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跑了差不多大半個時辰。
直到他們踏上眼下這條十分熟悉的小路之後,父子兩人才齊齊松了口氣。
“娘嘞,可真吓死個人。”
趙善林拍着胸脯,大喘了好幾口氣,語氣中滿是後怕。
跟着,他又徒然激動起來。
扭過頭,沖着坐在牛車上的趙福祥招呼,
“爹,你說,這事,周掌櫃不能騙我們吧,”
“不對不對,定金都給嘞,這事肯定是真的,”
“我,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的銀錢,”
“周掌櫃,當真是大人物,一出手,就拿了這麽多!”
“咱們,咱們家是不是徹底發了啊!”
趙善林表情詭異,說出的話更是無與輪次,颠三倒四。
兩隻大手放在一旁一個勁兒的比比劃劃,看着坐在牛車上的趙福祥眼花缭亂。
無語的啧了一聲。
雖然他心裏同樣激動,但他卻沒像趙善林這樣表現出來。
看着如此不穩重的大兒子,趙福祥雖知這樣在所難免,但他心裏仍嫌棄的不行。
皺皺眉,見趙善林越說越不知分寸,趙福祥不得不強行打斷對方說的話,低聲呵斥兩句,
“閉嘴,胡沁沁什麽!”
“嘴上沒個把門的,别在這裏亂說。”
兜頭一盆冷水,迎頭澆下,趙善林吓得一激靈,瞪大眼睛看着他爹,嘴巴都忘了合上。
趙福祥又哼了一聲,臉色稍稍緩和一些,繼續道,
“遇事要多想,多思,不要總是這般咋咋呼呼,讓人瞧見了,沒得惹出麻煩,”
“況,這才多少銀錢,你眼下因此就這樣激動。”
“來日,咱們家碰到這種買賣的機會不會少,你次次如此,買賣還要怎麽做?”
雙方買賣,你情我願,但過程卻不一定會和諧圓滿。
須知,利益最大化,才是每個人最想幹的事情。
所以,在塵埃落定之前,都不能随意分心。
不然,若買賣在緊要時刻,己方突然洩了底,平白損失的,可就是自家利益。
那可不行!
趙福祥神色暗湧,語氣嚴厲,話語中暗含的潛在意思不少。
尤其最近幾次買賣接連成功,更是讓趙福祥自信爆棚。
眼下他隻覺得,像今日這樣的大買賣,來日定然還會出現。
也是想到了這些,趙福祥擔心來日會損失自家利益,這才會忍不住訓斥趙善林兩句。
其裏面最多的,還是趙福祥的私心。
趙福祥有這樣的心思,趙善林卻不知道。
眼下趙善林見他爹訓斥,以爲是自己惹了氣,吓得趕緊低頭認錯讨饒,
“爹,我錯了,我這,這不是憋的太久,一時激動。”
“爹,您放心,下次再也不會了。”
“我保證,絕不亂說話。”
趙善林讨好的笑笑,見他爹沒甚麽反應,讪讪的揉了揉鼻子,同時忍不住心裏慌亂,眼神飄忽。
這番驚慌失措的模樣落在趙福祥眼裏,他心裏不由得點點頭。
嗯,也算是達到了目的,趙福祥見好就收。
咳了咳嗓子,繼續道,
“行了,事發突然,你沒有心理準備,這不怪你,”
“不過,你自己今後要多加注意。”
“平日裏,你表現不錯,但爲人處世,太過軟弱,底氣不足。”
“以往,家裏沒甚麽本錢,我也不好多說,得過且過。”
趙福祥半眯着眼睛,語氣之中竟多了一絲惆怅與認命。
他看着眼前這個家中最大的兒子,不自覺的恍惚一瞬。
趙福祥不是沒想過,闆正趙善林的自身性格。
可惜,年輕時候的雄心壯志被生活中的雞毛蒜皮磨滅,巨大的階層差距讓他再提不起任何興緻。
李氏一介婦人,眼界有限,又能懂什麽。
本該如此庸碌一生,結果,倒是陰差陽錯。
眼下,到底是不一樣了。
摸着懷裏的地契和銀票,趙福祥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揉了揉眉心,在趙善林惴惴不安的視線中,趙福祥繼續道,
“老大,你可知咱們眼下,已經今時不同往日。”
見他爹問他,趙善林連忙點頭,“自是知曉,爹,這不就是因着家中的買賣。”
心裏隐隐猜測到了他爹說出此番話語的含義,趙善林神色緊張的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懷裏就像是踹了一個兔子,一個勁的跳個不停。
“咚咚咚……咚咚……”
趙善林盯緊趙福祥的唇角。
趙福祥嘴角張張合合,卻是說出了他最想聽的答案,“嗯,你說的不錯,這是主要原因。”
趙福祥沒有否認這個事實。
實際上,他接下來要說的這些兒話,放在眼下這個時間,不太合适。
但興之所至,話到嘴邊,不說倒是矯情了。
趙福祥心裏曬笑一聲,暗罵自己是個老糊塗。
長子,又有嫡孫。
不出意外,将來定是要繼承家業。
他眼下多說說,多教教,又有什麽不對。
總好過,冷眼旁觀,等将來分家,鬧得家中幾個兄弟骨肉離心才好。
……
心裏給了足夠的說服理由,趙福祥眼神變幻,開始将自己的心思仔細說與趙善林聽。
“你也知,家中買賣不錯,加上這次,更不同凡響。”
“有了家底,自身的底氣就要顯露出來,不然,畏畏縮縮,膽小怕事,久而久之,便不成樣子!”
