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午飯之前,趙善林架着牛車到了家。
李氏順道迎了一下,母子兩人一道将牛車上裝的東西都搬進了堂屋。
兩人忙完,關上屋門,各坐在屋中一角。
趙善林伸手解開衣襟,将自己今日賣的銀錢随着錢袋子一道遞給了李氏。
好家夥,錢帶子裝的可滿,拎起來死沉不說,手腕一動,袋子還會發出那種嘩啦啦的銅闆撞擊聲。
趙善林坐在正屋的木凳上,一邊擦着身上冒出來的汗,一邊笑着和李氏交代今日的進城事宜,
“娘,賣魚和賣雞食青得了五吊零五十錢,藥鋪的藥材,得了一吊八百五十錢,除去今日花費,還剩下四吊三百錢,都在這裏嘞,您瞧瞧。”
李氏點頭,解開錢袋子上的麻繩,将裏面的銀錢取出放在手邊數數。
“對了,娘,”趙善林想到什麽,突然高興的同李氏說道,“藥鋪那裏,已經同意咱們家的草藥可以兩日一送嘞。”
“那敢情好,家裏炮制好的草藥總算不用找地存放了。”
壓在心口的石頭落了地,李氏松了口氣,面部表情也跟着生動起來。
這些兒時日,得益于李氏炮制草藥的手藝越來越好,他們家炮制晾曬好的草藥積攢的越來越多。
這麽多炮制晾曬好的草藥便沒有地放。
放在院裏,他們還要擔心其它生物的味道污了草藥的氣味,影響草藥的品質。
眼下可好,兩日一期,都一道送于藥鋪,倒不用愁了。
“對了,老大,最近城裏怎麽樣?還亂着嗎?”
李氏想到前幾日爺們四人回來時那滿身狼狽的模樣,仍不放心的問了一嘴。
趙善林聽了趕緊搖頭,“眼下倒看不出來甚麽。”
七日之前,有關增加賦稅的消息正式被張貼出來。
張貼的告示城裏到處都是。
普一貼出,告示消息确實引發了長樂縣城的巨大轟動。
那個時候,可是不巧,正趕上四人都在縣城送貨,回來時難免受到相關波及。
但眼下已經過去一些時日,再大的問題也被縣衙強壓了下來,城裏又恢複了本來的模樣。
說着,趙善林像是想到了什麽,又跟着補了一嘴,“倒是山弟有提過,說是前幾日,有那些個不服的農戶,鼓動了好些兒人一起跑去縣衙鬧事,沒讨着好,都被縣衙的大老爺們直接抓了起來,說是要被抓走徭役抵稅。”
趙善林垂着頭,說話的聲音微微發抖,
“眼下,大家夥都怕了,城裏看着安生的很,就是一時半會的,街道有些冷清。”
以往熱熱鬧鬧的鬧市,也都随着加賦的消息安靜下來。
街道兩旁也沒甚麽熱鬧,路上的行人皆是來去匆匆,生怕招惹了甚麽事情的模樣,這讓見識了曾經繁華的趙善林有些不太适應,感覺怪别扭的。
李氏聽完,久久不言,最後方才小聲嘀咕兩嘴,“都是苦命的農戶人家,誰又比誰好過。”
“說加賦就加賦,天殺的鬼東西,作孽呦!”
