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習的預定目标是以假設敵日軍侵略南京之時,待其主力到達湯山南北一線陣地之後,**利用複廓佯裝節節抵抗,消耗日軍實力,逐次誘敵深入到紫金山以南地區加以殲滅。
此次,二十六師等參與湯山阻擊戰的部隊也都是以這樣的戰略目标爲指導進行部署的,先采用滲透伏擊的戰術消滅日軍的前哨部隊,待到日軍主力到來,再轉入陣地戰,利用湯山南北一線的防禦工事消耗日軍的實力,最後将其誘入紫金山以南,以彙合裝備精良的中央軍主力将其殲滅。
但是,現實總是殘酷的,二十六師不是曾經參與演習的防禦部隊,日軍也比演習中的進攻部隊要強大得多。
二十六師剛剛殲滅完敵人的機槍中隊之時,天色已經微明,濃霧開始消散,一衆将士正在興高采烈地搜集着戰利品的時候,後面警戒哨的槍聲突然響了起來。
胖團長臉色一變,大叫道:“都給老子快點,應該是鬼子的主力上來了……各營交替掩護,撤回陣地。”
“胖哥,”一營長劉三刀依然沉浸在興奮中,大叫道:“鬼子來得正好,你們先撤,老子再打他一個伏擊。”
胖團長臉色一沉,“你龜兒還沒睡醒嗎?驢都不會在一個坑裏絆兩次,難道鬼子比驢還笨?你們一營跟老子先撤,帶上繳獲的重武器,後面的仗就全靠他們了……陳歪嘴、王瞎子,你們帶着二營三營打掩護。”
“是,”三人急忙組織人手去了。
槍聲越來越近,一個兄弟跌跌撞撞地沖了過來,邊跑邊叫着,“鬼子的大部隊來了,還有鐵王八……”
衆人都是一驚,加快了速度。在上海戰場上他們沒少吃這些鐵王八的虧……剛上戰場的時候一五五團的一個營就被小鬼子的十二輛坦克一個沖鋒就打光了,那就是一座座移動的鋼鐵堡壘。
胖團長臉色變幻不定,突然一咬牙,“陳歪嘴、王瞎子,老子把手榴彈都留給你們,找機會給我把小鬼子的鐵王八幹了!”
“要得,”兩個營長目光炯炯,毫無怯意。
鬼子的前哨在山谷前停了下來,他們正是聽着這邊的槍炮聲才火速敢來支援的,但是看到這一片狼藉的戰場,他們還是來晚了……一個士兵匆匆地跑到後面彙報去了。
不一會兒,一群大小官佐匆匆而來,爲首的是一個年輕的大佐,高大而英俊,那年輕的大佐面無表情地在屍橫遍地的戰場上緩緩地走着,步伐沉穩,突然,他的目光一凝,加快了步伐,三兩步走到了那少佐的屍體旁,站住了腳步。
大佐面無表情地望着面前那具屍體,他的身體站得筆挺,他的軍裝打理得一絲不苟,他的佩刀華麗而鋒利,他的眼中有殺意在凝結!
四周的大小官佐垂首而立,不敢發出絲毫聲響,誰都知道,吉田少佐是宮本大佐的同學,也是他的妻弟!誰都能感受空氣中有殺意在彌漫,那源頭就是宮本大佐!他是宮本家族的佼佼者,帝國陸軍的明日之星,他豈能容忍這份恥辱?他将以鮮血洗刷這份恥辱,支那人的或者他自己的!
突然,宮本大佐“铿”地一聲拔出了佩刀,直指蒼穹,年輕的手迅捷而穩健,鋒利的刀鋒寒光閃爍,他的聲音清冷而蕭殺:“帝國的勇士們,盡情地展現你們的勇武吧,踏破沿途的一切村鎮……雞犬不留!”
“萬歲!萬歲!萬歲!”衆人齊聲高呼,震得山谷簌簌發抖,他們是帝國最精銳的陸軍,他們是大和民族最勇武的戰士!
北崗村外的岔路口,九連隐藏在一座小山頭,望着遠處火光沖天的陳家台村,衆人一臉的憤然。
刀疤臉狠狠一錘地面,咬牙切齒道:“龜兒子的小鬼子,壞事做盡了,總有一天會有報應的。”
李四維悠悠地歎了口氣,“小鬼子不遠萬裏來到這裏,不就是來做壞事的嗎?要是怕遭報應,他們也不會來了。”
王大錘恨恨地道:“隻有龜兒子敢過來,老子就先幹翻幾個鐵王八!”
