺……愧疚的。”
甯柔輕輕地拉起了他的大手,柔聲地說道:“你怎麽能這麽想呢?大家又不是爲了你在打仗……我們都是軍人,我們是爲了保家衛國才和小鬼子拼命的。”
“可是……這國又是誰的?家又是誰的?活着的人或許升官發财了,可是……死了的人呢?”李四維輕輕地搖了搖頭,“人死了,哪還有家哪還有國?”
“不,”甯柔一下子松開了他的手,怔怔地望着他,眼睛裏有着深深地失望。
李四維一怔,苦笑道:“我又說錯什麽了嗎?”
甯柔怔怔地望着李四維,“四維,你不能想,也不能那麽說。就算我們死了,不還是中國鬼嗎?這裏還是我們的家,還是我們的國!”
“哦,”李四維一震,仿佛第一次見到這個柔弱的女孩子,暗自有些慚愧。
甯柔輕輕地說道:“我離開家鄉到上海的時候,我父親就對我說過,生做中國人,死做中國鬼!”
李四維默然了,良久才歎了口氣,“他一定是一個很偉大的父親吧?”在李四維前世的那個時代,已經不會有哪個父親會這樣教育自己的孩子了。
甯柔輕輕地點了點頭,怔怔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嗯,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父親……可惜,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他了。”
“能,一定能的,”李四維輕輕地拍了拍她柔弱的肩膀,笑了,笑得很自信,“相信我,我一定會帶着你們活着回去的。”他雖是個宅男,雖是個三分鍾熱度的人,可是他的一顆心卻也是熱的!
“吃飯了,吃飯了,”韋一刀在山坡上喊了起來。
就在水庫旁邊的山坡上,那些新加入的将士正在挖掘戰壕,聞言都歡呼一聲,放下工具就圍了過去。
李四維沖甯柔輕聲說道:“你也去吃飯吧,記住,要吃飽哦,不然沒力氣跑路。”
“你呢?”甯柔一愣。
“我要去等黃化,”李四維笑了笑,往堤壩下去了。
李四維還沒走下去,就見黃化的身影出現在了雙渠溝裏,他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大叫道:“長官,長官,小鬼子來了……”
李四維急忙迎了過去,“來了多少人?”
“很多,很多,”黃化上氣不接下氣,“狗日的,一……一大路哦,少說……少說也有千把人……後面……後面還跟着十幾駕車……氣勢洶洶的,好像知道我們幹掉了他們的人一樣……”
李四維扶住了他,笑道:“老子一路開着車,壓了一路的車轍印子,小鬼子要是還猜不到,他們就是小傻子了!他們到哪裏了?”
黃化喘了口氣,說道:“離這裏可能也就兩三個時辰的路了……”
李四維一聽放下心來,笑罵道:“那你急個錘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黃化一愣,“貧道不是怕晚了就來不及了嗎?那麽多鬼子根本幹不過啊,我們還是趁早跑路吧……”
李四維照着他的肩膀就是一巴掌,“你怕個錘子啊。”
黃化一愣,“長官,不能貪多啊,貪多嚼不爛……我們就跑着和他們打,專撿落單的小鬼子幹……”
李四維嘿嘿一笑,“老子就怕他們來得少了,糟蹋了這塊風水寶地……”
“風水寶地?”黃化一怔,“長官,你該不會是把墳地都給兄弟們看好了吧?”
“你龜兒想啥呢?”李四維笑罵道:“要看墳地也是給小鬼子看的,走,先上去吃飯,吃飽了睡一覺。”
黃化摸不着頭腦,這小鬼子的大隊人馬都殺來了,長官咋就不急呢?
李四維拉着他就往堤壩上爬,黃化一愣,“咦?這是水庫?”
“嗯,”李四維笑着點了點頭。
黃化恍然大悟,面露喜色:“長官,你這是要學關雲長水淹七軍啊!”
李四維笑罵道:“哪來的七軍?不就是一群小鬼子嘛,老子這是擡舉他們了。”
“對對,”黃化連忙點頭,“辱沒了這塊風水寶地啊。”
說完,兩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另一邊井上少佐面沉似水地坐在一輛車裏,心中的怒火在翻騰,這是挑釁,**裸的挑釁!對方幹掉了自己的一個中隊,竟然還留下這一路的痕迹!
車廂裏,松井大尉小聲地問道:“少佐,是不是先讓士兵們休息一下?”
“不!”井上少佐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我倒想看看他們是什麽人?膽敢如此蔑視帝國的勇士!我要用他們的頭顱來下酒!”
一衆官佐不敢再言語,雖然他們已經隐約地有些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