“這日子,甚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
趙善林聽了這話,直吓得嘴唇發白。
他飛快瞄了眼李氏,也不敢搭茬,就死命的縮着腦袋,看着怪可憐的。
李氏也是心有不滿多日,方才控制不住脾性,當着趙善林的面忍不住多說了兩句。
不過這也就在家抱怨抱怨,别看李氏嘴上不饒人的很,但她也是不敢出去亂說的。
尤其是眼下外面亂糟糟的,誰知道說了會不會被抓起來。
“行了,這事你甭管,”李氏擺擺手,表情看着頗爲疲憊,“也不是咱們能管的。”
“你就每日好好送貨,送完就趕緊回家。”
“也别亂說話,當啞巴。”
“哎,說這些兒做什麽?”李氏揉揉眉心,“行了,你若沒甚麽事,就先回屋歇着吧。”
她也不在多說,直接揮手将趙善林打發走,“一會兒吃飯,别睡過去就好。”
“诶,娘,我曉得。”
趙善林如釋重負,趕緊從從木凳上站起來。
胡亂的點點頭,他緊忙出了正屋,扭頭紮進了自家東房。
正屋又隻剩了李氏一人。
李氏坐在炕邊,手上的銀錢已經弄好,她将整吊的銀錢放進樟木箱子鎖好,剩下的散錢被她重新裝進錢袋子,扔進了陶甕裏。
哎……
李氏忍不住歎了口氣,想到如今的局面,心裏頓時愁的不行。
哪怕如今他們家裏已賺了這麽多銀錢,她這心啊,還是不怎麽踏實。
尤其是最近這幾日,因着加賦的事,城裏城外都亂的很。
總的來說,加賦這事,對他們這些兒農戶人家影響更甚。
他們上哇村還好,這次靠着不算差的河魚買賣徹底翻身。
雖還會偶有波動,但大體還算風平浪靜。
但長樂縣周圍的其他莊子,尤其是沒甚麽其它産出,隻靠着老天吃飯的農戶,眼下遇了這事,怕是難熬。
不說其它,單說她的娘家李家彎,就是不成。
之前她弟就來求過一次,她也是隻是給了些銀錢。
眼下那事還沒過去,這又開始加收賦稅,若是她不搭把手,她弟一家,定是要家破人亡才算完。
這不,最後她娘弟弟,還是靠着趙福祥趕天黑,趁别人察覺不到時,特意拉的滿滿一車的糧食救的急。
好說歹說,這才讓人能緩口氣繼續活着。
當然,這事,治标不治本,她弟一家,又不能單靠她接濟。
俗話說“救急不救窮”,眼下她弟一家,也已經開始自救。
哪怕山上危險,到處都是兇殘勇猛的野獸,但爲了活着,她弟一家大人也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險上山打獵。
靠着獵物換些銀錢過活,不然還能咋辦?
要知道,他們李家灣,可是比上哇村窮苦太多了。
據他弟說,眼下他們李家灣都有餓肚子的人家了。
哎……
這世道,難道真要亂了?
就連自家當家的,因爲最近幾日情況嚴峻,也是天天闆着臉,沉默不語。
李氏不知,又歎了口氣,方才扶着腰出門繼續忙活。
………
中午吃飯,趙家人齊聚一堂。
爲了方便,李氏直接在堂屋裏擺了兩張桌子,男人一桌,女人一桌。
做好的飯菜也都分成兩份,各自擺好。
每張桌子中央,都放着李氏做好的四味魚丸。
因爲河魚與雞食青的緣故,如今他們家中,但凡出現了什麽新鮮的吃食也不會有人再大驚小怪,大家都适應的十分良好。
趙善河見飯桌上又多了沒見過的食物,眼神一亮,“娘,這次又是甚麽好物?”
說着,他吸吸鼻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聞着真香嘞。”
“香就多吃些,”李氏擺着碗筷,挨個往碗中分發盆裏的雜糧面餅。
趙福祥看着桌子中央那些圓滾滾的園丸,試探道,“是打算賣與酒樓的吃食?”
“是,”李氏點頭,“用魚肉做的魚丸。”
沒等李氏繼續,趙福祥跟着說道,“魚丸,看着不錯,”
“哎,這幾日城裏因着加賦的事,看着亂糟糟的,村裏河魚的買賣也懈怠了不少。”
“這兩日,族長常與我抱怨許多,也不知這次加賦,咱們上哇村能不能過。”
“這魚丸,若賣的好,倒也能解決一部分的麻煩。”
“爹,”趙善河有些不高興的打斷趙福祥的話,“咱家自己的買賣,爲啥總要想着旁人?”
“河魚的買賣,不是已經都告訴他們了嗎?”
眼下聽他爹的意思,居然還要告訴魚丸的買賣,趙善河心裏老大不願意。
趙善川……
趙善林……
兩個哥哥見自家三弟這樣,驚懼之下,都被吓的慌張無措。
“老三,話不能這麽說,”趙善林作爲家中老大,見爹的臉色難看下來,趕緊硬着頭皮說話,“咱家,也是靠着族裏和村裏,才能過的如今這般安穩。”
“是啊是啊,”趙善川跟着補充,“同姓同族,連根氣結,理所應當。”
“當是這理,”趙福祥目光沉沉的瞄了眼坐他對面的趙善河,語氣不善,“老三,你話語唐突,何該好好反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