刀疤臉罵道:“你龜兒就嘴硬,霧都快散了你咋幹?”
“嗯,”李四維也有些遺憾,“要是他們昨晚上來就好了,趁着大霧還可以摸過去,現在不行了,還沒靠近就會被打成篩子。”
“那就這樣算了?”王大錘心有不甘。
刀疤臉搖了搖頭,緩緩道:“先掩護大家撤回去,這一仗還長着呢,找機會……撤!”
就這樣,小鬼子一路走,一路燒,直到旭日東升,才到了湯山鎮前。此時,一五四團已經全員撤回了防禦工事。
大戰一觸即發。
師部設在一座碉堡裏,劉師長和幾個主官正在瞭望口觀察着日軍的陣地。
突然,上校參謀放下了望遠鏡,歎了口氣,“差不多一個聯隊的兵力,有坦克,有山炮,布陣很章法,是精銳之師啊。”
劉師長也放下了望遠鏡,轉過身來,沉聲叫道:“樊鵬舉,這一仗全看你的了,有沒有信心打赢?”
胖團長立馬一個敬禮,胖臉上一片堅決:“報告師座,打赢的把握雖然沒有,但成仁的決心還是有的!”
“好,”劉師長滿意地一點頭,沉聲道:“須知,南京城是全**民的信心所在,我二十六師全體将士當有爲保衛南京城流幹最後一滴血的決心!”
“噓……”一聲聲輕嘯,天空中便出現了顆顆炮彈,猶如鳥群飛向了二十六師的陣地,“砰……轟隆隆……”,火光閃爍,硝煙彌漫,悶雷般的爆炸聲響起,二十六師的陣地在顫栗。
“啊……”殘肢橫飛,戰壕裏一片慘叫。
李四維躲在貓耳洞裏,緊緊地捂着耳朵,此時,他唯一能做的隻有這個!隻有躲過了敵人的炮火打擊,才能加入到後面的防守反擊戰中去……
不知過了多久,爆炸聲終于停下了,陣地不再搖晃,李四維沖出了貓耳洞,四下搜尋着活着的兄弟。
戰壕裏已經覆蓋了一層焦土,死去的兄弟被焦土覆蓋着,沒有人去理會他們,活着的人慌忙拿起武器趴在戰壕邊準備迎接鬼子的沖鋒。
小鬼子在四輛坦克的掩護下嗷嗷叫着沖過了田野,沖上了山坡,領頭的幾面膏藥旗在陽光下白得刺眼。
“哒哒哒……”一挺重機槍怒吼了起來,幾個鬼子應聲而倒。
衆人還沒來得急歡呼,就聽得“轟隆”一聲,機槍連同機槍手被炮彈轟上了半空……鬼子的坦克就是移動的炮台!
“打!”一聲凄厲的高呼,戰壕裏的長短槍響成了一片。
子彈在耳邊呼嘯,塵土在四周飛濺,李四維的腦中一片空白,隻是機械地拉動槍栓、扣下扳機,鬼子如潮水般湧了上來,不需要瞄準,多放一槍可能就會多撂翻一個鬼子……
陣地上的迫擊炮怒吼了,将不多的炮彈盡數打了出去……鬼子坦克被全數命中!中國地大物博,藏龍卧虎,從來不缺好的炮手,隻是缺炮!小鬼子的坦克爲了适應山地作戰,一味地追求輕便靈活,卻在防禦性上差了很多。所以,周眯眼兒一出手,小鬼子的四輛坦克就被轟成了廢鐵……
失去了坦克的掩護,小鬼子的沖鋒隊瞬間便亂了陣腳,不斷有人中槍倒下……戰壕裏的槍聲更加高昂了。
突然,小鬼子的幾面膏藥旗一陣揮舞,那隊伍竟奇迹般地穩住了隊形,兇狠地沖了上來。
“給老子打舉旗的,”李四維大聲喊着。
“砰”,一面膏藥旗倒在了沖鋒的路上,那隊人馬果然有一絲混亂,但很快又有人撿起了那支挂着膏藥旗的長槍,揮舞着沖了上來。
五十米、三十米……鬼子瞬間便到了戰壕邊,雖然所剩無幾,但卻士氣高昂。
“殺啊,”一個聲音高叫着,刀疤臉當先跳出了戰壕,一把大砍刀舞得虎虎生威,将一個鬼子揮着膏藥旗的鬼子劈在陣前。
衆人士氣大振,紛紛揮舞着刺刀迎了上去。
“又上來了,”有人高叫着,鬼子的沖鋒隊源源不斷地沖了上來,完全一副以命搏命的打法。
鬼子的沖鋒隊源源不斷,戰壕裏的兄弟卻越打越少。
李四維早已麻木了,雙手麻木了,心也麻木了,鬼子沖到了戰壕邊就揮着刺刀搏鬥,鬼子退下去就機械地拉槍栓、扣扳機……眼中隻有敵人,耳中隻有槍炮聲和慘叫聲……戰争,遠比想象中要殘酷得多!
