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淺眸中的神色暗了暗,“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娘走的那天,你扶着那個女人走進山莊時,小心溫柔的模樣,直到我沖上前,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你,告訴你娘快死了。你臉上才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知道我不是開玩笑的,你失了往日的修養與風度,丢下那個女人飛奔而去。我看着那樣的你隻覺可笑,你那副模樣是做給誰看呢。”
當然娘親沒有見你,她不願再見你。所以并沒有等你,就離開人世了。
“阿淺,嫣兒,娘好舍不得你們,可是娘真的累了,你們不要怪娘親。阿淺,要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照顧妹妹,娘不在了,我的阿淺,嫣兒要受苦了。娘親真的好愛你們,好愛你們……”這是娘親留下的最後的話。
娘親走了,永遠的睡着了,彌留之際依然帶着對自己孩子的牽挂,唯獨沒有提到你,因爲對你沒有任何留戀。當初你離開時,她也沒有開口挽留,因爲你不值得。這個事實隻是你一直以來都不接受罷了。
即墨淺再沒有看身後的傾鸢閣一眼,他還有事要辦,下屬們還在書房等着他,接下來還有許多有關隐仙山大會的事宜,需要他處理。
翌日清晨,用過早膳的即墨淺正在書房内翻閱公文,一披散着長發,走路有些搖晃的男子就推開門闖了進來,見到即墨淺好似非常激動的樣子,喘着氣,呼吸有些急促地望着他道“阿淺,即使你無視我,恨我,我也是你爹。我知道自己錯了,這麽多年,我一直都在你娘靈前忏悔,祈求她的原諒。那個女人我也将她趕走了,再沒有什麽可以擋在我跟你娘之間。所有讓她不快的我都會除去的。這個家裏隻有咱們一家人,沒有别人,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你跟我說實話,你娘臨走前有沒有什麽話留給我,我知道她怪我,不願意原諒我。可就算她恨我,至少證明她還是愛我的。”即墨淵蒼白着一張憔悴的臉,下巴上黑色的胡子許久未剪去已有半米長,因長期飲酒過度兩眼泛黃,浮腫無神,身上衣物也皺皺巴巴的樣子,哪有當年意氣風發,貴公子的半分潇灑。
可即使如今的即墨淵成了這般落魄,消極的模樣,也激不起即墨淺心裏一絲波瀾,他不會心疼,可能是對這個被自己叫做爹的男子,他早已經沒有半點感情。
即墨淺面無表情,看着面前的人冷聲道“不管你再問多少遍都是一樣的,我娘她對你早就無話可說,怎會留下什麽話給你。我娘至死都沒有提過你一個字,隻因她對你沒有一絲一毫的留念。她不再愛你,又怎麽會恨你,你爲何不願接受事實。我娘早就無視你這個人了。”
即墨淵扶着一旁的紅木大椅,才勉強穩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他腦中隻回蕩着那句“我娘不再愛你了,又怎會恨你,她已經無視了你這個人,對你沒有留戀。”這世上沒有比這幾句話,讓他聽來更加感到絕望的了,仿佛世間隻留一片黑暗,他再也看不到一點光亮,他掉進了一個無底洞,隻一直往下掉,往下掉,那種無法降落的恐怖,讓他似被洪水淹沒一般,被大火焚燒着再找不到可以生的出路。
他已經死了吧,可爲什麽還能呼吸,會覺得心很痛,他緩緩的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強自鎮定着。即墨淵挺起背,讓自己盡量站得直一些,而後深深地看了即墨淺一眼,才蹒跚着步子離開了書房。即墨淺想到剛才那人投來的目光,隻覺那眼神裏飽含了太多複雜難言的情緒,那人離去的背影,一副好似失去了所有希望的樣子。他眼神閃了閃,壓下了心中泛起的一絲叫做心疼的感覺,緊握了下自己的兩手又漸漸松開,他不允許自己心疼那個人,爲了娘,他不可以心軟。
回到傾鸢閣,即墨淵懷中抱着葉傾鸢的牌位,哀然而泣,“傾鸢,阿淺竟是恨我到了如此地步,原來一開始他就什麽都知道,我傷害了你,也傷害了阿淺,我不是一個好丈夫,更不是一個好父親。我傷了他的心,他才從此遠離我。他曾有多崇拜我這個父親,現在就多恨我。你對我失望了,我知道。你不再愛我了,也沒有關系,我實在不值得你愛,你的一片深情是我沒有珍惜,是我自私。你的病,我一直沒有發覺,是你掩飾的太好,還是我太蠢了。定是我太愚蠢,才疏忽了,若我但凡對你能夠再上心些,怎麽也是可以察覺的。當時的你該有多麽絕望啊,落到今日這般田地,是我自作自受,是我活該。我的身體沒有忠于你,心也沒有堅持始終如一。傾鸢啊,即使你不再愛我,可我依然隻愛你一個人,盡管你已經不稀罕我的愛了。”即墨淵說到此處已經有些哽咽了,“傾鸢,你等着我,不久之後我就去黃泉之下向你贖罪,求你一定不要走得太快,等等我。我一定要得到阿淺的原諒,他心裏帶着恨,又怎麽會快樂,怎麽會幸福。他沒有幸福之前我也不放心離開。”說完他便從枕下摸出一把匕首來,往自己手臂上刺了一刀,痛吧!痛吧!他隻願這一刀能讓自己再痛一點,最好痛得他死去活來,他才覺得稍微好受一些。可是爲什麽他感覺不到痛,是因爲自己已經麻木了,是一具行屍走肉。
自從葉傾鸢走後他接受不了事實便發了瘋,當日他還差一點将他帶回來的女人給殺了,那女人不期然突然就受了他迎面一腳,肚子裏的孩子也沒保住,勉強才撿回一條命。後來那女子無故失了蹤,也沒人在意。隻他瘋病好了之後,再也沒法睡着,除了喝酒,醉倒,便是痛苦的整日渾渾噩噩,後來每晚他都會用匕首紮自己一刀,以此來疏解心中無以名狀的傷痛。他身上有很多傷口,密密麻麻,每一次他都避開了要害,就隻想讓自己痛。他不想自己死得太痛快,他想把自己折磨夠了,再死去。他從未睡過一個好覺,如果他睡着,那一定是他醉了過去。
即墨淵的手臂上還流着血,染紅了他灰白色的衣袍,他隻任那血一直流着,沒有在意,多年來他一直就是這樣周而複始的懲罰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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