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水河,寶慶府的母親河。
桃花坪,位于資水河畔,因其地利平坦,從而形成了一個在資水河兩岸周邊,以趙、周、範、王四姓的各自一百來戶的村子。世代以來,桃花坪的人們靠着這條資水河豐富的漁産和旁邊的近千畝良田,家家戶戶也都是過的安康祥和。
可天有不測風雲,自天啓年以來,這條養育着桃花坪人們的母親河就像村東頭趙四家懷孕的媳婦一樣,變化無常,一時狂風暴雨大河決堤之勢,一時陽光燦爛海水幹枯之态。而時不時到來的蝗災和大雪災,更是雪上加霜,讓本來從安康祥和掉落到養家糊口的桃花坪人們立馬連溫飽都已經守護不住了。
三月,本該是農田春耕的最佳時節,可自年前入冬以來就未下過一滴雨,連續幾個月的幹旱已經讓近三十丈寬的資水河已漸見枯幹。從天啓年開始,大旱、水災、蝗災、雪災讓整個七都内的各家各戶年年基本顆粒無收,高昂的糧價本就就已經讓人夠絕望了,漸漸幹枯的河水更成了最後一根壓在身上的稻草。
瘋狂在河床上搶占以爲是最後水源的男人,女人,老人,孩童。哭喊聲,吵鬧聲,打架聲,以及從山西,陝西,河南逃荒而來的拖家帶口的人們也加入了,甚有一些流民趁機闖入旁邊的農屋舍之中,翻箱倒櫃,橫掃砸搶,隻爲尋找一點充饑的食物。
整個寶慶府,甚湖廣省全境,都是旱災過後的遍地蒼涼,來自北方的茫然的逃難人群和朝着北方京師尋求生存的南方苦難民衆,都在如行屍走肉一樣迷茫着,默默的行走着,啃一把野草,拔一根樹皮,搶一口污水,就這樣拖家帶口的各自行着。
饑餓中總會有人倒下,哄搶踩踏混亂中也總有人再也起不來。。。。。。
大災之中人命最不值錢,大亂之中人賤如草粒。
。。。。。。
刺眼的陽光,全身四肢的酸疼,還有大腦的暈眩,讓剛剛微微眯開眼睛的王名又閉上了,除了疼還是疼,全身沒有一處不疼,還有大腦裏面一片混亂的思緒。。。
渴。。。還是渴。。。口幹舌燥,整個嗓子都在冒火,王名感覺自己真的要死了,身體的本能讓其雙手四處胡亂尋找着水源。
人的潛力無窮的。
翻過身猛的爬到雙手摸的水源邊就一頭栽了下去狂喝着。。。。。。王名總算感覺身體有了點那麽些力氣,能活着真好,有水的感覺真好,就是泥沙多了些。
可轉眼間,眼前的景象就讓剛回過神來的王名三魂七魄就被驚吓走了一大半。死人。。。居然有死人。。。怎麽會有死人,更驚恐的就在離自己不到五米遠的地方就有一雙睜大着的雙眼死死的瞪着自己,而好死不死的自己剛喝的水就從這具屍體下流過。。。
直到連滾帶爬的坐到河畔邊,看到了河岸邊來回的人,本來就蒼白被驚吓過度的臉才有了絲血色。心驚膽戰的再回首望向如幹枯的河水,依然有人在拿着鍋碗瓢盆在接着水,而對于旁邊的屍體都視若無睹。
王名的眉頭皺了皺,這麽大的太陽,隻要一個晚上那些屍體就會發臭發爛,随時都會發生疫災。這麽一想,整個胃都不好了。
作爲在共和國紅旗下長大的孩子,能見到死人的隻要一個的地方。王名當然沒有見過死人,從小看到黑漆漆的農村那擺在屋外的棺木都能把王名吓的好幾天睡不着。看着幹枯河床上那些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屍體,總感覺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迷茫的擡頭朝着河岸兩邊看去,王名就傻眼了。房子呢?大橋呢?河堤呢?公園呢?馬路呢?