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真,從認識至今,能與你在琴藝上一決高下,一直就是我畢生之夙願,你我二人同修琴道,擅使音功之法。這世間我也隻認你一人爲對手。人這一生知己難求,知音亦更難求,可是我遇見了你,這份友誼,我衣鶴妍真的很珍惜。”
“你既是我摯友,也是我心中認定的對手。你我二人都是愛琴之人,那就以琴來進行一次公平的對決,今日我将以《流鶴月上殇》,會你四響絕世《天燼海雲荒》,我不會有所保留,所以你也不必留手。”
“阿妍,我知你心中所想,能與你以琴相交,以琴切磋又何嘗不是一件樂事,我樊如真也隻認你衣鶴妍爲此生唯一的對手。”
“一曲《圓回》謝知音”,二人幾乎同時脫口而出,然後非常默契的相識而笑。
衣鶴妍收回目光,走到暮君亭中拿起探梅遺夕琴,然後席地而坐,刹那間一道如清泉般的樂音自他指間傳來。那悠揚的音調沁人心田,就連枝頭的火銀樹葉也好似陶醉了般,在月下清輝中搖曳着,再緩緩下落,一片片如翩然飛舞的銀蝶。
另一邊樊如真十指輕撥,潺潺如溪流之聲的樂音便與之相合,那一霎周遭也安靜下來,這大抵是天音了,明明隻是如此簡單的曲子,卻包含着清澈與和美,喜悅和希望。
這一刻兩道琴音在月下交彙,仿佛交相呼應,又仿佛惺惺相惜。若客園中瞬間萬籁俱寂,隻餘仙音環繞,暮君亭外一株久不開花的相思樹,竟在月下開出了無數紅豔的花朵。那一瞬間除了琴音,就隻餘花開的聲音,那婉轉的音調,是生命最動聽的聲音。
随着最後一個音節消失,周遭才回歸如常,風聲,水聲,蟲鳴聲不覺于耳。
衣鶴妍低眉淺笑,指間樂音也更加悠揚。
就在二人醉心于指間的琴音,渾然忘我之時。黑寂中有兩道身影,被君子島上傳來的樂音吸引,他們從各自的船頭一躍而起,踏水而來,看這二人幹淨利落的身法動作,應都是不世出的絕頂高手了。
隻見兩人一左一右掠上一高大的火銀樹幹,斜斜倚靠着,隻側着頭專注地凝視着暮君亭的方向。
“如真,請!”
“阿妍,請!”
衣鶴妍提聚内力注于指間,一曲《流鶴月上殇》宛如鶴鳴,聲調激昂,如泣如訴,隻聽一道破空之聲,天地瞬間變色。
樊如真見那樂聲來勢洶湧,卻不疾不徐,兩指一挑内力一聚,《天燼海雲荒》第一式在他指下婉轉成曲,形成一股強大的氣壓襲向衣鶴妍的方向。
突地“砰然”一聲巨響,兩股力量極速相撞,一時間造成不小的波動。莫知湖中波濤四起,卷成無數水柱沖向天際。
轉瞬間二人又祭出第二式,一時兩道琴音相對,兩股音波互相纏繞,又似有了共鳴,一齊躍上九天,引得雲層翻滾,電閃雷鳴,星辰異變。霎那間狂風大作,吹得四周火銀樹葉沙沙作響。
一旁的沉風也抵擋不住這音浪中的沖力,盤膝而坐,運功調息。
兩道琴音相對造成強大的威壓,不禁也波及到了置身在火銀樹上觀戰的兩個神秘人,他二人暗自轉化内力調息,才稍稍好轉。
樊如真與衣鶴妍仍舊巋然不動,穩坐如山,寂夜中又一波振鳴劃破長空,莫知湖中卷起的水柱也應聲墜落。
衣鶴妍凝神閉目,指間一劃一道強大的音浪,如無數利箭射向樊如真,那浩大的樂音猶如神鬼同哭一般,令人聞之不寒而栗,心生震顫。
樊如真面色淡然,隻兩首連撥數下琴弦,一股渾厚強大的内力随之釋出,瞬間形成一道巨大的屏障阻絕了急來的攻勢,時間在那一刻好像也慢了下來,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他二人。
樊如真似乎達到了人琴合一的境界,已與琴音融爲一體,直至一切消散,那屏障外如利箭般的音浪也被他輕柔化解。
天地終于歸于平靜。
衣鶴妍見樊如真如此,他知道自己已經輸了,再沒有比下去的必要了。隻有自己在一心求勝,而如真早就在物我兩忘中,達到了人琴合一的境界。
察覺到樊如真有些微亂的氣息,心裏便擔心起他的身體來,憶起他二人初見時的情景,便很是懷念。
想到樊如真早先曾經在信中寫到的,“阿妍,隻要是你所願,我能做到的,都不會拒絕。”罷了,自己再也沒有遺憾了。”
衣鶴妍一手抱琴,走到樊如真面前,看着眼前沉靜獨坐的人,他清隽的面容之上已有了一點憔悴之色,自己明明知道他的身體狀況,爲何還要如此執着讓他傷神呢,勝負難道比起自己的朋友還要重要嗎?非要兩敗俱傷不可。
似是想通了許多,衣鶴妍輕觸着琴弦,然後釋然一笑,“如真,我發現我還是更願意和你同奏一曲《圓回》,這最後一式,就不比了。我很高興,我已經找到了答案。與你告别後我就回北境了,這一别後也不知何時才能與你相見,你要多保重。來時我已答應了君上,此次回去後,我便會安心留在朝中輔佐他。我知你不能飲酒,不然還真想與你喝個痛快,酒醉到天明。”
“如真,你我再合奏一曲可好。”
樊如真眼中帶笑,低聲應道“好。”
一陣自然靈動的樂音自他二人指間流瀉而出,想必世間很難再有這般曠世絕倫的曲子,《圓回》一曲是生命最簡單最真實的譜寫,有輪回亦有圓滿。那清越的音調,似甘冽的清泉,似林間的晨曦與夕陽,似晨鍾暮鼓,似竹雨之聲,似花開,似蝴蝶的伫足,似白雪飛揚。夜是靜的,心也是安靜的。風停了,時間也仿佛定格了一般。
隻有那潺潺的樂音,一聲聲,一聲聲飄去人間天上,再不會消散,直至地老天荒。
最後的最後他二人終隻能互道一聲珍重。
“如真,你收好,這瓶蘊靈丹每日服一顆,可以助你固本培元,養神靜氣。”衣鶴妍說着就将一個白色小瓶子,遞到樊如真手中,關切地看着他道“一定要保重。”
“阿妍,謝謝!你也保重。”樊如真握緊了手裏的玉瓶,眼裏有着深深的不舍,一切盡在不言中。
見衣鶴妍離去,兩道詭秘的身影才從火銀樹上飛身而下,黑夜中他二人幽藍色的衣袂在風中左右搖擺着,幾個起縱輕點,他二人已踏着湖面消失在缈缈水霧之間。
這世間也唯有這突然出現的兩個神秘人士,見證過今夜這場驚世的對決。
樊如真望着衣鶴妍離開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才支撐不住,吐出一口血來。
看來自己終是逃不開早已既定的命運,這破敗的身軀,不知還能撐到幾時,擡手輕輕拭去嘴角殘留的血迹,而後輕笑一聲,在心中低喃道“阿妍,得你引爲知音摯友,樊如真此生無憾了。”
“沉風,今日之事不要驚動隐兒。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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