不知打了多久,湯山又下起了濃霧,鬼子終于停止了進攻……李四維全身酸軟地靠在坑壁,拼命地喘着粗氣。
良久,他感覺恢複了一些力氣,便大聲地吼了起來,“誰還活着……誰還活着?”
沒有人應聲,死了的人胡亂地躺在焦土裏,活着的人緊緊抱着武器,滿臉麻木地靠在坑壁上,喘着粗氣。
“李大炮,李大炮,”一個傳令兵邊跑邊喊着。
“這裏,”李四維掙紮着坐了起來。
那傳令兵匆匆而來,“李大炮,從現在起你就是九連連長了……團長讓你頂住!”
李大炮心中一沉,他知道,要麽是刀疤臉陣亡了,要麽就是三營長陣亡了……
“李大炮,你到底頂不頂得住?”那傳令兵見他發愣,沖着他大聲地喝問起來。
“頂得住!”李四維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沖傳令兵大吼着,“告訴團長,老子頂得住!”
傳令兵一轉身,跑開了,李四維雙腿一軟又坐在了地上。
要頂住!李四維咬了咬牙,大叫着:“廖黑牛,廖黑牛……”
“到,”廖黑牛貓着身子跑了過來,一臉的血污。
李四維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一排的兄弟們就交給你了,帶好他們!”
廖黑牛一愣,怔怔地望着李四維,“我……”
李四維地吼道:“廖黑牛,帶不帶得好?”
“帶得好!”廖黑牛一仰脖子,大聲答道。
李四維掙紮着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了……他是連長了,管的人多了,防線也更長了。
刀疤臉死了,李四維看到了他的屍體,他的胸膛被打成了篩子,臉上依舊是猙獰的表情,此時,那表情已經凝固了,永遠地凝固了。
二排隻剩下了十個人,石猴子也挂了彩,左臂上的繃帶被鮮血浸透了,右腿上的刀口還在潺潺地流血。
三排隻剩下了十二個人,王大錘也死了,他的背被炮彈炸得血肉模糊……李四維不敢去看他的臉,他知道那張臉上會是怎樣的一副不甘的表情,那表情能刺痛每一個看到它的人的心!
一排剩下了十一個人,黃貓兒依舊充滿了活力,跑上跑下地搜集着武器彈藥;陳大山默默地靠在角落裏,借着微弱的光線在一個小本上寫着什麽……
李四維湊過去看了看,那是一個破爛的本子,上面血紅的字體醜陋地扭曲着……
陳大山輕輕地合上本子,沖李四維苦笑,“都是跟過我的兄弟,有很多字我也寫不起,隻能胡亂地記着……他們是跟着我死在戰場上的,我不能讓他們連個名字都留不下來啊……”說着,他已經哽咽了。
李四維默然,從一個死去的戰士身上撕下一塊布,輕輕地爲他包紮着受傷的左臂,那裏被劃了一道口子,血肉模糊,聲音顫抖地說道:“呵呵……老子倒是會些不少字,可是……可是老子也寫不完那些死去的兄弟們的名字啊,從淞滬到南京,從大場到湯山……跟在我身邊死去的兄弟太多了……我……我甚至連很多兄弟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你做得比我好……”
“算球了,”陳大山輕輕地搖頭苦笑,“說不定哪天我就跟着兄弟們去了,那時候……還有誰看得懂我寫的這些鬼畫桃符一樣的東西呢!”
李四維手一抖,是啊,幾十年後,會還記得這些用生命捍衛着民族尊嚴的普通戰士,他們隻是一群活着沒人在意、死了沒人記得的大頭兵!
湯山的大霧是一紙停戰書,小鬼子消停了,**也有了喘息的時間,三三兩兩地窩在戰壕裏,默默地啃着幹糧……他們必須爲随時都可能發生的下一次戰鬥蓄積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