怎麽就成了一片山地了,生活了三十年的縣城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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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名,一樣的名字,一樣的地方,隻不過本該相差近四百年的兩個靈魂不知道爲何居然在了一具身體裏面。現在的王名是大明末朝寶慶衛旗下桃花坪第五小旗的一員最小旗兵,才十七歲,這可真是一個做炮灰的好年紀和官職啊。可就是這個炮灰一樣的小旗兵,還是托了關系差點把自家小妹賣了換錢送禮好不容易才求來的。
本以爲當了兵了好歹也能吃飽,還能發點饷銀接濟下家裏,少了口人吃飯同時也能給家裏減輕負擔,更能少上交點糧食。可到如今,軍饷除了正旦節前也就是民間所說的過年發過二石即二百四十斤大米,就再也沒有過了,對于一家五口人來說根本就不夠,這不才三月,家中的米缸就已經連老鼠都不樂意去了。
按照前兩年鬧災荒的習慣,實在活不下去的時候官府會在城門口發放米粥讓轄區的村民度過這個饑荒年,來年豐收的時候再多收一成租金彌補上。所以今年也一樣,全村的族親們都開始離開村莊往寶慶府走去,自己的老爹老娘也開始在整理着被褥和衣物。想着路途遙遠,就讓王名來河邊打點水帶上,畢竟弟弟妹妹還小。可突然間暴亂的人群讓正在用瓢接水的王名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人一扁擔給打暈過去,醒來已物是人非。
命運總是無常的,也是殘酷的,既然能活着,且活且珍惜吧。已經明白自己莫名其妙來到了明末的王名在心底安慰自己。
前斷時間從總旗大人府中的下人們口子傳出了一個消息,巡檢司的那些鳥人早就提前跑回了縣城,而總旗大人也已經是準備帶着家人去邵陽縣投奔自己的知縣姐夫去了。
從北方逃難的人們口中打探得知,整個北方現在是寒冷刺骨,京師更是下起冰雹,滿城人心惶惶謠言四起。在遼東擔任巡撫的袁崇煥正在東北幫助着那個反骨仔朝鮮一起攻打着野心勃勃的草原鞑子。到最後,反骨仔還是降給了草原鞑子,給鞑子們提供源源不斷的物資,給鞑子國的經濟發展起了很大的促進作用,特别是其軍事實力是更一步加強,使得這個狼子野心的放牧民族的鐵蹄也更加的堅硬。
而西邊的情況據說更糟,河南,山西,陝西全境都是鄉民外逃,餓殍載道,農民“皮骨已盡,救死不贍”,饑民迫急。爆亂的人們開始搶劫民衆,販賣小孩。而餓死的民衆等更是遍地都是,猶如地獄一般。人人遷怒,欲反富豪剝削,抗擊官吏索征,以求最後之生路。
再過五個月,就會有一個和自己同姓的彪悍人物提着一把鐮刀帶着一幫餓的瘦不拉幾拿着菜刀砍柴刀扁擔等各種奇葩“武器”的農民闖進陝北澄城縣城,爆起而怒殺知縣張鬥耀,從而開啓了整個大明王朝的農民起義大幕。
至于現在寶慶府,根本就進不去。外面托家帶口的難民實在太多,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亂民,寶慶府早就已經把四個方向的城門全關起來了,隻許出不讓進。
整個腦子亂糟糟的王名很是無力,這是沒法活了啊。這個一個動亂的年代,也是一個最好的年代,亂世出枭雄,當然,亂世也會出狗熊。枭雄已經被那個滿臉胡茬的李自成給霸占了,狗熊最後也都笨死了,那麽自己呢,還是先想辦法活着吧。
邊想邊朝着王家村莊走去,先得趕緊把自己那便宜老爹老娘給攔下來啊,不然去了全家不是餓死在城邊門口就是被凍死在路邊。既然已經來到了這個世界占據了這具身體,那就是一種亂回,也是一種責任。