“等将來,分家之時,你手握家中大半家産,行事怯懦,又怎的能夠撐起我們趙家的門楣。”
趙福祥這話,卻說的重了。
咣當一聲,像是一把重錘,狠狠地打在趙善林的腦袋上,直将其敲的暈頭轉向。
但他的話卻沒甚麽錯,在古代這樣注重嫡長的大環境下,長子嫡孫,趙善林一家全都占了全乎。
不出意外,等将來趙家兄弟分家,趙善林一人,起碼能分的家中大半的家産,加上趙福祥和李氏也會随着他們一家生活的補貼,算下來,可是一筆天文數字。
之前趙善林還不覺得,眼下家裏做了買賣,又賺了大錢。
腦子裏冷不丁的聽到分家,便不自覺的琢磨起來。
他本就是嫡長子,自身在沒個甚麽想法才不正常。
雖然剛被他爹打擊了一下,但趙善林恢複的十分快。
尤其當他想到未來分家時,自己獲得的大半家産。
趙善林的神色難掩激動,當下就對趙福祥開口保證,“爹,您放心,這次是我的疏忽,我保證,下一次,我定拿出該有的氣勢,定不讓您失望。”
他,趙善林,現在也是有錢有排面的人了!
不就是氣勢,有甚麽難!
看着突然自信起來的趙善林,趙福祥滿意的點點頭,“嗯,你這話,我信。”
沒等趙善林繼續表決心,趙福祥又是一記刀子,無形之中,猛紮進心裏。
“你是我一手帶起來的,雖然你的能力,不如老二,自身力氣又不如老三,聰明比不上老四,靈活又和老五有些差距……”
被他爹突然紮心的趙善林臉色僵硬,臉上險些挂不住笑。
趙福祥冷哼一聲,“難道,我這話說錯了?”
“爹,我不是”趙善林忍不住辯解。
“沒說你是,”趙福祥歎了口氣,“你有優點,你的優點,就是夠本分,又聽話。”
“這樣很好,”趙福祥看着趙善林,心說,隻有這樣,他才會更多的守城而不是奮進,家業放在這樣的兒子手裏,富不了,但也窮不了。
這樣就好,起碼,真到了那一天,他也能放心去見趙氏先宗。
趙福祥神色複雜,卻是想到了自己百年之後的事。
趙善林摸不着頭腦,以爲爹又不滿意了,隻讷讷的不敢言語。
趙福祥靠着背簍,惬意的眯了眯眼睛,“行了,這話,眼下我隻先同你交個底,你記在心裏,别外露,一會回去,”
“我曉得我曉得,”這廂趙福祥話沒說完,那邊趙善林趕緊表決心,“爹,您放心,今日這話,我一個字都不往外說。”
牽扯到分家,又牽扯到家産問題,就是借給趙善林幾個膽子,他也不敢。
“嗯,記住就好,”趙福祥懶洋洋的繼續說着,“這事,眼下你知我知。”
“最好爛在肚子裏,不然,家裏定不會太平。”
分家這話一旦傳出去,不說他人,單說李氏,就會鬧。
趙福祥可不想應付。
趙善林也明白,瘋狂點頭。
“還有魚丸的事,也不能往外說,”
“原本這魚丸,打算獻給族裏聯通村裏,眼下賣給了啓翔樓,又是一樁禍事,”
“你要瞞住了,若露出來,不僅裏正饒不了我們,族長也不會偏幫我們。”
有關魚丸,他們幹的可不是小事,真有一點被發現的苗頭,不僅之前魚湯刷的好感度會消失,他們全家更是讨不得好。
趙善林趕緊點頭,他不傻,哪能想不明白。
“行了,沒旁的事,你好好趕車,”趙福祥歪了歪脖子,打了一個哈欠,“我先眯會兒,有事就叫我。”
從早上買地,又到賣魚丸,最後路上還撐着精神又說了那麽一大通話。
趙福祥縱是身體健朗,精神也支撐不住。
這不,疲憊湧上的趙福祥慢慢的閉上了眼睛,背靠着背簍,身子漸沉,呼吸慢慢的綿長起來。
趙善林見狀,趕緊将牛車的趕路速度降下些許,讓趙福祥睡得更舒服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