村口,王家村整個村的族人們浩浩蕩蕩的一個個拖家帶口背着行李推着小闆車正離開村子,王名的老爹老娘也拖着那年僅八歲的妹妹和六歲的弟第跟在隊伍之中。
遠遠的就看着跳着朝自己招手叫喊着跑過來的弟弟妹妹,王名心中就是一暖,自然的就迎了上去。看來這具身體對自己的弟弟妹妹是真的非常的疼愛,和弟弟妹妹打了聲招呼,就看向了旁邊自己的便宜爹娘。
樸素的農家布衣三三兩兩的有着補丁,常年勞做的滄桑的臉上是一片營養不良的幹黃色,四十不到的年紀已有白發,幹瘦的身體兩個肩膀各自背着一個大包微微的彎着身體。看着爹娘那朝自己望過來滿眼盡是慈愛和松了一口氣的樣子,王名的心中就是一酸。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會比你的爹娘更加的愛你,更加那麽不求回報的對你好。
“爹,娘。不能離開村子,我們快回去。寶慶府那邊的城門已經關上了,今年不散米粥了,去了那裏就是死路一條。”
“你個鼈娃子,說啥呢,讓你去打水的呢,瞎說什麽呢。”王家老爹一聽,就怒了。“還不快把你弟弟妹妹身上的包提着跟着一起走。”
“爹,真的不能去,我剛去打水的時候聽到那些從北方逃難的人說了,他們也去寶慶府了,但是城門都關起來了,隻許出不許進。說是今年難民太多,寶慶府内的糧食也也已經沒有了,今年根本就沒有米粥發散。”
王名急了,人一急聲音就大了起來,王名的話也沒有避開其它的族親,所以這一大聲嚷嚷基本都聽見了。
“麻子,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誰,誰,叫誰麻子呢?毛線個球球的,會不會說話呢,你才麻子,你全家都是麻子。正想回頭噴他一臉,可轉頭一看,就見一個杵着一根拐杖滿頭銀發的一老頭一臉嚴肅的望着自己。
長的老就可以罵人是吧,看你年紀大,我不鳥你。
“鼈娃子,你族長爺爺問你話呢。”王家老爹一巴掌就下來了,“好好說話。”
毛線個球的,這是自己親爺爺啊,坑啊。
“我本來在河邊打水來着,不知道那個缺德的喊了句這河水要幹枯了,然後不知道怎麽突然好多的人就沖下來開始搶河水,最後還打起來了,死了不少人呢。娘,我沒事,我躲開了。”王名看見自己老娘那上前抓着自己衣服仔細看的樣子,心中就是一軟,安慰道。
“後來我就聽那些難民說是寶慶府的城門都關了,咱縣城門也要關了,因爲北方來的難民太多了,官府那邊救濟的粥鋪前段時間都被那些逃難的人給搶了。而且聽說王府裏面有一個欽天監的弟子說這天還會一直這麽晴下去,資水河可能真的會斷流幹枯的。所以咱現在要是去寶慶府,要不給渴死要不就是給餓死,而且等咱都走了,估計那些房子都會被那些難民給霸占了,到時可就什麽都沒有了。”王名一口氣總算給說完了,這該死的天,熱瘋了,也渴死了,毛錢個球的,吓的打水的壺都給忘河邊了。
聽到王名的這一番話,族長爺爺和王家老爹老媽臉色就變了,其他鄉親也都是臉色大白,往年的大旱、大澇又或是大雪的天氣也好,都一一經曆過,就算再難可也熬過來了,因爲當時至少還是有官府在救濟的。
本來想着今年也去寶慶府那邊躲過這個旱災大家再回來就是,畢竟寶慶府那邊每天還有官府救濟的粥水,不會餓死,至于睡,對于一輩子在田地裏的莊稼人來說,落地就是鋪。
可現在又是難民搶砸又是缺糧無水,連寶慶府城門都關上了,粥水也不發放了,此時帶着一家老少離家,就是在往閻王殿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